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山裏的養蠶女。
拋了三回繡球才得了位如意郎君。
後來,他被嘉陽縣主夥同竹馬夫君害死。
為了報仇我改頭換麵將自己賣進了秦樓。
借著花魁身份做了她夫君的妾。
1
賣身秦樓那天,陰雨綿綿。
樓裏的老鴇見我容色豔麗聽話乖覺,問我可有中意的花名。
“明月。”
我垂下眼眸應了聲。
取自一闋詞,是他教我的。
明月幾時有......千裏共嬋娟。
不知陰陽兩隔的人還能否共賞明月。
這兩個字,清冷高潔,淡雅不俗。
恩客們喜歡的就是這玉潔冰清的感覺。
娼女堆裏找風雅,臭淤泥裏品荷花。
我將身上二十銀子都給了老鴇,換了每日一碗牛乳敷麵浸手。
通身的好顏色是吃這碗飯的本錢。
老鴇見我鉚足了勁兒學著規矩,滿意得合不攏嘴,指了個丫頭粟玉跟著我伺候。
我進來的第五天,樓裏的煙雨姑娘逃跑被抓。
秦媽媽很不高興,她擦著腕上翠綠的鐲子:
“明月,你說逃跑的叛徒該當如何?”
我瞧著渾身血痕不知生死的煙雨,淡漠說著:
“賞副藥,藥死便是。媽媽,她那隻白毛狗兒給我吧,我第一日來就喜歡。”
秦媽媽很滿意我的決斷。
不出一刻,煙雨便咽了氣。
樓裏的姑娘們都恨我怨我。
她們說我冷心肝黑心腸,踩著別人的血肉往上爬。
若不是我,煙雨不會草草殞命。
對此,我不屑開口辯駁。
怪誰?
隻怪她自己看不清前路。
入了樓子想著逃出去,出去做什麼?乞丐嗎?
與其傷痕累累被龜公折磨死,還不如一副毒藥來得痛快。
我才來短短幾日便明白一個道理——
秦樓裏要想活得好,就不能露出一絲懦弱善良。
不爭不搶是活不下去的,這是個吃人不見血的窟窿。
短短數月,我便成了秦樓新的花魁娘子。
2
樓裏白日安靜,夜晚才是寸光寸金的好時候。
為了皮膚白皙,秦媽媽不讓眾人見著日光。
姑娘們最愛晴日偷摸曬會兒太陽。
我甚是厭惡晴朗明媚的天氣。
日頭毒辣山路難走,徒增煩惱。
若那天是個雨天,他會不會還在......
我瞧著院中陽光下瑩白的碧荷心裏亂想一通。
我原是山裏的養蠶女。
六歲上沒了爹娘。
我跟著隔壁趙大娘學會了養蠶。
每日天不亮就去山裏采桑葉,喂蠶養雞。
待蠶絲結好,坐著李老頭的牛車去鎮上布行換銀子。
春來春往,眨眼我就到了碧玉年紀,任未出嫁。
山裏的女娃十二便嫁人,我十六算年紀很大了。
趙大娘身子骨像個漏風的老風箱,怎麼修補都是徒勞,像極了我短命的爹娘。
她對我念叨著此生心願便是看我出嫁。
她將我當作女兒看待的......
我滿口答應。
掏出攢的五兩銀子去鎮上拋繡球相親。
第一回砸中了屠夫的兒子,沒兩天他得了急症一病不起。
第二回砸中了坡腳老秀才,散場後他失足落水瘋瘋癲癲。
第三回......
我叉著腰先問他:“閣下有何緣故?”
他牽住高頭大馬輕笑:“牆頭馬上遙相顧,一見如故。”
我與他執手對著明月許下生生世世的諾言。
他說:
“我叫顧清影。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我最喜歡這一闋詞,教你可好?”
我眉眼含笑望著他,像仰望天邊那一輪月。
山間小院的時光,是我此生為數不多的美好。
他待我溫柔,為人方正,不嫌我大字不識。
雨雪天不出門做活的日子,他教我寫字讀書。
他常誇讚我可愛聰慧,從未覺得下廚家務是我該做的。
白日是他挑水浣衣做飯,夜裏也總是他,為我捏肩篦發洗腳。
我總笑他:
“別人家都是男子當爺,咱們家倒好,我成了大爺。”
他聞言隻溫柔呢喃:
“娘子大爺辛苦了。”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男子,話本子裏也寫不出。
與他在一起的時光,輕快暢意。
我想,書上說的謙謙君子應是如此。
3
布行收蠶絲的日子,晴朗明媚。
一大早村西李老頭叫他去給小牛犢接生。
“娘子,中午日頭毒,趕車去不怕曬著,路上小心。”
我看著桌上的字條笑了笑。
這人大早上就喂我吃蜜糖......
我趕著小馬車,慢悠悠出了山坳。
“姑娘,附近可否有人家,我家娘子要生了。”
一男子神色焦急地攔著我問道。
我瞥了眼對麵華麗的馬車抬手指了路:
“往前,走出山坳便有個小村子。”
塵煙四起,我感慨著:
“馬車上墜著嘉陽縣主的木牌,看來不論是縣主還是百姓,女子生產總是一腳踏入鬼門關。”
卻不想,我這一指路,指走了全村十幾口的性命。
午後燥熱,我蔫蔫趕著車回家。
拐出山坳,遠遠地見著一片火光。
我卸下車騎馬急忙向村子趕去。
麵前是一片火海。
熟悉的人橫七豎八亂躺著,個個了無生氣嘴唇青紫。
火勢很大,大到灼痛我的皮膚。
顧不得火焰滾燙,我發了瘋往裏衝去尋他。
茅草屋哪裏禁得起熊熊烈焰。
整個屋子搖搖欲墜。
他蜷在廚房水缸裏呼吸微弱,我架著他起身往外跑去。
他的頭無力垂在我的肩上,往日俊俏的臉如今血肉模糊:
“嘉陽......縣主,生產疼痛,毒殺村人放火......我......活不成了,你快走別管我......”
他用盡全力猛地將我搡出了院子。
轟——火屋突然垮塌。
空氣中彌漫著燒焦的氣味。
“顧清影!”
我哀嚎著用手刨著火堆。
一張張臉從我眼前晃過,有隔壁趙大娘、放牛的李老頭、白胡子鄉長、做豆腐的王西施......
還有,被餘燼活埋的顧清影。
死了,都死了。
我生澀砍著一塊塊木碑。
用他教我的字,寫著一個又一個名字。
傷好後,我決心要為他們報仇。
我找到隱世的老郎中,求他替我換副容貌傷痕刺青。
他答應了,條件是他要我做一年的藥人。
一年後我上京,賣身入了秦樓。
4
我是一個孤女時,從未覺得日子艱辛。
可有了顧清影後,我不願回到過去。
我最愛對著他撒嬌賣癡。
有人疼著愛著的感覺真好。
可我如今沒人疼沒人愛。
顧郎早已化作灰燼離我而去了。
我又和從前一樣,孤身一人。
我冷眼瞧著剛進秦樓的姑娘們總哭鬧。
哭那些狠心賣她們進樓子的爹娘。
哭自己成了最下賤的娼婦。
鬧老鴇龜公冷眼旁觀助紂為虐。
鬧自己滿身傷病一卷草席的歸宿。
哭,是最沒用的。
我不會哭,我的淚早在大火中流盡了。
也不會鬧,我的任性天真都隨顧清影死了。
我隻會笑,心中越苦澀,麵上笑得越鮮豔。
恩客們都說秦樓新來了一位花魁——明月姑娘。
如天上月,高潔清雅可望不可得。
我嗤笑著摸了摸懷中的白毛狗兒。
一個個浪蕩子嘴上誇著,心裏想著秦樓裏的天上月都比不上外頭走街串巷的毛丫頭。
半年後,秦媽媽示意我該挑一位恩客了。
我撣了撣身上的狗毛:
“媽媽,別急,欲速不達,定不叫您吃虧。”
秦媽媽欣賞地拍了拍我的手:
“明月,媽媽就知道沒看錯你。”
不急,我在等一個人。
等那個人的竹馬親自接我進府才不算白費一番功夫。
嘉陽,你不是想琴瑟和鳴闔家團圓嗎?
我偏不讓你如願。
我會讓你名聲淨毀痛苦死去。
隻有滾燙的烈火才能焚淨你滿身的罪惡。
恭順侯府世子,嘉陽的竹馬夫君。
他就是我一直等的人。
粟玉說此人在外風流肆意,在家對妻長情專一。
長情?我鄙夷著摸了把白毛狗兒。
若真是專一怎麼還會人盡皆知的風流呢?
要我說,我這娼女配那惡鬼,絕配。
很快,秦樓裏來了位一擲萬金的公子哥。
秦媽媽滿臉得意:
“明月,那位慕名而來萬金隻為見你一麵。”
我垂眸瞧了瞧雙臂上刺青的彼岸花,薄唇輕啟:
“媽媽,還不急,輕易得到多沒意思。”
秦媽媽對我的話深信不疑。
第二日,一抬碩大圓潤的鮫珠引得她驚呼:
“這可是稀罕難得的鮫珠啊!宮裏都少見呐!”
我眸子都未抬繼續翻著話本子:
“媽媽,轉告他,隻有些俗物就不必再來了。”
第三日,脫籍文書夾帶著貴妾聘文一並送來,十箱金子擺滿了秦樓的軒子。
秦媽媽誇著我是樓裏最有福氣的寶貝疙瘩。
我開口要人:“媽媽,這些金銀都贈你,你叫碧荷跟著我進府吧。”
秦媽媽不解,碧荷區區三等花娘值得了這麼多錢嗎?
但她還是眉開眼笑地應了。
當夜,一台暗紅小轎抬我進了侯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