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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孩兒啊,媽都問過了村上的老藥梆子了,老林家的閨女的眼睛肯定要瞎了,都這樣了,居然還找咱要二百塊的彩禮,他老林家窮瘋了啊。

孩兒啊,聽媽的,這閨女咱不娶了,我老兒子長得這麼俊,還怕說不上媳婦嗎!”

唐河聽著那熟悉而又陌生,卻偏生格外親切的聲音,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那個穿著小花襖,衝著自己羞澀地笑的姑娘也消失在眼前。

身上是厚重的棉被,身下是熱炕,再一扭頭,就見一個瘦弱的,臉色蒼白的中年婦女,一邊納著鞋底,一邊不停地說著話。

一陣旱煙刺鼻的嗆味飄來,再一抬頭,一個滿麵溝壑淒苦色的中年人,瘸著一條腿,一邊抽著旱煙,一邊向窗戶上釘著破塑料布。

塑料布還沒釘完,寒氣便已經在塑料布上形成了一片片的冰霜花。

在炕梢處,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抱著膝蓋靠著牆,抓著一把油亮的嘎拉哈,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

一個七八歲的小胖孩,正抽著過河的鼻涕,手上拿著一個木頭和瓶蓋做的小車,衝著他傻樂。

這時,被腳處拱了拱,鑽出一隻矯健的大黑貓,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衝著他無聊地打了一個哈欠。

“老唐,一會撈顆酸菜,把家裏那點葷油......”

婦人咬了咬牙:“都用了吧,燉一鍋酸菜粉條子,給二小子補一補吧!”

“媽!”

“啊?”

“林秀兒是十裏八村最好的姑娘!她長得也好看。”

婦女用針在頭發上蹭了蹭,然後翻了一個白眼說:“是,閨女勤快持家,長得又俊,可是眼睛都瞎了,再好有啥用,你還能一輩子養個瞎子啊!”

“爸,媽!”

中年夫婦一齊望向唐河。

唐河掀了被子起身,在小姑娘的尖叫聲,將她拽了過來,狠狠地在她的臉上親了一口。

小姑娘嫌棄地抹著口水,手刨腳蹬地掙紮著,尖叫著爸,媽。

唐河哈哈地大笑著,鬆開了小姑娘,又把那小胖孩拽了過來,狠狠地揉了幾把他的腦袋,頭皮搓得生疼,讓小胖孩嗷嗷地大哭了起來。

唐河再去撈那隻大黑貓的時候,臉上重重地挨了一嘴巴,貓也跑了。

屋子裏頓時閨女哭,孩子叫,貓兒跳。

唐河大笑著跳下地,套上黑色的大棉褲,披上藍色的大棉襖,再套上一雙氈疙瘩靴,在一家子大呼小叫中衝了出去。

春節過後,空氣中還彌留著些許鞭炮的硝煙氣,還有木頭燃燒後的煙火氣。

天空陰沉沉的,大地卻一片雪茫茫,村前村後,卻是一望無際,莽莽無餘的大興安嶺。

唐河到死都記得,這一天是1983年的冬天,因為婚事未成,自己發生了一場高燒,然後跟那個姑娘一分兩斷。

後來姑娘嫁人了,嫁人沒多久,眼瞎了,男人又是個大酒包,喝多了就打她,她瞎了眼,又生了閨女,底氣不足,沒幾年就把自己吊死在村後的老楊樹上,她生的那個閨女沒了娘,轉過年就病死了,扔到了村外的水溝裏。

而自己,在姑娘生了孩子之後,在奶奶惡毒的祝福中,出門闖蕩,爹媽離世的時候,他在監獄裏,他努力地扶著妹妹弟弟的成長,可是有心無力,種種原因,落得個滿身不是。

起起落落間娶了媳婦,可是一子一女都大學畢業了,他才知道,兩個孩子都不是自己的。

唐河在猝死的時候,沒有埋怨那個精明自私又極度自我的老婆,沒有埋怨冷漠的妹妹和弟弟,也沒有埋怨如同陌生人一樣的大姐,要怪,隻能怪自己吧。

那一瞬間,他的腦海,他的眼前,都被那個紅腫著眼睛,穿著小花襖,卻羞澀向自己笑著的姑娘占滿了。

唐河在閉眼的時候想,如果再給自己一次機會的話,不走了,留在那,死在那,一輩子平安,平淡,送著孩子走,等著孩子回,未償不是一個完美的人生啊。

老天爺真的開眼了啊!

唐河興奮地直奔村東頭,然後直接闖了這戶人家,直接將正洗臉的花襖姑娘揪了起來。

姑娘嚇得尖叫了一聲,一個紅臉粗糙的中年婦女從裏屋跑了出來,驚呼道:“孩兒啊,你,你咋來了?”

“大娘,我來找秀兒!”

這時,一個虎頭虎腦,隻有七八歲的男孩從裏屋探出頭來,惡形惡氣地叫道:“沒有二百塊,你別想娶我姐!”

“你滾一邊子去!”中年婦女一腳將男孩奔進了裏屋,一臉難堪地說:“孩兒啊,這事兒,是有原因的......”

“我知道,林叔的病,包在我身上,秀兒的病,也包在我身上!”

唐河說著,揪著姑娘的花襖衣領,直接將她提了起來,死死地盯著她那雙紅腫的眼睛。

記憶裏的姑娘變得活泛了起來,比記憶裏還要好看,俏臉白裏透紅,五官端正又端莊,還有知性般的溫柔,長得很像後世一個叫左小青的明星,而且比那明星還好看。

“秀兒,什麼都不是問題,隻要你嫁我,成不?”唐河惡狠狠地說。

“啊?成,成吧!”姑娘怯生生地扭頭望向自己的母親。

“你說成,那就成!別人不重要,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好使。”

唐河哈哈地大笑著,放下姑娘,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摟著姑娘的腰,惡狠狠地親到了她的紅唇上。

姑娘死命地掙紮著,掙脫之後,那臉已經紅得要滴出血來了。

“秀兒,嬸子,說定了啊!”

唐河轉身就走,可是那小崽子叫嚷著追出來,向他扔了個雪塊。

唐河回身,把這小崽子拎起來一個倒栽蔥,塞到雪堆裏。

瑪的,你也不是個好餅,欺軟怕硬的貨,當年你姐受欺負的時候,像個聾子瞎子一樣,啥也不是。

唐河在小舅子的哭嚎聲中,到了村後頭一家,一個矮粗黑臉的大漢,拎著個四齒草叉子,梗著脖子,兩眼直勾勾,氣勢洶洶地衝了出來,好像要殺人似的。

後頭,一個留著山羊胡的老頭子跳腳大罵道:“立秋,你特麼給我滾回來,敢出這個門,腿給你打折塞肚子裏!”

黑臉大漢看到唐河,頓時眼中精光一閃,把草叉子一扔,哈哈地大笑著,抱著唐河的腰就掄了一圈,“我就知道你沒啥事,我就知道,是你搞出的動靜!”

唐河被這個身上散發著餿臭味的大漢抱著掄起來,看著他短發中爬動的虱子,還有掛在頭發上的蟣子,隻有發自心底的開心大笑,絲毫沒有嫌棄。

因為,這是自己的發小,過命的好兄弟杜立秋。

杜立秋小時候燒壞了腦子,有點楞,老百姓的說法就是缺心眼。

但是,他五十歲無疾而終的前一夜,把攢了一輩子的錢分成兩份,一份留給村裏,一份托人轉給了自己。

那時,唐河已經有二十多年沒見過他了,可那是一筆足足三十萬的巨款,他到死都還記得自己這個發小,他擔心自己過得不好。

可惜那些錢,被那個自私的老婆,以消費的名義,轉得無影無蹤。

唐河向山羊胡老頭一擺手叫道:“八爺,我跟立秋出去一趟,回來給你帶好酒好菜!”

“我去尼瑪的,你們能給我帶個屁!”老八頭跳著腳大罵。

“哈哈,那就給八爺你帶個屁回來!”

老八頭倒是愣住了,這混小子,從前都是一口一個老八頭子,今天居然叫自己八爺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兩人出了村,杜立秋先塞給唐河一罐頭瓶子油汪汪的炒卜留克鹹菜,然後哼哧哼哧地從雪堆裏刨出個大筐來,裏頭斧子、刀子、繩子,一應俱全。

杜立秋興奮得臉膛通紅,“唐兒,都準備好了,咱去獵隻黑瞎子回來,讓老燈瞅瞅,咱爺們兒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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