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為給我送十八歲生日蛋糕。
酒駕撞死江珩初戀後去世。
而江珩成了我的男友。
隻為對我展開長達十年的報複。
他總說:「殺人犯的女兒也配活著?」
「你活著,還不如死了。」
可我真的死後。
他也不活了。
「你在日記裏寫愛是謊言。」
「我們繼續把謊言繼續下去,好嗎?」
1
得病的第三年,我拿到了最佳女主角的獎。
台下爆發出驚人的唏噓聲。
沒人理解,為什麼一個黑料纏身的花瓶,會獲此殊榮。
稀稀拉拉的掌聲中,不乏羞辱、恥笑。
一雙雙眼睛看著我,用目光將我淩遲。
在我接過話筒發表感想的前一秒,一盆臟水潑在了我華麗的禮服上。
情緒激動的中年女人衝上台,揪著我的頭發嘶吼道。
「終於讓我找到你了,殺人犯的女兒,憑什麼過得這麼好!」
我記得她。
十年前,我父親惡意酒駕,撞死了一個女孩。
那女孩,便是這中年女人的女兒。
我曾在無數個夜晚輾轉反側,害怕別人知曉我的家庭背景。
甚至因此患上嚴重的心理疾病。
可我還是沒躲過去。
我平靜地閉上眼。
但放在身側的手還是止不住地顫抖。
再睜開時,中年女人被保安製服,她瞠目欲裂地望向我,怒火幾乎要將我吞噬。
「林芷鳶,你不得好死!!」
胃,伴隨著這句話開始劇痛。
回休息間的路上,行人避我如蛇蠍。
隻有一人,在走廊盡頭等我。
那是我的未婚夫,十年裏,對我不離不棄。
所有人都說,他是戀愛腦、被美色衝昏頭的「昏君」。
我曾也這麼覺得——
在我知道,那個被撞死的女孩,是他的初戀之前。
心臟劇烈地收縮著。
我仰頭,看向站在我麵前的男人。
玻璃吊燈的光刺傷我的瞳孔,他的麵容變得模糊不清。
我艱難開口,「是你帶阿姨來的,對嗎?」
語氣中帶著祈求,我期望他告訴我否定的答案。
但江珩玻璃珠般的眼睛,淡漠地看向我。
他微微點頭:「是我。」
「你忍了十年,就是為了在我最珍視的場合,把我徹底毀掉,對嗎?」
煙頭掉在地上,江珩笑了。
他靠近我,聲音陰沉嘶啞。
「陳吟死的時候,全身粉碎性骨折。」
「她生前最大的願望是站在舞台上演出。」
「林芷鳶,你又憑什麼?」
「你怎麼還不去死啊,啊?」
我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沒告訴他。
我很快就會如他所願的。
2
頒獎典禮結束,經紀人帶我去醫院複查。
她拿著診斷單的手一直在抖,我輕輕握住她的手腕,搖了搖頭。
「姐,你別這樣。我沒事。」
「沒事什麼?三個月而已,隻有三個月......」
我的視線望向她身後,安慰的話刹在嘴角。
江珩在不遠處,眸色晦暗。
他身邊,是和陳吟有幾分相似的女孩。
女孩見了我,緊張地捏緊衣角。
她怕我,怕我像傳聞中那樣惡毒、陰狠,害了她和她腹中的孩子。
我愣了下。
其實以前我也有過江珩的孩子,隻是後來摔了一跤。
那天,別墅的樓梯上倒了厚厚一層食用油。
我摔得頭破血流,多處骨折。
孩子自然是沒保住。
那時我和江珩鬧矛盾,還不知道陳吟是他的初戀。
甚至還有一點點的驕矜、戀愛裏的小情緒。
期望江珩會因為我流產憐惜我,與我和好。
畢竟,在我兵荒馬亂、無依無靠的十八歲裏。
父親犯罪,母親自殺。
我太需要一個精神寄托,把我從死寂的泥潭中拯救出來。
而在咖啡廳兼職時遇到的江珩,給了我一個家的承諾。
在往後很久的一段時間裏,我的世界隻有江珩。
於是生日那天,我做了很多菜,等江珩回家。
在我生日還有一小時就要錯過時,門開了。
還未來得及同江珩說話,他就把我摔到沙發上,掐著我的脖子問我。
「憑什麼你還活著?陳吟卻死了?」
他喝了不少酒,下了死勁,我差點窒息在他的掌心。
「你應該和你父親一起下地獄。」
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冰涼的淚水滑入脖頸。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自以為遇到的真愛,其實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報複。
父親出事時,車上放了生日蛋糕。
他為了早點回家給我過生日,從酒局上離席。
酒駕,撞死了江珩的愛人。
但他也死了,所以江珩隻能報複我。
讓我接惡心的劇本。
散播我生性浪蕩的謠言。
捧殺我、毀掉我的人緣和社交。
每當我想反抗,他都會問我。
「殺人犯的女兒,難道不應該贖罪嗎?」
......
垂下眼睛,我後退半步,與江珩和女孩拉開距離,讓他們先走。
江珩臨走時回了下頭,望向我的眼神,冰冷又殘忍。
我無端升起一股寒意。
在醫院逗留到傍晚,回公寓的路上,不知為何,我有些心神不寧。
想到小區還算高檔,我猶豫後,還是走上了沒有路燈的近路。
但很快我便後悔了。
當草叢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時,我心中警鈴大作,立刻拔腿向有光的主路。
卻被狠狠扣住手腕,肩膀劇痛之下,卸力地跪在地上。
1,2,3,4。
四個男人。
他們粗暴地撩開我的上衣,用拳頭錘我的肚子、小腹。
給我喂了很多味道苦澀的水。
然後很快從黑暗處離開。
我蜷縮在地上,滿身狼藉。
第二天,我再度上了熱搜。
標題是,#林芷鳶 野外激戰#
3
「我要報警。」我麵色蒼白如紙,搖搖欲墜地坐在警局裏。
接待我的女警有些憐憫地看著我臉上的ok繃,讓我盡量真實地描述場景。
「三個,四個?」
「他們圍毆我,給我喂了藥。醫院化驗後說是流產的藥,而我並沒有生育功能。」
我掏出一疊紙,裏麵有化驗結果,還有我無法生育的報告。
女警神色複雜地看著我。
她認識我,她的手機壁紙是我上一部戲的男主角。
我在裏麵扮演惡毒女配,被千人嫌萬人罵。
這是江珩為我精挑細選的劇本,他說很符合我本人人設。
「你放心,我們會給您一個交代。您現在是要去醫院繼續治療對嗎?」
我點點頭,起身離開。
口罩在手裏緊緊攥著,毫無遮擋、光明正大地出了警局。
為了我最後一點名聲。
我必須要讓報警這件事鬧得人盡皆知,直到警方通報才能澄清那些謠言。
江珩派的人守在外麵,他的人設依然是愛我愛得無法自拔的影帝。
自然要力挺我,高調接我回家。
在我關上車門的那一刻,司機的嘀咕聲猝不及防響起——
「這也不像懷孕了啊。」
我被釘死在原地。
那一刻,腦內好像有了清晰的串聯。
靈魂仿佛在很遠的地方漂浮著。
我回到了家裏。
江珩的目光,從進門那刻便落在我的肚子上,一動不動。
我走過去,扇了他一個耳光。
江珩反抓著我的手腕,將我抵在牆上。
他怒極反笑:「你還敢耍脾氣?誰允許你懷孕的?你想做什麼?」
「拿著孩子要挾我?殺人犯的基因也可以延續下去嗎?」
我抬頭,深深望進他眼底,可是隻看到了一潭死水。
江珩。
在我的人格、自尊和肉體。
被一點點摧毀後。
在我生的意誌,被曾經很愛的愛人磨滅時。
到底誰才是殺人犯呢。
4
晚上,坐在浴缸裏時,我難得想到從前看過的小說。
當主角死後,所有人都開始愛她。
小刀在手腕上逡巡。
心裏的聲音催促著我。
我狠下心,劃下一道口子,鮮血從缺口處漫溢,形成紅亮的血珠。
多麼完美的藝術品,像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紅寶石,串成一串手鏈。
我沒忍住,刀口劃得更深了些。
手腕垂在水中,我將上半身埋進膝蓋。
初中時,對我不聞不問的父親曾送給我一串紅珠子手鏈。
我興奮了很久,以為自己沒日沒夜的學習終於有了起色。
讓父親回心轉意,不再隻愛我那個同父異母的私生弟弟。
那個本不該見天日的私生子,因為父親的縱容,在我麵前作威作福。
也是他在嘲諷我時,說漏了嘴。
這串手鏈被大師開過光。
隻不過,開的不是祈福。
而是——【轉移災禍】。
父親希望,他們的不順,可以轉嫁到我身上。
誰讓我是我母親的女兒?
那個以懷孕相逼,讓父親不得不拋棄初戀和她結婚的女人的女兒。
為什麼我的存在,總是讓人厭惡呢?
母親生前對我很好。
可我常常怨恨她。
怨恨她為什麼要生下我。
我沒有求任何人帶我來到這個世界上。
我的世界漸漸下沉,像一座沉入海底的牢籠,帶著我疲憊的身體、消沉的意誌。
以及,無望的愛。
直到手機鈴聲不要命地響了起來。
是經紀人。
我清醒過來。
至少,這個世界上還有她是真心希望我好的。
鮮血染紅了一小片水。
還好,不至於變得那麼渾濁。
第二天,我在跑通告時,傷口已經很好地結了痂。
在鏡頭的邊角,我用盡全力,努力保持微笑麵對鏡頭。
沒有人在意我,卻又好像都很關心我。
而我不關心他們。
我的心是一片荒草,我希望火燒得再烈些,燒掉我的一切,讓我新生。
死亡,是我唯一的解脫。
「江珩怎麼還和她在一起?不會有啥把柄吧?還是純戀愛腦?」
「林芷鳶今年要割幾次腕?這麼喜歡要死不活,就去找個樓跳得了。」
「別太過分了。林芷鳶很明顯精神不好,你們再刺激她,她真的出事怎麼辦?」
「我還要顧及殺人犯女兒的臉色?樓上你不會也是潛在殺人犯吧?」
江珩對這些評論挺滿意的。
他一邊看,一邊笑。
甚至難得有了興味,將我扯到懷裏。
「芷鳶,你看。」
「他們都在盼你死呢。」
「你說,你打算什麼時候去死呢?」
「就像你媽那樣。」
他臉上綻放出屬於勝利者的,驕傲的、自豪的笑容。
給予我強者的憐惜,和嘲諷。
5
「江珩。」
我推開他,站在茶幾旁,目光幽幽地盯著江珩。
「我一直想問,死的是陳吟,和你有什麼關係?你有什麼資格替她報複我?」
江珩仿佛聽到天大的笑話,他一腳踢翻茶幾。
「什麼關係?陳吟是我最愛的人!」
說完,他自己愣了一下。
然後快速地看了我一眼。
「你爸害死了我最愛的人,你難道一點責任都沒有?」
他的聲音,反而在我坦蕩的眼神中,越來越小。
我點頭:「好。就當是父債子償。」
「可是你應該知道,我爸有一個私生子。」
「從小到大,他沒來給我開過一次家長會,沒給過我一分錢。」
「我沒有得到過他一分一毫的好,卻要承擔他的因果?江珩,憑什麼?」
為什麼我會願意留在江珩身邊。
除了我賤,我忘不掉他給我的好。
還因為,我曾真切地相信過,父親是為了給我送成年蛋糕出事的。
我一直以為,那天父親給了我渴求十八年的父愛。
是因為他終於記起,他的女兒是如何期盼他的陪伴。
在沒有人接送的暴雨裏。
在空蕩的家長會席位上。
在被霸淩後滿身是傷的夜晚。
在無數個回頭期待家人在背後,卻空無一人的瞬間。
母親走後我太孤單了。
為了這一點點稀薄的愛,我願意承擔這些痛苦。
直到剛剛,結束完通告後,老家蛋糕房的阿姨聯係到我。
她說,十年了,她過不去心裏的坎。
看到我因為父親被如此傷害,她不忍心。
所以她找了好多人,終於聯係到我了,她說。
那晚讓父親冒著酒駕風險去送的蛋糕,上麵其實寫的是。
「祝寶貝兒子,十八歲生日快樂!」
憑什麼!
淚珠大顆大顆砸在地板上。
「憑什麼!」
「你們都他媽的這麼對我!都在騙我!」
我隨手抄起花瓶,煙灰缸,碟片,有什麼拿什麼。
摔在地上,聽到清脆的聲響,就像我的人生,在十年前就被定格為一地狼藉。
「你他媽瘋了!」
江珩把我推搡到茶幾碎片上。
身上瞬間多出許多條血痕,他揪著我的領子,揮起了拳頭。
「來啊江珩,打死我,打死我!」
我眼中興奮的光讓江珩的動作停駐。
下一秒,門外傳來巨響。
經紀人帶著十幾個男人,強行砸破了別墅的窗戶。
她一眼看到渾身是血的我,尖叫一聲,撲過來,顫抖著將我從玻璃碎片中扶起來。
江珩大喊:「誰準你進來的?我報警了!」
一向溫吞如水的經紀人麵色冷若冰霜,她語氣堅定。
「如果林芷鳶有什麼問題,恐怕你的罪名比我更嚴重。」
江珩鬆開手,眼睜睜看著她帶我離開。
6
又在醫院躺了很久。
江珩傷到了我的肚子,那裏本來就靠吃止痛藥挺著。
現在更是連藥物都克製不住疼痛侵襲。
頭發也被剃光了,我再也不敢照鏡子,因為害怕看見醜陋的自己。
透析。吃藥。反複。
擴散,晚期,無藥可醫。
當我站在舞台上領獎時,我清楚地知道,這是我人生中最後一次絢爛的機會。
從查出病,到拿到最佳女主角,我用了兩年時間。
靠實力讓國外導演欽定我當主角,接我出國,讓我心無雜念的完成演出。
江珩記得陳吟喜歡跳舞。
卻不記得,我喜歡演戲。
我幻想,可以當一輩子的好演員,留下許多經典佳作。
可惜沒時間了。
不過我還是比陳吟幸運一些的,至少我有嘗試的機會。
在醫院的日子像高中一道都不會寫的數學題一樣難捱。
好痛。
頭好暈。
是媽媽嗎?
父親。
......
不要再見了。
都是騙子。
生命倒計時最後一個月,我偷偷從病房離開,打長途出租回了老家。
在我高中最常去的奶茶店裏,我戴著口罩,坐在最角落。
牆上貼了許多便利貼,我也扯了幾張,互相墊著寫。
我寫。
「我好想讓他們都去死啊。」
「可是在他們死之前,我會先死掉的。」
這張紙條被我撕碎丟進垃圾桶。
我還是,不想說這樣詛咒別人去死的話。
我為我無用的善良,和無意義的原則感到悲哀。
最後,我在奶茶店裏留下幾張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