第一章

我和妹妹一同出車禍。

醫院裏，媽媽看到滿身血跡的妹妹，一把將我推到在地。

“何嶼，你就是這麼照顧妹妹的？你和你那個殺人犯父親一模一樣！故意想害你妹妹！”

腥甜的血液湧進口腔，我無力地搖了搖頭，後背一片濕潤。

我聽媽媽的話，將妹妹保護的很好。

她身上的大片血跡，都是我的。

1

對麵出租車疾馳而來時，我正牽著四歲的念念，在路邊看吹糖人的老爺爺。

晶瑩剔透的小猴子被吹出了一個圓鼓鼓的腦袋，李念興奮地拍著手。

“姐姐，念念想要糖人！”

軟軟的小胳膊纏上我的脖頸，我摸了摸口袋裏僅剩的三塊錢。

那是我明天的飯錢。

僅僅猶豫了一秒，我就掏了出來，給李念買了她最想要的小猴子。

“姐姐最好了！”

她輕輕地在我臉上親了一口，我滿心歡喜。

隻是要趕緊回家了，再晚媽媽就要生氣了。

可那輛車來的那麼快，我甚至來不及反應，就被重重的撞到飛起。

千鈞一發之際，我抱住了李念。

因為媽媽說過，隻要我照顧好妹妹，我就是她的好女兒。

我不想讓她失望。

意識清醒過來時，我渾身像散架一般，短暫的呼吸都會牽扯到五臟六腑的劇痛。

我低下頭，看著在我懷裏哭泣的李念，兩隻小手緊緊抓著我的衣領，似乎沒有什麼大礙。

頓時，我鬆了一口氣。

媽媽應該不會怪我吧。

路人似乎在七嘴八舌的議論：“快叫救護車！”

“滿地的血，這個小女孩傷的很嚴重啊。”

被好心人送到醫院，我都沒有放開護住李念的手。

直到媽媽來了。

2

“念念，你怎麼樣了？”

她散亂著頭發，胡亂披著一件外套，驚慌失措地將李念從我懷裏抱走。

我的媽媽很美，她從來不會允許，自己不修邊幅的出現在外人麵前。

可此時她卻花容失色，受到驚嚇的臉似乎一下蒼老了十歲。

“媽媽，念念好痛。”李念嚎啕大哭，舉起擦傷的胳膊給媽媽看。

“不哭不哭，媽媽馬上就帶你去看醫生。”

李念被抱到另一個病床上，身上的血跡染紅了潔白的床單。

我在她的身後，仿佛一個透明人。

“媽......”

我努力張開嘴，聲音卻嘶啞難聽。

“媽媽，姐姐也在痛。”李念費力伸著受傷的胳膊指向我。

“姐姐也流血了。”

聽到李念的話，媽媽終於想起了我。

回過頭，一個巴掌重重打在我的臉上，我踉蹌著，差點跌倒在地。

“何嶼，你就是這麼照顧妹妹的？”

“她雖然和你同母異父，但她一直把你當親姐姐，可你竟然想害她！”

“我是真不應該相信你，和你那殺人犯父親一模一樣！”

“念念要是出了什麼事，你就滾出去！”

她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

我想告訴她，不是的！我沒有害念念，我想保護她。

可嘴裏滿是血腥味，

這一巴掌打得我頭暈腦脹，

我努力張開嘴，幹涸的嗓子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背後一片溫熱濕潤，黑色的帽衫吸滿了血液，黏糊糊的粘在後背。

隨著我的動作，後背扯起一大片疼痛，讓我倒吸一口氣。

“媽媽，別......別打姐姐！都是念念不好......”

李念在病床上看著這一幕，被嚇哭的更加厲害，抽噎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念念這麼小，還知道向著你，可你居然讓她受了這麼重的傷!”

此刻的媽媽，她的眼神似乎是在看最惡毒的仇人。

說完，她便轉身跟著醫生護士，帶著念念去做檢查。

我伸出手，卻沒有抓住她。

隻是竭力從嗓子裏擠出一句話：“媽媽，我也受傷了。”

可沒有人聽見，隻有李念一邊哭一邊朝我伸手。

媽媽怕她疼，按住她，“念念乖，別亂動。”

我終於支撐不住，癱倒在地，大片血跡鋪散開來。

人群圍了上來，又怕沾染到地麵的血跡，紛紛跑到一邊。

護士很快發現了我。

“這是誰家的孩子！怎麼身邊連個大人都沒有！”

“快準備搶救！”

人群中響起一陣竊竊私語：“剛剛好像看見她媽媽了......”

“快去找！”

大廳裏人來人往，都看向我，我艱難地轉過頭，看著媽媽焦急慌亂的背影，帶著李念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意識消散之前，身邊一閃而過的身影，是我們一起生活了七年繼父，李念的爸爸。

他看向我這邊，卻裝作不認識。

3

從小，我就知道媽媽不喜歡我。

她長得漂亮，心氣高，卻因為姥姥生病需要大筆手術費，嫁給平平無奇但有錢的爸爸。

很快婚後有了我。

爸爸是個很好的人。

他善良，正直，陪伴我長大，給我講世間很多美好的故事。

記憶中的童年溫馨幸福，雖然媽媽總是對我冷冰冰的沒有耐心，

我也曾經羨慕別人家孩子，和父母手拉手一起逛街的場景。

可爸爸告訴過我：“媽媽從小受了很多的委屈，以後我們要像大山一樣，一起保護她，讓她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重重地點頭，和爸爸拉鉤：“我會做到的！”

日子平淡又甜蜜，媽媽的笑容也漸漸多了起來。

雖然她總是會對爸爸的示好嗤之以鼻：“要不是因為我媽，我怎麼可能嫁給你！”

直到八歲那年，我好多天沒見到爸爸了。

外出回來的媽媽一臉倦容，眼裏滿是絕望。

我撲到她的身上，問她：“爸爸呢？”

她的瞳孔微動，似乎在壓抑著自己心中巨大的怒火，沉默片刻，她怒吼道：“你爸死了！他是個殺人犯，以後你沒有爸爸了！”

“何山，你這個混蛋，我當初怎麼會嫁給你！”

她瘋了似的砸碎了屋子裏所有能砸的東西，姥姥在一旁沉默的哭泣。

我不知道爸爸殺了誰，也不信他會殺人。

他溫柔的像夏夜裏的月光。

“都是因為你！”媽媽的手指向姥姥。

“要不是因為你生病，我怎麼會為了錢嫁給他，我這輩子都被你們給毀了！”

砸累了，媽媽虛脫的攤倒在地。

我心疼的走上前抱住她，我想跟她說，爸爸不在了，我會保護你。

她抬起頭，看著我那張和爸爸三分相似的臉，握緊了手中的瓷瓶碎片。

又咬緊牙關將我推開。

“滾開！”

4

很久之後，我才在流言蜚語中聽說，爸爸是酒後鬥毆。

打死了一個小混混，自己也受了重傷，沒等送到醫院就死了。

可是我記憶裏的爸爸，從來不會喝酒。

他幹幹淨淨，喜歡穿淺色的T恤，喜歡紮起圍裙給我和媽媽，做我們最愛吃的糖醋排骨。

爸爸的身上有飯菜的香味，有洗衣液的香味，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卻從來沒有出現過酒味。

可他，殺人證據確鑿。

現場的凶器上有他的指紋，死掉的小混混指甲縫裏有他的皮肉，血液裏、胃裏都有大量的酒精殘留。

現場的目擊證人說，清清楚楚看到爸爸，拿著鐵棍狠狠地打在那個小混混的腦袋上。

爸爸死後，遺像被媽媽扔進了小區門口的垃圾桶。

我半夜偷偷去翻，上麵沾滿了臟東西，又細心擦拭好，藏在了我的床下。

她說：“以後你沒有爸了，我們都忘了他吧。”

我強忍淚水，卻隻能乖順地點頭。

那天起，生活發生了巨變。

媽媽從一個養尊處優的美麗女人，變成人人側目的殺人犯妻子。

丟了工作，沒了聲譽。

爸爸留下了一大筆的遺產，足夠我和媽媽安度一生。

本來媽媽隻是對我冷淡，可從那之後，她的脾氣卻越來越暴躁。

5

躺在急救室的病床上，我無數次仿佛看見爸爸在向我招手。

“還沒找到她的家長嗎？”

“她失血過多，需要馬上輸血動手術，趕緊找家長簽字。”

媽媽會來嗎？

我隱隱帶著一絲期盼，如果她來了，我就不和爸爸走了。

我想陪著她，陪著念念。

那些年，家裏隻有我和媽媽兩個人。

大部分時間，都是死一般的寂靜。

我一個人寫作業，一個人洗澡睡覺。

鉛筆在本子上沙沙的聲音，和冰箱空調的嗡嗡聲，陪伴了我無數夜晚。

媽媽總是喝的酩酊大醉，路口總會有不同的男人送她回家。

我站在窗口看向樓下，他們和爸爸不一樣，比爸爸年輕帥氣。

媽媽笑的像朵花，好像回到了年輕時嬌嬈嫵媚的樣子。

我想，隻要媽媽開心，這些人當我的爸爸也不錯。

後來，念念的爸爸住進了我們家。

我在媽媽眼中，看到了重新燃起的光芒，小女人般的依偎在繼父懷中。

再後來，媽媽懷孕了，整個人變得溫柔又慈愛。

我喜歡把手，放在她日漸隆起的小腹上，感受裏麵小小生命的顫動。

可媽媽，總是會一臉警惕的看著我。

甚至連家裏那隻三歲的薩摩犬，都能歡快的將兩隻爪子，放在媽媽的肚子上。

媽媽甚至還會跟它說：“乖狗狗，這是你的小妹妹，以後我們一起保護她。

我在旁邊點頭，我也會保護妹妹的，像爸爸保護我一樣。

我看不懂繼父看向我的眼神。

後來我才知道，那種眼神是“算計”。

繼父對我不錯，他會帶著我和念念一起去遊樂園，隻是在媽媽看不到的地方，冰激淩總是隻買一份，過山車的票也總是他和念念的，他抱著念念走的很快，我要小跑才能跟得上。

其實他沒必要這樣，就算媽媽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

畢竟，他們做的事都是相同的。

媽媽總說：“你看，爸爸對你多好。”

我笑著點頭。

我太想要一個完整的家了。

就像爸爸活著時那樣。

6

媽媽還是沒來。

不知道是因為醫生沒找到，還是她根本不在意。

或許念念也傷的很重，心跳此時產生了強烈波動。

我拚命救下來的念念，一定不要有事啊。

“找到家長了！”

“已經簽了手術同意書，準備手術吧。”

“家長人呢？”

“家長的另一個孩子也受傷了，正在病房包紮傷口。”

“那，總該來看看吧......”

醫生放低了聲音。

很快我就被推進手術室，明晃晃的手術燈讓我睜不開眼。

麻藥作用下，我很快昏睡過去，意識卻開始飄散。

我穿過手術室的大門，穿過長長的走廊。

終於找到了媽媽。

病房裏，是他們三個人。

念念已經睡著了，眼角還掛著淚水，無意識的抽噎著。

媽媽心疼的握住她沒有受傷的右手，貼在自己的臉上。

繼父臉色鐵青：“我就說別讓何嶼照顧小念，你非不聽，這下好了，出事了吧！”

媽媽也隨聲附和:“何嶼這孩子，真是太讓我失望了。我以為她是真的喜歡小念，沒想到她居然這樣！”

“放學不趕緊回家，買什麼糖人！要不是她給念念買糖人，能這麼倒黴，被車撞了？”

“沒準她就是故意的。”

“還好小念沒什麼大礙，小念要是出了什麼事，看我不打死她！”

我心臟一陣絞痛。

自責與愧疚充斥整個大腦。

媽媽說得對，如果不是在糖人攤子前停留了一會，我和念念就能躲過那輛出租車了。

手術室裏也傳來噩耗，我大出血止不住，醫生下了病危。

通知書被繼父攔在了病房外。

“我是她的爸爸，我來簽字，她媽媽現在情緒不好，不能再刺激她了。”

大筆一揮，我的生死被置之度外。

繼父早就盼著我死了。

以前，他就想把我弄丟、遺棄，繼父會故意帶我去很遠的地方，

然後又獨自丟下我，但我都躲過。

因為在這座城市，爸爸曾經帶我走過很多地方。

我太熟悉這些路線了。

這樣的事次數太多，媽媽絲毫不在意，當時隻有姥姥對我有幾分親情。

姥姥和繼父爆發了爭吵，但對話內容卻是我聽不懂的。

“李哲，我們當初說好了，你不能傷害何嶼！當年的事，我有證據，你如果再傷害何嶼，我就把它公之於眾！”

繼父凶狠的樣子，令我心慌。

“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你以為我還會怕嗎？我和你女兒已經有自己孩子了，這才是你親孫女，你女兒離不開我，孫女也離不開我，為了這個家，我勸你老實一點！”

姥姥完全處於下風，良久後，她捂著眼睛哭泣。

“真是作孽啊......”

聽完他們的對話，我心中隱隱有一團迷霧。

但姥姥抱著我哭：“小嶼，姥姥對不起你，等你長大就好了......”

我也盼著長大，小念念身高才剛剛到我的大腿。

她喜歡抱著我的腿搖搖晃晃，像個掛在樹上的樹懶。

“姐姐為什麼總是不開心？”

她的小手撫上我微皺的眉頭。

“是因為媽媽，對你不好嗎？”

“我去教媽媽，怎麼愛姐姐。”

真想長大啊，長大了，我就會自己愛自己了。

7

回到病房，繼父告訴媽媽：

“何嶼正在做手術，醫生說手術成功了會來告訴我們。”

媽媽終於在悲傷中抬起了頭。

“阿哲，怎麼辦......念念這麼小就要承受這麼大的痛苦，何嶼，這個討債鬼，跟她爸爸一樣，她怎麼不去死！”

原來和繼父一樣，媽媽也盼著我死啊。

可是，繼父是為了我名下爸爸留下來的遺產，媽媽又是因為什麼。

或許是......因為不愛吧？

麵對親生母親的詛咒，我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

遠處，我看到爸爸來接我了，這次，我選擇和他走。

手術室裏，心臟監護儀的聲音陡然拉長。

醫生仍然沒有放棄，用上了各種搶救措施。

我在一旁飄來飄去。

我想拉住他們的手讓他們停下，一個自己媽媽都不愛的孩子，真的沒必要耗費精力去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