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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若夢滄海若夢
山藥咩崽

第一章

我跟了沈卿二十多年。

可渡劫那天,他為了救青梅,剜走了我的妖丹。

我痛的連藥都喝不下去,他卻以為我在慪氣。

「又鬧什麼?煙兒和你這妖可不同,沒有妖丹,她會死的。」

他不知道,以肉身渡劫,我必死無疑。

1.

在我第十次把碗打碎時,下人強硬的把藥灌進我嘴裏。

「王爺說了,您得吃藥。」

胃像吞了無數把刀片,刮得生疼。

我蜷縮起來,揪住被子的手用力到發白。

「那王爺說沒說,我對蓮子過敏?」

仆人愣了一秒,才匆匆跑去報備。

我等了很久。

久到滿身的紅疹消失,瀕死感褪去,他才姍姍來遲。

也是,他一貫很忙的。

可他走近時,帶來一陣甜膩的花香味。

這氣味太熟悉了。

是蘇煙最愛的那款口脂。

他握住我的手,眼裏滿是愧疚。

「阿芙,是我的疏忽,幸好你是妖。」

我低頭垂眉,遮住眼底的苦澀。

因為是妖,不會輕易死掉,所以遲來無所謂,任何事情都能排在我的前麵。

可以前,隻要我有一點不舒服,他就會小心翼翼守個徹夜。

有一瞬間,我要張口告訴他,我快要死了,我好害怕。

我想賭,賭他知道真相後,會在我們兩個之間選擇誰。

可看到他心不在焉的摩挲脖子,又害怕自取其辱。

我沉默的把手抽出來,他下意識扣住,眼神一暗。

「我知道你還怨我,但當時事發突然,我也迫不得已。」

他的眼睛明明全是我,卻如此陌生。

在渡劫前一天,他書房裏多了把短刀,想必那時候就已經做好決定了吧?

疼痛讓我有些神誌不清,我低聲哀求:

「沈卿,我要死了......我想回家......」

聽到這話,他的臉色瞬間發白,發狠的捏住我的下巴。

「不許。」

「阿芙,你忘了嗎,你早沒有家了。」

2.

我是一枚蒼耳,最大的願望也不過是能夠去最北邊,聽聞那裏有最好的土。

被沈卿撿到那天,我因為斷了幾根刺把頭埋在土裏生悶氣。

天旋地轉之間,有個聲音輕笑:

「好獨特的小東西。」

我懵懵懂懂抬頭,腦子裏隻剩下一個想法。

他生得真好看啊,連最美的牡丹仙子也比不上他。

發愣中,尖刺被摩挲了幾下。

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做過,我忍不住癢的笑出了聲。

他手上的動作一頓。

「妖?倒是少見。」

我慌了,大樹爺爺說,人類一向很壞。

「我勸你趕緊放下我,不然......不然......」

我卡住了,因為我實在是太弱了。

他被我逗笑,問我要什麼想要的。

我的眼睛亮了亮,試探著把願望告訴他,他一口應下。

那時我想,大樹爺爺說錯了。

他分明是一個很好的人類。

和他離開之前,花仙們把我團團圍住。

「喂,醜東西,你真的要跟他走?」

我高興得每根刺都在顫抖,一臉滿足:「是呀!他好厲害,我每日巴巴等上幾個時辰才能喝到的露水,他裝了滿滿一杯!」

她們神色各異,扭捏了半天,才不情不願開口:

「隨便你,我們可管不著。」

末了,又偷偷小聲說:

「要是你過不下去,可以回來,這裏就是你的家。」

我愣了愣,一下子又感動的哇哇大哭。

離開的第二天,我心神不寧,吵著鬧著要回去。

沈卿毫無怨言為我折返,怕我不舒服,還特地將我放在他衣領處。

尖刺把他的鎖骨都磨紅,我有些愧疚。

忍不住暗暗發誓,一定要對他好。

可我沒想到,昔日五彩繽紛的院子,隻剩下滿地焦炭。

我哭了多久,他就在烈日下陪著我站了多久。

溫暖又柔軟的掌心包裹住我。

「阿芙,莫哭了,你還有我。」

可世上再也沒有人會叫我醜東西,我也沒有家了。

3.

那日之後,沈卿發了好大的火,把我軟禁在院子裏。

周圍的花草拔得很幹淨,一點都沒留。

他故意的。

這是在提醒我,當初是他把我救下來,我不該同他慪氣。

「小姐!吹風了,您身子沒好,怎地穿這麼少出來!」

「誒呀,奴婢該死,又忘了規矩!」

小綠咋咋呼呼闖進來,又後知後覺,如鵪鶉般縮在一邊求饒。

這個樣子,倒像極了我以前。

我失笑,用指腹點了點她的額頭。

「你呀,得好好學規矩,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誰也護不住你。」

「呸呸呸,黴運走開,小姐可要長命百歲!」

我失神了一瞬,這句話沈卿也曾對我說過。

那時我初來葵水,隨口開玩笑說自己要死了,他一臉緊張,輕聲嗬斥:

「別說晦氣話,阿芙,你可要長命百歲。」

如今,倒是被他親手打破。

門口響起一陣鈴鐺聲。

一扭頭,便看見蘇煙站在門口,不由得愣了愣。

「阿芙,這是在聊什麼這麼開心?」

她穿著一身嫩綠,再也沒有當初病病殃殃的樣子,想必是我的妖丹起了作用。

心口處在隱隱作痛。

我沒接話,場麵像冷下來一般沉寂。

「阿芙,你可是還在怪我?你知道的,我......」

「你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

我平靜的打斷她,同樣的話,我不想聽兩遍。

她眉毛輕蹙,無措的咬了咬唇。

「其實,我來是想問你,你最喜歡的風鈴被我打碎了,雖然阿卿說本來就打算扔的,但我還過意不去。」

我的臉霎時間白了,指甲猛地陷入掌心。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個風鈴,掛在沈卿的床上。

多大的力度,才能把風鈴震碎呢?

「煙兒,你怎麼跑這裏來了?身子才剛剛恢複,別亂走。」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是沈卿。

他衣衫微亂,額頭還有不少細細的汗,已經許久未見過他這副著急的模樣。

「哎呀,我來給阿芙道歉,畢竟是我有錯在先......」

她親昵的拽了拽沈卿的袖子,自然而然撒嬌。

沈卿這才像剛注意到我的樣子看過來,皺起眉頭。

「怎麼臉這麼白?有哪裏不舒服?」

我一向不會讓他擔心,下意識搖了搖頭。

他意味不明的看了幾眼,當著我的麵攔腰抱起蘇煙,嗤笑。

「沒有不舒服,那為何臉又故意的這般白,阿芙,收起你的小心思。」

他以為我在爭寵。

可我早就失去了爭寵的資格。

蘇煙嬌嗔的捶了他的胸口,把頭埋進去。

我被這幕刺傷,回過神時,已經淚流滿麵。

他在逼我。

逼我主動放棄離開的念頭。

可我軟了這麼久,臨死前,也該硬氣一回。

4.

深夜,床邊多了個影子。

自從被剜走妖丹後,我總會在夢中看見無數雙眼睛,死死的盯著我的心臟,整日整夜的驚醒。

他又是想要做什麼呢?

我閉著眼睛,裝作睡著的模樣,可腦海裏卻在腦補著他下一步動作。

他把手搭在我的手腕上。

是妖丹不穩定,需要放我的血嗎?

這個念頭一出來,我渾身僵硬。

我才意識到,什麼時候那個無條件向著我的人,被我下意識的歸為危險人物。

一片漆黑中,他歎了口氣。

「阿芙,我知道你沒睡。」

一模一樣的場景,讓我想到化為人形那天。

正巧是元宵節,外麵鑼鼓喧天,熱鬧非凡。

而我的臉隻不過有些蒼白,就被他勒令在房間裏休息。

他來見我時,我生悶氣,故意蒙著頭裝睡。

寂靜的空氣中,有人唉聲歎氣。

「唉,你說這一堆好吃的,沒人幫我,怎麼吃得完呀?」

「聽說今天晚上還有煙火觀賞,極其絢爛,可惜了可惜了。」

我的心裏被勾的癢癢,悄悄探頭,卻對上他那雙含笑的眼睛,又猛的縮回去。

他探頭,湊上我的耳朵,溫熱的氣息噴灑而來。

「阿芙,我知道你沒睡。」

我猛的坐起來,氣鼓鼓的看著他,卻被他手指指的方向吸引,抬頭一看,無數朵絢麗的煙花綻放在窗前。

他把我擁入懷中,親吻我的額頭,眼神極其溫柔。

「旁人有的,我們阿芙也要有。」

「不僅要有,更要年年勝今朝。」

我傻傻的看著他的眼睛,歪了歪頭,指著自己的心口。

「沈卿,好奇怪的感覺,你聽,我的心裏也放了煙花。」

他眼裏滿是我,忍不住開懷大笑起來。

「小傻子,你是喜歡我,我也喜歡你。」

可是,煙花雖美卻易逝。

你的喜歡,好像也如此。

5.

那夜我沒回話,他到底還是走了。

隻是早上起床,床頭多了一串風鈴,底下有一張紙條,龍飛鳳舞寫著歉禮。

他替蘇煙向我道歉,親疏立見。

「哎呀,小姐,哪個沒眼力見的送您黃金做的風鈴呀,您不是一向覺得黃金俗氣嗎?」

小綠拿在手上止不住的嘟囔。

我看都不願再看一眼,直接贈予小綠。

她高興的拿了黃金就跑出去,我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生活了十餘年的地方,東西卻少的可憐。

也是,自從一年前,蘇煙治病回來後,但凡我有的,隻要她看上,都會被「讓」走。

若是不肯,她便捂著心口說難受,沈卿就會立馬責怪我:

「阿芙,煙兒身體不好,你還要這樣刺激她。」

「不過就是一些小玩意而已,幾文錢就能買到,你很缺嗎?」

他好像忘了,他嘴裏不值錢的小玩意兒,珍藏了我們無數個日夜的回憶。

心口又一陣陣發悶,我才猛地回過神來,大口大口喘氣。

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我變回蒼耳,藏在一套精美的服飾裏。

而這套服飾,是沈卿費無數心血才拿到,送給我作生辰禮物,可幾天前被蘇煙看上,即將送到他的房裏。

今日府上有個宴會,她勢必會穿上這件衣服。

蘇煙的房間處處可以窺見沈卿的痕跡,他的外衣、筆墨、茶具......卻獨獨沒有從我那裏拿走的東西,大概全被扔走了。

屏息凝氣間,她回來了,卻是和沈卿一起。

兩個身影站在一起,格外親昵。

「阿卿,今晚的宴會,為何不邀請姐姐?如果是因為我,沒關係的。」

蘇煙滿臉自責,我卻沒錯過她眼裏一閃而過的得意。

沈卿表情越發憐愛,伸手捏了捏她的臉。

原來,這個動作並不是我的專屬。

「不關你的事,我也沒想到她如今變得小肚雞腸。」

「那枚妖丹,本就是你該得的,她不過是一個隨手救下用來消遣的小玩意,不用在意。」

「嗬,北方,她這輩子都別想去。」

越說,臉越冷。

我在暗處苦笑,心臟空蕩蕩,像被灌進冷風。

十餘年的情誼換了一顆妖丹,一命還一命。

倒也兩清。

6.

為了防止我逃跑,沈卿尋人在門口設了妖氣感應符,隻要有妖經過,符紙便會自動燃燒。

蘇煙身上有我的妖丹,我隻能粘在她身上,待她出去送客人時,伺機逃走。

大堂裏人聲鼎沸,時不時就有人上前打趣他們。

「兩位真是般配,什麼時候府上能有喜事。」

「誒呀,煙兒長的越發貌美了!」

所有人都默契般沒有提起我,沈卿更是罕見的沉默。

蘇煙和沈卿,本就是青梅竹馬,哪怕蘇煙外出治病了七八年,總歸比我相貌平平,沒有來曆的女人強。

更何況沈卿怕我妖的身份暴露,一直沒有給我名分。

蘇煙嬌羞捂嘴,不經意間露出了手腕上的手鐲。

我見過,沈卿的傳家寶。

平日裏他都不讓我碰,說我體質特殊,會受到影響。

原來是隻有蘇煙才能戴那個鐲子。

還記得,蘇煙回來那天,是我們第一次吵架,就是因為我偷偷摸了下那個手鐲,他生氣了。

我還以為是關心我,原來是我不配。

被吼後,我難過又委屈,卻說不出反駁的話。

府上的人悄悄罵我不知羞,醃臢玩意兒。

起初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聽的久了,也聽出了些意味。

現在想想,真是可笑。

如果不是他默認,這種話又哪能傳到我的耳朵裏。

日漸下落,賓客開始陸續散場。

蘇煙將親自將最後一批賓客送走後,我悄悄挪動身子,打算不經意落在地下。

還沒動作,便被一帕子給裹住。

她發現了我。

7.

巷子裏,她居高臨下的看著我,嘲諷的笑了笑:

「當真以為我沒有發現嗎?我皮膚嬌嫩,可不像你皮膚粗糙,長著惡心的刺。」

「嘖,妖就是蠢。」

「像你這種低賤物種,憑什麼配得到沈卿的愛?」

我癱坐在地上,低頭垂眸,遮住眼底的情緒。

被抓回去也不是什麼好下場。

倒不如自盡,起碼死掉體麵。

許是我沒反應,她失了樂趣,自顧自的說下去。

「你可能想知道,我發現了,為什麼不揭穿你。」

「當然是因為我也想你走呀,沈卿,隻能是我一個人的。」

我猛地抬頭,遲疑的看向她。

萬一是真的呢?

隨著生命的流逝,我也愈發急迫希望到北方的土地,為自己找好墳墓。

「你、你真的......」

話還沒說完,她卻突然湊近我,朝著我幽幽一笑。

遠處有馬匹的聲音傳來。

下一秒,她用刀狠狠刺向自己心臟旁幾分。

「看,你多蠢,這你都信?」

「放走你怎麼夠,我要讓他徹底厭惡你。」

「你說,他是信你幹的,還是我自己刺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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