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始至終都是一個無依無靠的人。
沒有姓名,沒有親人,沒有記憶。
唯有的,是撿來的那條與我同病相鄰的大黃。
我見不得月光,我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直到一個人的出現,我的生命裏多了一束光。
是救贖,是久違的光亮。
可到頭來,終究是空歡喜一場。
我問他,“你不怕我嗎?我會傷害你的。”
“我的命是你救得,你想要隨時可以拿走。”
......
“大黃,我們回家了。天要黑了,月亮快要出來了。”
我收拾起攤上的瓶瓶罐罐,喚著身後睡地正香的大黃。
背著藥箱,一路上也算寂靜。
我自幼便孤苦伶仃,失去了之前所有的記憶。
我不知道自己是誰,叫什麼名字,來自哪裏。
我隻知道現在的我生活在西陵鎮,靠著不知從哪裏學來的醫術,在這西陵鎮做遊醫。
以此謀生,掙那麼幾個銅板。
至於大黃,便是我花了大半積蓄從狗販子手中買下來的。
沒什麼原因,隻是覺得它與我同病相憐,不忍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就這麼被人做成狗肉包子。
因為常在鎮裏行醫,熟識的人慢慢也知曉了我的境況,便都叫我阿憐。
許是看我一個人,有些可憐吧。
久而久之,我便也習以為常了。
我行醫,有一習慣。
那就是晚上從不為人診治,天黑之前,我必會收攤,回家後決不再踏出房門 。
隻因我見不得月亮。
如若見了月亮,被月光照到,我便會變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尤其是中秋佳節滿月的那幾天,更會變本加厲。
我會像說書先生口中的妖怪那般,變得暴躁狠戾。
還會在控製不住自己的時候,傷及別人。
之前我不知道自己見不得月亮,為此承受了千百倍的痛苦。
渾身燥熱如火般灼燒,眼睛猩紅對血有著極其強烈的渴望。
一頭烏發瞬時全白,手腳不受控製地舞動。
我對著河水,看自己的模樣。
那個醜陋的麵孔,連我自己都難以接受。
我將自己藏在山洞中,用盡所有的力氣壓製著自己。
指甲嵌進肉裏,牙齒狠狠咬在自己的胳膊上。
如若實在控製不住,便用石頭將自己砸暈,亦或是用刀刺在自己的腿上,以此保持清醒。
每一次發作,我都要用將近半月的時日恢複。
身體也會比之前變得更加虛弱。
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染上如此怪異的病。
我治的了別人,卻治不了自己。
我所能做的,隻有躲著月亮。
今日,我一如往常在天黑前收了攤,背著那些裝著藥材的瓶瓶罐罐。
雖是不起眼,確是我治病救人的好寶貝。
可大黃一路上卻出奇地反常。
它朝遠處的草叢狂吠個不停,一邊大叫一邊回頭望向我。
可眼見天就要黑了,月亮也要出來了。
我不願冒險,對大黃的狂吠沒有多餘的理會。
可誰知大黃如箭般衝向了草叢,徒留我一人留在原地呼喊。
沒辦法,我隻能脫下粗布外衫,將頭和臉整個包裹起來。
當我走近時,就聞到一股刺鼻的氣味,是血腥味。
草叢堆裏躺著一具血肉模糊的軀體。
周邊圍繞著一些蠅蟲。
盡管見怪不怪,可看到此人的慘狀,我的心還是如針紮般的疼了片刻。
很顯然,這人在這裏已經躺了有幾日了。
我小心翼翼探著那人的鼻息。
盡管有些微弱,不過還好,他至少還活著。
身為醫者,我實在不忍,隻能將此人拖回家中。
沒關係的,小憐,救活最好,救不活,就當是豐富自己的醫術了。
我用打濕的手帕,小心翼翼擦拭著男人身上的血跡。
因為時日已久,血跡已經凝固了。
男人的前胸和後背都有著大小不一的傷口,看起來應是刀傷。
那傷口處已發了炎,已經開始潰爛。
更為要命的是,他胸口處的刀傷,隻離心口分毫的距離。
若是在往左偏一寸,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的性命。
我萬分小心地拔掉插在男人胸口處的匕首。
隻見男人的雙眉緊緊蹙著,額上已經布滿密密麻麻的汗珠。
待我處理好所有的傷口,為他換了一身新的衣裳。
時間已經不慌不忙地到了天明。
此時,床上的人看起來已經順眼了許多。
我又急急忙忙地往鎮子上趕,畢竟這錢還是要賺的。
自打我救了這個陌生的男子,我一天的時間多半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為他耗盡了心血,也用盡了我寶貴的藥材。
我一勺勺往他嘴裏喂著各種藥湯。
不過,這麼近距離的觀察,此男子長相清秀,氣質不凡。
怎麼就落得個這麼悲慘的境地。
終於,我的所有努力沒有白費。
我耗盡了大半年的時光,才將此人從陰間拽了回來。
原來他同我一樣,也是個無依無靠,無處可去的可憐之人。
他不喜說話,隻是每日跟在我的身後。
背著采藥的竹筐上山采藥,亦或是在我給病人看病時,他替我熬藥湯。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他什麼也沒說,隻是搖了搖頭。
“沒有名字?你是我撿來的,那我就叫你,阿來。”
他衝我笑著。
別說,他笑起來,真的不是一般的好看。
怪不得鎮上的阿婆們對他甚是喜歡。
自從阿來出現後,我這醫館的生意也日漸地紅火起來。
自此,我枯燥的生命中便多了一個人。
每每收攤回家,阿來總是背著我的藥箱走在前邊,而大黃則跟在我的身後。
我第一次感覺到被人保護的滋味。
還有,阿來每次出門都會帶著一把傘,無論是陰天還是晴天。
而這把傘每次收攤時,阿來都會遞給我。
我懷疑他知曉了我見不得月亮的秘密。
可他從來沒有問過,也未見過我變身,又是如何知曉的呢。
我安慰自己也許是巧合。
還有一次,我派阿來到山上采藥,我自己收攤回家。
可奈何被一無賴找茬,他非說我多收了他的錢。
我與他僵持不下,眼見天黑,情急之下,我也隻能妥協。
可誰知阿來突然出現,用那把傘狠狠敲在男人的小腿上。
為此,阿來的額頭上也被砸出了一道淺淺的血痕。
阿來什麼話也沒說,隻是脫下他的外衫,罩在了我的頭上。
隨後背著藥箱走在我的前麵。
“阿來,其實我……”
還未及我話說出口,阿來便開了口。
“你不是怕黑嘛。下次我還是和你一起回家吧。”
我跟在後麵木訥地點著頭。
其實,在阿來將他的外衫罩在我頭上的那一刻。
我的心裏竟有一股莫名的雀躍和激動。
我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情感。
我所知道的是,有阿來在身邊的感覺還是不錯的。
或許,這就是有人相依的感覺。
阿來與我生活在西陵鎮已有一年的時光。
鎮上的女子更是豔羨我身邊會有阿來這般的男子。
阿婆們更是打趣道,說我好人有好報,所以上天才讓我撿到了阿來。
在外人的眼裏,他們看到的都是我救了阿來。
可隻有我自己知道,阿來的出現,是對我的一種救贖。
是阿來讓我知道了被人保護的感覺,讓我覺得自己不再形單影隻,讓我覺得自己的生命裏有了想要守護的光亮。
我本以為,從今以後,我和阿來會守得雲開見月明。
可到頭來,所有的一切皆不過是虛妄的泡沫。
阿來消失了,沒有留下一絲的痕跡,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我如同失了魂,整日裏渾渾噩噩。
卻還是在外人麵前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我不停安慰著自己,無所謂的,反正這麼多年,自始至終我都是一個人,不是早就習慣了嗎。
就當從來就沒有阿來這個人,便好了。
可眼角的淚還是不爭氣地滑落,一滴滴摔落在地上。
就像我那顆本來破碎的心被阿來拚好後,隨著阿來的離開,再次七零八落。
我坐在院中,一口一口喝著悶酒。
身邊的大黃安靜地匐在腳邊。
許是喝的有點多,許是一時間失了神。
竟忘記天已經黑了,月亮已經高掛在漆黑的夜空。
直到我的眼睛開始變得酸澀,慢慢猩紅。
我才幡然醒悟。
我拚了命地往後山的山洞跑去,哪怕此時的腿腳已經不聽使喚。
我不知摔了多少跤,胳膊上滿是刺痕。
我拚命咬著下唇,血腥味溢滿了整個口腔。
我能真切地感受到身體裏強烈的拉扯感。
對血的渴望尤其的強烈。
為了不傷及別人,我隻能一遍遍咬噬著自己的胳膊。
不用想,此時的我,定是滿頭的白發,嘴角帶著鮮血的妖怪。
為了不嚇到別人,更不想被人們當作怪物。
我隻能在這暗無天日的山洞裏過了半月的時光。
當一切恢複往常,我的身體已經虛弱的不剩一絲一毫的力氣。
回到鎮上,我在家中又躺了半月休養。
每一次變身,幾乎都要了我整條命。
或許,阿來離開是好事。
若是被他知曉我這副模樣,一定會嚇個半死。
說不好,我還會傷了他。
走了好,走了好。
我小聲嘟囔著,不知不覺中睡了過去。
夢中,我見到了阿來。
他說他的離開是有苦衷的,他還會回來,要我等他。
夢中的阿來,笑得依舊那麼好看。
阿來消失了已經整整兩年,杳無音訊。
鎮上的新來的說書先生,倒是常來我的醫館光顧。
奇怪的是,他不看病,隻是坐在一旁癡傻地看著我。
他總是會說些有趣的故事給我聽,試圖搏我一笑。
我知曉他的心思,可我不能接受。
於是,收攤後,我打算去找他說個明白。
總不能因為自己,耽誤了人家的良緣。
那人倒也算爽快,明白了我的心思,也沒有過分的強求。
隻是回去的路上,我被蒙著頭,擄進了一輛馬車。
那是一股似曾相識的味道。
那味道是我曾在阿來身上聞到的。
我慢慢褪去蓋在頭上的黑色頭紗。
眼前之人正是消失了整整兩年的阿來。
他穿著華貴,眉宇間無一不透露著一絲貴氣。
可不變的依舊是他的笑容。
“這麼晚,你又怕黑,你去哪裏了?”
我冷哼一聲。
既然他當初是為了富貴選擇離開,現如今又有什麼資格來質問我的行蹤。
見我沉默不語,阿來看似有些著急。
他不停解釋道,當初走的匆忙,但給我留了書信。
“書信?什麼書信?為何我沒有收到?”
可細細想來,自阿來離開後,我便日日魂不守舍,也從未去找阿來可留下過什麼。
“小憐,和我一起走吧,離開西陵鎮,我會給你開一家大的醫館,讓你做一切你想做的事。”
“阿來,我不會離開西陵的。況且,如今我已遇到了良緣。”
阿來一臉的錯愕,眼神中滿是不解與懷疑。
為了打消他的念頭,為了讓自己不再重新陷入渾渾噩噩之中,我不得已隻能這麼說。
可誰知轉而他便笑了。
“小憐,你不擅長撒謊的。”
我本想強硬拒絕。
可誰知阿來卻拿出大黃來威脅我。
說我若是不同他一起離開,那就隻能委屈大黃做下酒菜了。
直到馬車停在大帥府前,我才知曉阿來的真實身份。
許是猜到了我生氣的原因,阿來不斷解釋著。
當初並非有意隱瞞身份,隻是當時的他確實無處可去。
原來,阿來是當今大帥的次子,他的本名叫做淩楓。
因為受盡父親的寵愛和重視,被自己的哥哥所記恨。
想來當初插在他胸口的匕首差點要他性命之人,也應當是他的哥哥。
原來,這一切,阿來通通知曉。
“小憐,別哭,你看我這不還是被你救活了嘛。”
阿來的手指輕輕拂拭著我眼角的淚珠。
或許在我看不到的光景裏,阿來承受了更多。
我被阿來引薦給了他的父親,也就是當今大帥。
去治療他多年的頭疾。
我知道阿來是想給我找一個可以靠的住的大人物。
畢竟在這大帥府中,沒人敢明著動丞相的人。
因害怕自己的哥哥發現端倪,對我動手,平日裏阿來與我的往來也是少之又少。
但他總會偷偷買來一些稀罕玩意,放在我的門前。
還特意囑咐了他的父親,說我有一行醫習慣,日落後便不再行醫。
更是吩咐府中的下人,晚上不要去打攪我。
時常更是在我院落不遠處的亭廊裏閑坐。
這個傻瓜,可能以為自己做的足夠隱蔽,我還被蒙在鼓裏。
為了治好大帥的頭疾,我費盡了心血。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大帥的頭疾已有了很大的緩解。
為此,我還被賞了金銀珠寶。
可這一切與阿來相比,都不值一提。
晚間,有人叩響了我的房門。
可待我打開房門時,地上隻留有一封信。
那是阿來的筆跡。
信上邀我到府後的花園,一同去賞花。
可阿來明知我見不得月光,怎會突然邀我夜間賞花。
但確是阿來的字跡,我便也沒多想。
戴著鬥笠便趕往府後的花園。
“你果真來了。”
隻不過我等來的不是阿來,卻是阿來的哥哥。
我這才醒悟,原來邀我來這裏的人是阿來的哥哥。
盡管他對我笑著,可我依舊有一種強烈的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