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我的後腦長出了一張扭曲的人臉,驚恐萬分。
我握著梳子,顫抖著用頭發遮住那張可怖的臉,又翻出一頂漁夫帽扣在頭上,遮得嚴嚴實實。
一定不能讓別人發現它!尤其是——路垚。
直到他向我求婚那天,我看著癱軟的他,放下挽起的發,笑得溫柔。
「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的腦後有一張臉。」
我睡得迷迷糊糊時,後腦一陣發癢,我伸手去撓,隱約摸出凹凸不平的輪廓。
像是......嘴巴和鼻子?
我可能還在做夢?
可是癢意襲來,我清醒了一點,半眯著眼睛看向窗外。
天還黑著。
床頭的鬧鐘顯示現在是5點15分。
我坐起身,再次摸向腦後。
手下的觸感讓我一點一點從睡意中脫離,慢慢被恐懼取代。
我摸到了一張臉,一張有著清晰輪廓的臉。
最先摸到的是嘴唇,在我不確定繼續向上的時候,又摸到凸出的鼻子,我的手指甚至掠過了鼻孔。
我顫抖著再次向上,手心有輕柔的觸感——是它的睫毛。
我的手掌正照在它的眼睛上!
睫毛在我手心輕輕一掃,似乎是......它睜開了眼睛。
我驚恐地不敢再動,手就僵在腦後,甚至連呼吸都靜止了。
它,也會看到我嗎?
我拿著化妝鏡,對著浴室裏的鏡子撥開腦後的頭發,它現在是閉著眼睛的,我終於緩緩呼出一口氣。
它像是一個剛生出的雛形,麵目扭曲,隻能看出確實是一張臉。
剛才我睡覺時的癢意應該就是它生長時產生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該怎麼辦才能去除它?如果放任它,它會變成什麼樣?
我不知道答案,但有無數個可怖的畫麵出現在我腦中。
我打了個寒顫。
窗外的光漸漸明亮,提醒我快要到上班的時間了。
我握著梳子,顫抖著用頭發遮住那張可怖的臉,然後從衣櫃裏翻出許久未戴的漁夫帽,把整個後腦遮得嚴嚴實實。
一定不能讓別人發現它,我怕別人會認為我是個怪胎,更怕有人會發現我的秘密。
尤其是——
路垚。
2
到了公司以後,我因為顧及腦後,始終緊繃著神經。
一路和同事打完招呼,我終於坐在了自己的工位上。
「林姐,早啊!」
「早。」
我抬頭向走道對麵的小陳打招呼,勉強扯了下嘴角。
他是去年來公司的小年輕,為人熱絡,性子活潑。
他轉椅一轉朝向我,手中還端著一杯豆漿,嘴裏咬著吸管,含糊不清道:「林姐,都進辦公室了,怎麼還戴著帽子呀?」
我一滯,吞吞吐吐道:「沒......沒什麼,周末去燙頭,效果不太好。」
我不是善於交談的人,說完我就回頭在文件欄裏翻資料,裝作很忙的樣子。
但我還是小心翼翼用餘光打量同事的反應,畢竟小陳問我的時候周圍有幾個同事都有意無意地看了我的帽子。
確實,三十多度的天氣裏,在辦公室戴著一頂漁夫帽,太奇怪了。
好在他們沒有繼續關注我,都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我剛鬆了一口氣,卻感到頭頂一涼,我的帽子被人摘掉了!
「啊!」
我驚呼一聲,連忙用手罩在後腦上,驚恐地看向來人。
小陳不知何時到了我身後,右手正拿著我的帽子,一臉疑惑道:「這不挺正常的?沒什麼不好看呀......」
「你做什麼!」我幾乎是低吼出來的,胸口劇烈起伏,驚慌失措地看著周圍再次圍觀的同事。
李姐斟酌著開口,「小林,別生氣了,小陳那孩子就是太皮。不過你這頭發燙得挺自然的,不用戴帽子擋著。」
「對啊,摘了吧,戴著多熱啊。」另一邊的老吳也幫著說。
他們是擔心我和小陳吵起來。
「林姐,對不起啊。」小陳把帽子放在桌子上,站在桌邊垂著頭,像個犯錯的孩子。
我的心跳漸漸平穩。
他們的反應太正常了。
他們,好像看不到我腦後的那張臉。
「沒關係,下次可別鬧我了。」我有些無奈地對小陳說,化解了這場尷尬。
我沒有再戴帽子,從我身邊路過的人都沒有任何異樣。
他們確實看不到它。
難道,這隻是我的幻覺嗎?
3
我躲在洗手間裏再次摸向腦後,在幾縷長發的遮掩下,我依然能清晰摸到那張臉。
它仍睡著。
我再次煩躁起來。
我原本希望它確實隻是我的臆想,可幾次確認它一直都在。
看來隻有我能感受到它,其他人是看不到的。
我勸慰自己不要太在意它,這樣會讓我看起來正常一些。
下班的時候,我沒有戴帽子了。
我站在電梯裏的中間位置,看鏡麵轎廂裏反射出的其他人的表情,沒任何異樣。
甚至是我身後的兩個正對著我後腦的人。
我放心不少。
踏出公司大樓的時候,陽光照在我身上,我鬱悶一天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我站在路邊打車,趕上下班高峰半天都沒等到空車。
烈日下我正要打開手機準備叫車的時候,一道溫潤的聲音叫了我的名字,「林逸。」
我一驚,手機都差點落地。
我一邊假裝很自然地從包裏掏出漁夫帽戴上,一邊轉過身朝來人微笑,「路垚,你怎麼來啦?」
聲音是驚喜的,我的內心卻很慌亂。
我很認真地看他的反應。
在我等車的那段時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他......看了我多久?
路垚的神情很自然,和之前一樣溫文爾雅。
但我覺得他眼裏的笑意似乎和他唇邊的弧度並不匹配。
「怕曬怎麼不早點戴上帽子?」他的眼神掠過我的頭頂,語氣帶著點寵溺,「今天公司沒什麼事,我來找你一起吃個晚飯。」
「啊!這......太突然了,我......我都沒提前準備......」我低頭看自己的牛仔褲和帆布鞋,和他一身正裝的對比反差太大。
「沒關係,別在意這些。」他看出我的窘迫,牽起我的手,「走吧,我的車停在那邊。」
4
我今年二十六歲,談過兩段不成熟的戀愛。
遇到路垚前,我單身兩年。
路垚是我在三個月前的公司產品推介會上認識的,他是合作方的代表。
幾次工作業務來往後,他主動提出了交往的要求。
說實話,我當時是受寵若驚的。
因為路垚的條件很好,工作能力強,收入可觀,人也高大俊朗,待人接物有禮。
我們公司的人見過幾次他在等我,私下都說我有好福氣。
我確實是有好福氣的,畢竟我隻是一個很普通的人。
所以我很害怕他發現我的這個秘密。
「林逸?」他對上我飄忽的眼,依舊沒有責怪的意思,即使我已經緊張到走神兩三次。
他斟酌著開口,「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從坐在餐廳裏迫不得已摘下帽子開始,我確實覺得分秒都如坐針氈。
「我......可能是昨晚沒有休息好,抱歉。」我低頭攥著自己的手指。
他的手伸過來握住我的,輕輕摩挲一下,安撫道:「別太辛苦,身體重要。」
他頓了頓,「要是有什麼心事,也可以告訴我幫你分析分析。」
我勉強笑了一下,隨口應了他。
5
我去看了心理醫生。
後腦的那張臉在我獨自一人的時候,瘋狂地折磨著我。
它的麵容逐漸清晰。
它雖然發不出聲,但我能通過它扭曲的表情判斷出它在憤怒或尖叫。
是的,它表現得狂躁不安,仿佛占據我腦後的那一小片空間已不能滿足它。
它......是想占據我整個身體嗎?
我半躺在舒適的沙發上,有些局促不安地看著麵相斯文的年輕醫生。
通過兩次診療,我已經將自己的經曆全盤托出,而他即將開口要說的話會斷定我的「生死」。
他會覺得是我的臆想嗎?會覺得我真的有病嗎?
「林小姐。」方醫生抬手扶了下鏡腿,眼神在鏡片後似有閃爍,「雖然我看不到那張臉,但通過您的描述,我覺得它是真實存在的。」
我放鬆下來,攤在沙發上,等待他這句話的過程似乎用盡我全部力氣。
「那我該怎麼辦?」
他笑了笑,「我認為你可以選擇接受它、忽視它,畢竟它沒有給你的生活帶來什麼改變。有的時候,嘗試放下一件事,很多問題可以迎刃而解。」
我吐出一口氣,怔怔點頭,「方醫生,您說的對,可能是我自己想多了......」
「這是可以舒緩焦慮的藥物,您的情況在我看來並不嚴重,若是感到這件事確實給您帶來困惑,您可以在睡前服用兩片,有助於您的睡眠。」
他遞給我一個白色藥瓶,瓶身上印著的說明是英文的,我大致看了一眼,藥效確實是可以緩解輕度的焦慮症。
「太感謝您了。」我裝好藥瓶,與方醫生握手致謝。
他點點頭,「以後若是感覺有精神壓力方麵的問題可以隨時來找我。」
6
周末陸垚邀請我到他家吃晚飯,說是要親自下廚讓我嘗嘗他的手藝。
這次我提前做了準備,換了新中式的穿衣風格,在腦後挽起一個慵懶的發髻,用一根玉質發簪固定。
我在鏡前再次審視一遍自己的裝束,確認沒有紕漏後,目光還是不由落在發髻的位置。
我閉了閉眼,選擇忽略它的存在。
陸垚站在車邊百無聊賴地吸著煙等我,一身休閑西裝更襯得他長身玉立。
在看見我的一瞬,他的眼神明顯亮了。
他去扔煙頭的時候,我望著他難得匆忙的背影不由勾了勾唇角。
「今天,你有點不一樣。」他開著車,目光透過後視鏡落在我身上。
「我可以理解為這是對我的讚美嗎?」我莞爾。
「當然,我的意思就是——」紅燈路口,車速減緩,他偏過頭很專注地看著我,「你今天很漂亮。」
我靠近他,在他耳邊低語,「女為悅己者容,你這樣說我很開心。」
他的瞳孔輕微收縮,右手從方向盤上移開,握住我的手輕輕捏了捏。
「滴——」
清脆的鳴笛聲擾亂了旖旎的氛圍。
我抽離自己的手掩唇而笑,小聲提醒他快開車。
他輕咳一聲,坐直身體一本正經地開車,但眉眼都含著笑意。
過了好一會突然說了一句:「我竟才發現你這樣有趣。」
「我也才知道你還會做飯呀。」我歪著頭看他,露出天真的神情,「看來我們互相了解的確實太少了。」
他快速回看我一眼,「我第一次覺得回家的路這麼遠。」
這暗示的意味如此明顯,我心裏升起一點小小的雀躍。
能讓一向進退有度的陸垚說出這些話著實不易,這說明我離他又近了一步嗎?
7
我和陸垚認識不到六個月,確認關係兩個月。
因為他工作關係,這兩個月我們約會次數屈指可數,最親密的舉動止步於牽手。
而現在,他正輕輕抱著我。
剛進門,甚至沒有換鞋。
「剛才就想這麼做了。」他的下巴蹭了蹭我的頭頂。
我的心突然提了起來,手從他腰間不自覺地抬起來扶了下發簪。
陸垚依舊沒有放開我,我隻好抬頭在他下巴上輕輕一啄,撒嬌道:「我餓了,迫不及待想品嘗大廚的手藝。」
他終於拉開一點距離,在我額上落下一吻,寵溺地笑,「馬上去做飯,一定喂飽我的女朋友。」
「我先換身衣服,家裏可以隨便參觀。」他抬了抬下巴示意。
若不是與他相熟,我可能永遠都不會發現他截然不同的這一麵。
其實這不是我第一次來陸垚家。
之前因為工作關係他的助理帶我來找過他一次,隻在門口得見房間一隅。
他家裏的裝修風格是硬朗的金屬灰,但橘色的真皮沙發和暗紅色的窗簾等一些軟裝又透著溫暖。
和他這個人一樣。
我還在客廳好奇地四處張望,他已經換好了灰色格子居家服出來。
「不要拘束,隻有我們倆。」他笑著點了點我的鼻子,眼神示意桌上的遙控器,「聽歌看電影都可以,我有陣子沒下廚了,可能會需要等一會。」
我比個OK的手勢,看他進了廚房,然後漫不經心地穿過客廳,進了洗手間。
鎖住門後,我輕呼一口氣,轉身就在巨大的鏡子裏看到了我自己。
妝容得體,表情卻透露緊張。
我側身,發髻果然有一點鬆動。
剛才陸垚抱著我的時候,我清晰地感覺到我腦後的臉劇烈扭曲,仿佛在憤怒尖叫。
[我已經離陸垚很近了,一定不能讓他發現你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