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妹妹一母同胞,但她是鳳凰,我是山雞。
因她未婚夫天帝多瞧了我一眼,我被放逐到流放之地。
千年後,我孤身回到族內。
阿娘欣喜落淚。
妹妹第三次涅槃失敗,阿娘說要以秘法借助我的力量,助她第二次涅槃。
我點頭應下,[我是長姐,自是願為妹妹付出一切。]
誰都不知道,我在放逐之地習得上古秘術。
妹妹的涅槃火海裏,走出一個娉婷身影。
我模仿妹妹的神情,嬌憨笑道,[阿娘,我成功啦。]
1.
重回凰族那日,貴為凰後威嚴無雙的阿娘紅了眼眶。
[好孩子,苦了你,回來就好......]
看起來很傷心,就好似千年前輕描淡寫把我丟去放逐之地的人不是她。
千年前妹妹明昭的未婚夫婿天帝來到凰族。
他清雅絕塵,向來喜明豔的明昭特地穿了一身素裙與他相襯。
天帝雲諫目光停頓在我身上一瞬。
隨即滿目溫柔地望向明昭。
[昭昭今日素淨,不及平日風姿一二。]
明昭的笑僵住了。
她知天帝看了同樣身著素裙的我一眼,氣瘋了。
娘親心疼地摟著哭鬧的妹妹,哄了半日,最後隻勸她留我一命。
[她的命還是留著吧,你不想見到她,把她逐出族內便是,丟去放逐之地,便不會汙了你的眼。]
地牢昏暗掩住蜿蜒刺目的紅,血腥氣濃鬱。
我已受九十九道極刑,奄奄一息。
我沒見到阿娘一麵,隻等來了流放的命令。
明昭歡歡喜喜來到地牢,看到我暗紅汙穢不再幹淨的素裙,很滿意。
她踩住我的手,一點點用力地碾。
[如此卑賤,也配和我比!]
阿娘從小告訴我,雙生鳳凰為災,此事不能讓旁人知曉。
我是長姐,理應護著妹妹。
所以胞妹為尊,我為卑。
明昭是嬌貴的凰女殿下,是天帝未來要迎娶的天妃。
而我偽裝成山雞精,當了她三千年的仙侍。
明昭從未把我當過長姐,一絲情誼也無,如今更是為了一個男人恨我入骨。
我不明白。
[告訴你個秘密。]
明昭俯身,聲音輕柔帶笑。
[雙生鳳凰為災,是假的。你我雙生子,你自出世氣息萎靡衰弱,阿娘隻是不喜你罷了,她呀,覺得你玷汙了她的血脈。]
[姐姐,這是你的命呀。]
我攥緊了手。
凰族好強者。
我還記得幼時先明昭一步突破,滿心雀躍去找阿娘。
她一聽,大怒,一掌震得我口吐鮮血,滾下石階。
[身為長姐,明昭的仙侍,無心教導於她,隻顧自身,鳳七,你太自私,這一掌小懲大誡!]
阿娘要的是我必居於明昭之下。
難怪。
她不允許出生便被視為棄子的我,超過明昭。
她不喜我,更不喜我的存在,一遍遍提醒她自己或許錯了。
我忽的笑出聲。
[沒天賦實力,隻能憑靠命了。]
[妹妹,命真好。]
旁人不知,但明昭比誰都清楚與我之間的天賦差距。
哪怕用著族內最優渥的資源,她的修為仍不如我。
被戳到痛處,明昭收斂笑意,麵無表情踩住我的臉。
[賤人!閉嘴!]
她深呼吸,發出淬毒般的嬌笑。
[贏的始終都是我啊,永別了,好姐姐。]
2.
凰後憐惜撫上我的臉頰,動容歎息。
和千萬次想象中一樣,她的手溫熱、帶著淡淡的蘭花香。
我乖順蹭了蹭她的掌心,彎了彎眼。
[是,阿娘,小七回來了。]
[小七知錯,一直以來小七很思念爹娘,更思念妹妹。]
微微一頓,我假裝不解。
[對了阿娘,明昭呢?怎麼一直沒見到她?]
凰後倏然淌下淚,緊緊握住我的手,眼底悲痛真切。
[小七,你救救明昭,隻有你能救她!]
我扶助她搖搖欲墜的身軀,軟聲安慰。
[是怎麼了阿娘?......我會救她的。]
[我是長姐,自是願為明昭付出一切。]
畢竟我,回來就是為了明昭啊。
3.
明昭鳳凰涅槃失敗,近乎身隕。
凰後不死心,要以族內禁忌之術,逆天而行助明昭第二次涅槃。
我隻是那枚至關重要的棋子罷了。
許多年不在族內,一切都變得陌生。
問起昔日好友小山,侍女遲疑回答。
[大人,除了您,族內並無其他山雞精。]
我微怔。
小山是與我最交好的小山雞精,單純怕死。
每回我挨罰到重傷,隻有她偷偷來看我,替我療傷,喋喋不休。
[天老爺,你是怎麼惹到凰後的?我們山雞一族實力低微,能在攀上凰族已是天大的福澤。]
[命若螻蟻,但求活命。]
我去到後山原先小山的住所。
萋萋荒草,無人居住,覆滿塵埃。
我垂眼掩住眼底情緒,沉寂無言。
站了許久,侍女提醒我,[大人,該回房喝藥。]
阿娘囑咐我養好身體,族裏拿來許多靈丹仙草。
他們不知,我那些傷早就好了。
在放逐之地,蒼茫風雪裏。
4.
那時我重傷到靈力滯緩消散,渾身劇痛在呼嘯冰寒裏漸漸麻木,近乎喪失痛覺。
我打了個哈欠,開始犯困。
終於,要解脫了吧?
也好,不是死在凰族裏就好。
昏沉迷糊間,不知哪伸來條毛茸茸的大尾巴。
溫熱呼吸打在我的腦門上,我聽見有人嘀咕。
[不會死了吧?嗅嗅......沒有屍臭味。]
大尾巴蜷縮,緊緊裹住我,為我擋下所有風雪。
剜骨般的劇痛重歸肉體,我疼到發出咬牙悶哼,沒力氣睜眼看是哪個活閻王。
那道清潤的聲音再次響起,[你別死。]
腥甜伴隨淡淡草藥香的液體喂到我嘴裏,開始滋潤修補我渾身的傷。
不知過了多久,我睜開了眼。
皚皚白雪無邊無涯,唯一隻玄黑色狐狸立於我麵前。
他左胸口處明顯禿的一塊略顯滑稽。
見我醒來,玄狐青碧色的眼眸微微亮起,身後蹭上碎雪的尾巴開始左右搖晃。
是很明顯的欣喜之色。
原來這世間還有人會因我活著而高興。
我平淡望著玄狐,許久。
[多管閑事。]
5.
在放逐之地懸壺濟世的小玄狐救了我。
此地大多是妖魔,恢複意識後,我察覺到暗處不下十道恨不得將我活剝生吞的視線。
玄狐緊緊裹著我,寸步不離。
我傷就這樣一點點被他養好了。
看到他摸出把灰蒙蒙的鈍刀刺入心口時,我才知他以血入藥,是用心頭血滋養我。
我隻覺得心裏悶澀。
血脈至親棄我於不顧,而我與他不過素昧平生。
見我神色凝重,玄狐有些喪氣,[不臟的,我是上古狐族的藥狐。]
[你身上的傷都好得差不多啦,但背上的疤消不掉。]
玄狐耳朵耷拉,扭捏又愧疚。
我說,[誅仙台的雷罰,是消不掉的。]
當年明昭貪玩,意外觸怒海底凶獸,禍及西海龍族。
天帝雲諫問責,阿娘毫不猶豫推我出去替明昭背鍋。
我不認,明昭長跪不起,自稱甘願替我受罰,縱身躍到誅仙台上,挨了一道天雷。
雲諫心疼不已,當即把她抱回自己寢宮,此事草草了結。
她不過掉了幾滴淚,天帝第二日便帶著司律仙君把我送上誅仙台,九道天雷劈在我後背。
我氣息萎靡重傷,根基受損。
滿背縱橫猙獰的疤,是拜他們所賜的。
念及往事,我的臉色大概很不好看。
玄狐以為我生氣了,解釋,[你來這兒時衣衫襤褸,我是碰巧才看見你後背的。]
我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懶洋洋地和他算賬。
[小玄狐,你既看了我的身子,又救了我的命,自當以身相許對我負責。]
他黑絨絨的耳朵顫了顫,羞澀到渾身炸毛。
[我沒有看你身子,不,不是這麼算的!]
[如此甚好,你化為人身我看看?]
[......我是藥狐,靈力低微,不曾化形。]
6.
小玄狐愛種花。
我日日在狐狸洞裏打盹,他便守在狐狸洞外,給埋下的明蘭花種子日日澆水。
此處終年嚴寒風雪,我笑他癡心妄想。
他不以為然地甩甩尾巴。
[活著總要有些盼頭。]
小玄狐吵我睡覺時,常拿來甜滋滋的桂花飴糖。
[鳳七,甜吧?是鴉爺爺看在我救治他的份上,特地給我準備的!]
我嗤笑,當真好騙。
[救命之恩,隨手變塊糖就打發了?]
小狐狸一臉認真。
[沒有糖也是得救的。]
[我剛逃來放逐之地時隻剩一口氣,是鴉爺爺丟給我一塊糖,一株仙草,我才活下來的。]
[妖魔人人唾棄,但其實有好魔,也有壞魔。]
不死鴉是放逐之地的老妖怪。
我曾見過他,這老雜毛鳥眼底有真切的殺意,[蠢狐狸,天界可沒什麼好鳥!]
[你竟用心頭血救她!?你這頭蠢狐狸瘋了嗎!]
原來玄狐心頭血損耗的是壽元。
玄狐有些心虛,不動聲色把我護在身側。
[鴉爺爺,我是自願的,我不救她她會死,日後我好好修煉突破便是,這點損耗不要緊的。]
不死鴉死死盯著我,神色陰鷙,似是顧及玄狐,沒有出手。
我躲在玄狐尾巴後麵,存心販劍,[然後呢?來呀打死我!]
玄狐無奈歎氣,把我擋得更嚴實了。
不死鴉撲騰飛走時,氣得掉了幾根羽毛。
那時我尚且不知,何謂一語成讖。
7.
放逐之地第五百年,小山找來了。
那日不死鴉咂著嘴說來個天界小娘們,似乎是隻山雞精,細皮嫩肉一定很好吃。
我一聽,出去尋到小山,驚喜又詫異。
[小山,你進來了呀!?]
放逐之地封印桎梏,有入無出,唯有神可來去自如。
這兒多是試圖衝破限製想逃離的,但隻落得重傷下場。
如今天地間一位神也無,半神之數一手可數。
小山看見我完好無損的樣子,長舒一口氣,訕笑。
[五百年了,我很擔心你,回族內求老祖宗,使了些手段,隻能停留一會。]
我有些茫然,似乎未曾聽說過,山雞族有哪尊半神。
[一切安好便好,這裏是個好地方,你安心留在此處,直到有實力掌控自己的命運。]
小山神色匆忙,離開前壓低聲音,凝重叮囑,[鳳小七,記住,好好隱匿在此修煉,別回凰族。]
我還一頭霧水,小山三兩下就閃人消失。
不知多久,小玄狐出現在我身後。
[這是你的朋友嗎?]
[啊,對。]
[你以後會離開這裏?]
我不明所以,小狐狸乖巧坐在雪地上,看不清神情。
我想,若有朝一日晉升半神,天下之大,我亦能當一隻快樂的小鳳凰。
不再是假山雞,無關凰族,也不再需要血脈至親的愛。
[對。]
見到小山,我心情不錯。
玄狐沒說話,我沒注意到他黯淡下來的目光。
直到五日後,不死鴉殺上門來,二話不說便跟我動手。
我一邊閃躲一邊怒斥,[死雜毛鳥,發什麼癲?]
玄狐視他為親人,我不想與他交手。
但他沒有留情,招招致命。
不死鴉人身鳥翼立於上空,滿是陰霾殺意。
[他救了你,為何你要害死他?]
玄狐從前曾被封印之物蠱惑心智走向放逐之地深處,幸被不死鴉攔下。
被封印之物說,它算到出世的那一分機緣,在玄狐身上。
我恍惚,想到那日沉寂許久的小玄狐耷拉著尾巴,憋出一句[我也要變強]。
他不喜爭鬥,向來不喜修煉。
[若非是你,他怎麼再次被邪物蠱惑心智!?]
不死鴉渾濁的眼猩紅悲痛,枯木般的手顫抖,下手狠戾。
一晃神,我被不死鴉重傷,[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我隻怔怔地望著他,[你說什麼?]
瞬息間他便出現在我麵前,抬手死死掐著我的咽喉,一點點收緊。
不死鴉灰暗蒼老的臉上是哀到極致的無悲無喜。
他聲音嘶啞。
[你害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