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述昀在雲州為質兩年,對我一見鐘情。
大婚後他如願返回了故國,登基為帝。
不顧眾人諷刺我是外邦之人,他毅然決然的封我為後。
所有人都以為,他最愛的人是我。
連他自己都是這樣以為的。
隻有我知道。
李述昀最愛的。
是那個在北夏苦等他兩年的女子。
是他寵如珠寶的貴妃。
1
蘇繪璃封了貴妃後,李述昀就不大來找我了。
即使在,也顯得那麼心不在焉。
宮裏流言四起。
眾人都說,蘇繪璃是將軍的女兒,我也是。
所以我是她的替身,是李述昀在雲州為質時的消遣。
沒什麼比一個閨閣中的女子更好騙了。
我不知道是真是假,我隻知道李述昀在聽見太監說蘇繪璃扭傷了手腕後。
撇下我一個人在聽安寺,匆匆忙忙回宮去了。
那天,是我們相識的第三年,我想去寺裏,求一個能與李述昀長相守的未來。
一切在悄然之間發生轉變,所有人都看出來了。
隻有我看不出來。
2
李述昀來找我了,他從前隻恨不能時時刻刻與我廝守。
如今他十日裏,隻有那麼一天會來陪我。
我向李述昀說起了宮裏的流言。
他怔了怔,扯起一個極不自然的笑,溫柔的哄我。
「窈窈,流言就是流言,哪裏能信?」
是嗎?
可是你的所為早就告訴我答案了。
我垂著眼眸,沒有拆穿他。
用過了膳,他提議我去禦花園走走。
我答應了。
似乎是在掩飾剛才略有異樣的小插曲,李述昀一路上都在同我說笑。
拐過一個轉角,我們遇到了正耍著一杆銀槍的蘇繪璃。
一舞一動間,極是明媚張揚,比傾灑的陽光還奪目些。
李述昀一看見,就仿佛是被釘在了原地,一步也不走了。
他黑如點墨的眸子裏,滿是蘇繪瑤恣意的模樣。
沒有空穴來風的流言。
我直愣愣看了許久,直到心口被酸澀填滿。
轉身想走的那一瞬間,蘇繪璃手裏那杆銀槍忽然徑直衝我而來,堪堪擦著我的臉頰而過,我嚇得愣在原地。
李述昀趕緊將我拉到懷裏。
又很快的鬆開。
蘇繪瑤小跑過來,盯著我的臉看了兩秒,露出一個嬌憨的笑。
「皇後勿怪,我不知道你們雲州的女子這麼弱,竟然連一杆槍都接不住。」
她是故意的。
我擰緊了眉,剛想反駁,李述昀輕巧的把人帶到了身後。
「窈窈,刀劍無眼,你沒事就好了。」
「嚇到了嗎?要不你先回宮裏休息?」
他撇清蘇繪璃,不著痕跡的趕我走。
是明晃晃的,毫不掩飾的袒護。
我平靜的點頭說好,轉身離去的那一刻。
沒出息的淚恍惚了視線。
3
今日李述昀本該陪著我的,可惜半路被截胡走了。
許是真的嚇到了,夜裏我睡得不太安穩。
腦海裏常常浮現出李述昀從前深情款款的模樣。
我爹在雲州是備受尊崇的大將軍,我是他捧在手心裏長大的獨女。
三年前他一把長刀打得北夏大軍落花流水,換來了兩地的和平還有李述昀為質的兩年。
李述昀初到雲州時,紈絝風流的處事一點也看不出皇子的影子。
宮宴上一見,他說對我一見鐘情,日日纏著我轉。
烈女怕郎纏,何況我還不是烈女,很快就淪陷在了他的如映星海的眼眸裏。
我們互通心意那一天,他跟我說。
「來這裏前,我去聽安寺求簽,簽上說我這一生的摯愛在雲州。」
燭火微晃,我紅了臉,問他:「那你遇到了嗎?」
李述昀捧著我的臉,深情款款。
「就是你啊,聽安寺是北夏最靈驗的寺廟了。窈窈,你嫁給我的話,我一輩子對你好,隻對你好。」
4
第二天,蘇繪璃第一次主動來找我。
她皮笑眼不笑,說要為咋日的事情向我賠罪。
我有些高興,問她是不是李述昀喊她的來的。
如果是的話......
心口雀躍的跳動著。
蘇繪璃聽著,撇了撇嘴,嗤笑了一聲。
「你覺得可能嗎?」
「我會來,隻是怕你不敢跟我生氣,回頭纏著阿昀發火。」
「畢竟你們雲州的女子,最是擰巴難纏,就會惹人煩心。」
我氣得發抖,歡喜已經先我一步,潑了盆臟水在她的腳邊,罵道。
「嘴巴不幹淨就回去洗洗,下次如果再敢在我家娘娘麵前大放厥詞,我就潑你嘴裏了。」
她是我爹親自給我培養的侍女,脾氣大性子烈,和我爹一樣,看不得我受一點委屈。
臟水浸濕了蘇繪璃的鞋襪,她指著我,半天說不出話來。
李述昀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副光景。
他急匆匆把蘇繪璃打橫抱起,偏頭看見我的時候,隻給了我一個帶著失望的眼神。
蘇繪璃拿槍丟我的時候他一聲不吭,如今我不過潑了蘇繪一點水。
他就失望了。
5
沒多久,李述昀就回來了。
他生著氣,動作半分也沒有憐惜,直弄得我抽泣出聲。
冷眼看著我奮力掙紮。
半晌後,他抬手擦幹淨我的眼淚,在我的唇上輕啄。
嗓音帶上了些溫存。
「窈窈,繪璃性子就是直來直往的,無論她說了什麼,你也不該讓人拿水潑她。」
「她身子弱,著涼了怎麼辦?」
僅存的一點旖旎蕩然無存,我猛得推開他。
「李述昀,我討厭你為了別人指責我。」
情意濃時他說我是他的珍寶,可如今,我無比清楚的認識到。
也許有那麼些瞬間,但在他心裏,重要一直是蘇繪璃。
他被我猝不及防一推,後背磕在牆上,悶哼一聲。
眼神驀然冷了幾分。
我懊惱的伸出手,想問他疼不疼。
李述昀冷冷的拂開我的手。
「窈窈,我對你還不夠好嗎?」
「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哪裏來的脾氣。」
袍角帶風,他走得利落,剩我一人縮在床角。
沒由來的想到了蘇繪璃說的話。
「惹人厭煩。」
李述昀,是對我厭煩了吧。
我想我爹了。
6
此後的半個月裏,李述昀來找我我都不再見他了。
不是裝病就是裝睡。
他很快擦覺出了異樣,開始變著法子哄我,玉石珠寶流水般送進了我的宮裏。
又被歡喜如數丟了出去。
夜裏我正與歡喜在月光下閑談。
有個黑影從高高的宮牆一躍而下,緩步朝我們走來。
月光撒在他的身上,是李述昀,他嘴角下撇著,似乎有滿腹的委屈。
「窈窈,你怎麼那麼狠心,冷落我那麼久。」
堂堂帝王,竟然在夜裏偷偷爬上宮牆,就為了見我一麵。
誰能不動容呢?
我裝作生氣,故意偏開了頭不去看他。
直到他將我帶進懷裏,軟著聲音跟我道歉。
我爹常常跟我說,人是長了嘴的,有什麼事情不要憋心裏,要說出來。
所以我將這些日子,所有令我難過的瞬間,都說給了李述昀聽。
他沉默了一會,說要一件件的補償我。
「明日我們再去一次聽安寺,這一次,我決不會再丟下你一個人了。」
我信了,夜裏枕在他臂彎裏睡著的時候,都還在憧憬著。
7
休沐那天,李述昀一早就來找我了。
我們乘著馬車去了聽安寺。
上過香後,我拉著他來到巨大的姻緣樹前。
上頭無數寫著美好願景的紅緞隨風微微輕揚。
自從來到北夏後,我和李述昀每年都會來聽安寺,在姻緣樹上掛條書著共白頭的紅緞帶。
但今年還沒有。
我有些不滿的嘟囔。
「上次你說好要和我一起掛,卻在中途走了,這一次就罰你自己掛。」
李述昀揉了下我的發頂,笑吟吟的說好。
我叫歡喜去取筆墨,她前腳剛走,後腳就過來了一個步履匆忙的太監。
一見著李述昀就跪到了地上。
「皇上,貴妃娘娘今早不知為何,食難下咽。」
「已喚了太醫就診,可娘娘不配合,吵著要找您。」
李述昀的笑意凝在嘴邊,握著我的手不自覺鬆了些力道。
他皺眉,嘴上不滿:「貴妃為何如此多事?沒看見孤正陪著皇後嗎?」
李述昀轉頭,鬆開了我的手。
我平靜的看著他,心裏無端的有些害怕。
他裝作不在意的笑了笑。
伸手捏了捏我的臉,在我唇邊落下一個吻。
「窈窈,我說過不會再丟下你的。」
我放心了,伸長脖頸尋找起我們往年所掛的紅緞。
卻始終都找不到。
我有些遺憾的拉了拉李述昀的衣袖。
「我們從前掛的那些,怎麼都找不到了。」
半晌沒有人回話。
我回過神,看向李述昀,他垂著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能想什麼呢?
想的那麼入迷,連我的話也聽不見。
今年的紅緞,怕是掛不了了。
我忍著淚意,試探開口。
「李述昀,貴妃身弱,你回去看她吧。」
他終於抬眸看我,如釋重負的歎了口氣,連假裝推脫都不願意。
「窈窈,你一個人,記得早些回去。」
「別怪我,也別怨繪璃,你知道,她......」
我向後退開一步,躲開了他伸過來的手。
李述昀表情僵了一瞬間,朝我露出一個愧疚的笑後,轉身就走了。
愧疚什麼呢?
我蹲下身,眼淚落在青石板路上,在陽光的照耀下,不一會就消失了。
眼淚消失了,可心裏難過的感覺沒有消失。
歡喜站在我身旁,無聲的陪著我。
我哽咽著告訴她。
「我討厭李述昀。」
8
我在聽安寺呆了一整天,第二日回宮時迎麵撞上了蘇繪璃。
她看見我哭得紅腫的眼圈,眼裏的得意掩都掩不住。
她揚起唇角,輕聲挑釁我。
「這次是我故意叫阿昀回來的,上一次,也是。」
我懶得理她,錯身走過。
她不依不饒。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嗎?」
「這一切,都怪你爹。」
「他不僅害阿昀離我而去,還殺了我唯一的兄長。」
我想起幾年前確實有見過一個與蘇繪璃有幾分相似得少年。
他常常帶著一小隊兵馬,在雲州邊境的村莊裏遊蕩。
燒殺搶掠,無惡不做,凡是他走過的村子,第二日必是血留成河。
這樣的人。
我脫口而出。
「雲州從來不是先引戰的那一方。」
「而你的兄長,該死。」
蘇繪璃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就炸了:「你說什麼?」
我直視她的眼睛,一字一頓。
「我說,你的兄長,確實該死。」
蘇繪璃怒了,高高揚起手,將要落下的那一瞬間我閉上了眼。
然而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降臨。
我睜眼,看見了李述昀冷若冰霜的臉。
蘇繪璃正躲在他懷裏痛哭。
一邊控訴我侮辱她的兄長。
李述昀抿唇聽了半天。
他甚至一句話都沒有讓我說,就下了令。
「跪下,給繪璃道歉,給她逝去的兄長道歉。」
9
眾目睽睽之下,他要我下跪給蘇繪璃道歉。
那個曾經會護在我身前,說對我好一輩子的少年。
在這一刻,擋在其他人麵前,看著我的眼睛裏,嫌惡滿滿。
李述昀還是李述昀,還是北夏的帝王,是蘇繪璃等了兩年的人。
隻不過,不再是我的李述昀了。
「為什麼你不問我一句,就覺得是我的錯?」
李述昀皺眉,冷漠又不耐。
「你說的話,我遠遠的就聽見了,還有什麼可說?」
我攥緊了拳頭,壓下聲音裏的哭腔,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