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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官，我殺了人，我來自首。”

正要下班的韓旭放下手中茶杯，看看門口麵色發白，神情有點萎靡且說話有氣無力的這個女孩，“命案歸刑警管，我這是交警隊，你走錯地方了。”

“警官，我是開車撞死的人。”

韓旭暗叫一聲倒黴，隨即想起一個問題，“交通肇事不在現場報警，你跑到交警隊來幹嘛。”

這人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咬著嘴唇說話，“警官，我剛從戒毒所出來，撞人是兩個月前的事情。”

韓旭不是偷懶，純粹業務不熟，在這之前他是一名刑警。

春節剛過，又是周末，警隊已經沒人。

案子發生在跨年夜，是新年第一案。

韓旭打開貼有“懸案”的卷櫃，裏麵隻有一份卷宗。

女人自稱許夢華，她講述說跨年夜淩晨，自己在一家夜店受男朋友蠱惑，吸食了一種毒品。開車回家過程中，感覺在路上撞了人。由於毒品作用，其意識當時已處在飄忽狀態，無法自我控製，因此也沒下車查看。

清晨電視台滾動播報新聞快訊，說昨晚淩晨時分一名男子被車撞死，肇事司機逃逸，事發地點在景山花園後門所在的順城路，警方正向市民征詢線索。

韓旭看一眼卷宗，時間與地點倒是對得上。

“你也說了，當時你毒癮發作”，韓旭看著許夢華，“我不明白，那種狀態下，你如何確定自己撞死了人。”

許夢華解釋，說肇事地點是她回家必經之路，關鍵是她查看過，車上有明顯撞擊的凹痕，不是她還會是誰呢。

“當時為何不到警隊自首呢？”韓旭問許夢華。

“我被警察抓走了，因為吸毒。”許夢華臉上略過一抹痛苦神色，“我男朋友不但吸毒而且販毒，被警察抓捕後將我供出，所以來不及自首。念我是初犯又是被蠱惑且沒有販毒，法官沒將我判刑，不過卻將我送到戒毒所，接受強製戒毒，現在才出來。”

韓旭看出許夢華對自己過往很痛恨，安慰說你也別自責，警察不能僅憑你的自我供述就認定案子是你做的。另外就算真是你做的，交通肇事逃逸致人死亡的，已經涉嫌故意謀殺，需要刑警加以認定排查。

許夢華點頭，“戒毒時我想通了，現在就想改過自新重新生活，我願意接受一切懲罰。”

“你放心，無論是不是你，至少自首的情節我會替你作證。我也相信，你會有自己新的生活。”

韓旭讓許夢華等待，自己走出去給同事打電話，得到的答複是這種情況應該反饋給刑警，先刑事後民事這是程序。

待到電話打給前領導，對方笑了，說小韓呀，你是到交警掛職的，刑警是你本職，這件事你查就可以。當然了，涉及到技術上的認定，警隊一定支持你。

前領導這麼說，肯定是那邊最近事情多。離開刑警崗位是因為身體原因，但心裏對刑警工作的熱愛卻從未減退。既然領導默許，韓旭決定重操舊業，自己先查一查。

*

兩個月沒開，車子蒙上了一層灰。

車前部凹痕確實很明顯，是撞擊的痕跡，不過與現場拍攝的照片比對後，韓旭不能確認二者是一致的。

韓旭讓許夢華開車，重新模擬一遍當時的路線。路上許夢華指著油表說車需要加油，然後拐進了路邊的加油站。

趁許夢華加油的空檔，韓旭走向加油站圍牆外的廁所，準備方便一下。

加油站後麵是附近農民的菜地，可是韓旭沒看到綠油油的景象，相反映入眼簾的，卻是鬆軟土地上一道深深的車轍。

肇事地點距離景山花園後門不遠，不過很僻靜，就連路燈都間隔很遠，整條路還沒有監控。

根據回憶，許夢華將車停在自認為是肇事地點的位置。

韓旭讓許夢華在車上等著，自己下車來回走了兩趟，用小區建築物作參照，剛好是臨街兩棟樓的距離。

這兩棟樓是花園洋房，最高隻有六層，說明住戶不是很多。事發時間是淩晨，如果發生撞擊肯定會有聲音，難道沒有人聽見嗎。

卷宗顯示，同事在事發後走訪過兩棟樓的居民。當時很多人都沒在家，到外麵跨年去了。至於留在家裏的大都是老人，普遍睡得早，真沒人聽到什麼動靜。

談話記錄很多，韓旭略過這些直接看結論，發現被調查者並不完全，還有幾家住戶沒有接受調查。

這幾戶居民各有各的事情，不過後來也都陸續接受了電話錄音調查，音頻資料存儲在一個U盤裏。

韓旭回到車上，麵對許夢華的疑問，回應說警察辦案不能私下透露情節，然後告訴她可以先行離去，等待警隊的消息。

許夢華留下聯係方式離開，韓旭決定拜訪一下受害人家屬，再詳細了解一下當天的情況。

蘇婉瑩和她現在的老公顧成義熱情地招待了韓旭。

看到顧成義的時候，韓旭有點詫異，因為沒想到蘇婉瑩家裏會有一個男人出現。

資料顯示，蘇婉瑩和她老公，也就是受害者住在距離景山花園不遠的另一個小區。蘇婉瑩老公生前是個商人，家裏經濟基礎很優越，房子是聯排別墅，在當地屬於高端住宅。她們有一個兒子，在一所需要住校的私立初中上學，平時不在家。

顧成義與蘇婉瑩夫婦是高中兼大學的同學，巧合的是，事發當日，就是顧成義與蘇婉瑩夫婦一起過的跨年夜。

盡管已過去兩個月，但往事依然曆曆在目。

蘇婉瑩說兩家在一起跨年是提前定好的事，那晚她們歡聚一堂，辭舊迎新之際，用美好語言相互祝願，對新的一年充滿了希望。聚會時本來氛圍很輕鬆，不想就在距離新年還有半小時左右時，蘇婉瑩老公忽覺身體不舒服，為了不影響大家的氣氛，他謝絕妻子送他回家的想法，跟顧成義夫婦告別後，提前離席獨自回家休息。

蘇婉瑩說她當時看老公精神狀態還不錯，身體也沒有什麼異常，不像是有大病的樣子，就以為是小毛病，還打趣說那就明年見。

說到此處時蘇曉婉眼裏已經含著淚，她說不想老公沒有等到新年的來臨，回家路上，一輛汽車將他撞死並逃逸，二人竟成永別。

顧成義體貼地遞上一張紙巾，接過蘇婉瑩的話頭，說警察當時還表示會盡快找到肇事者，如今兩個月過去了沒有一絲線索，真凶依然逍遙法外，我妻子一想到這些就很心痛。

韓旭聽得出顧成義言辭裏的暗諷，卻也隻是笑笑，說當事人的心情我能理解，案件無論大小，警隊都希望早日破案，也歡迎你們提供重要線索。

顧成義看看韓旭，說韓警官如此敬業，我可以給您說件事，算是一點線索。

*

看見阿強第一眼，韓旭就確定這家夥是個難纏的角色。

夜店裏喧囂的聲音讓韓旭極不適應，尤其是快節奏的DJ舞曲，重錘一般一下一下敲擊在韓旭的心房，讓他覺得心臟病都快犯了。

扶著夜店外牆大口喘氣，清涼的晚風沁入心脾，韓旭覺得舒服不少，決定就在外麵等阿強下班。

阿強又稱強哥，是街頭小混混對其人的稱謂。

阿強的工作是在夜店看場，社會上的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看的太多了，韓旭一進來阿強就注意到了。倒不是說因為多高多帥，而是韓旭有個職業習慣，眼神總喜歡四下梭巡，這讓阿強誤以為這人要尋釁滋事。

淩晨兩點夜店打烊，戒備了一晚上的阿強鬆了口氣。

走出門口，阿強就看到了正在聞香煙的韓旭，瞳孔立刻收縮。

韓旭有心肌炎，是在執行某次重大任務時因環境過於惡劣感染的。但為了不影響案件的偵破進度，他隱瞞了病情，堅持帶病工作。最後案子破了，心肌炎也紮了根，醫生要他戒煙戒酒，結果養成了聞香煙的習慣。

阿強身高85左右，體重足有200斤，膀大腰圓加上滿臉橫肉，夜色中宛如地獄惡魔。

“阿強是吧？”韓旭迎麵走了過來，他身高不矮，但相比阿強還是有半個頭的差距。

“你是誰？”阿強戒備心很強。

“你先不用問我是誰。兩個月前的跨年夜，你半夜開車回家，在景山花園後門街路上撞了人，但你卻肇事逃逸了，是吧。”

韓旭盯著阿強的眼睛，“別跟我說不是你，我查過你車的維修記錄，顯示第二天清早你將車開到一家修理廠進行維修，保險公司付的錢，你怎麼解釋。”

單刀直入式的連續發問讓阿強神情頓時緊張起來，跟著他就聽到眼前這人說出了總結性的結論，“肇事逃逸涉嫌故意殺人，你覺得瞞得住嗎。”

“去你媽的，你想訛老子。”

阿強猛地從後腰抽出一根木棍，劈頭蓋臉向韓旭砸了下來。

木棍前圓後方，是棒球棒改的，這要是砸在身上當即就得骨折。韓旭心一驚，趕緊閃到一旁。

想不到阿強竟是練家子，一棍走空左拳立刻跟上，直擊韓旭鼻梁骨。

幸虧韓旭出身刑警，練過擒敵拳，雙拳並攏護住麵門，封住阿強的來勢。

想不到的是，阿強下麵還跟著一腳，韓旭躲閃不及，被踹在左胯上麵。

劇痛襲來，雖然就勢打滾卸去力道，還是感到鑽心疼痛。

做刑警時，韓旭也曾奮不顧身擒拿過多名要犯。今天動手吃虧，激發了他內心的鬥誌。他站起來想與阿強較量一番，卻覺呼吸不暢，心口隱隱作痛，知道心臟病複發，為防止阿強繼續攻擊，趕緊喊了一句，“我是警察。”

阿強站住了，道上混最忌諱與警察發生衝突，何況襲警還是大罪。

“別拿騙保的事嚇唬我，老子不吃這一套，有證據就抓我。”

阿強非但四肢發達，腦子也很清楚，趁韓旭在喘氣，不給他繼續發問的機會，直接開車跑掉了。

*

景山花園住戶中，羅成是當時未接受走訪的住戶之一。事後的電話訪問，羅成說他當晚先到到父母家吃的年夜飯，陪父母坐一會，隨後走臨江路再橫穿景山街返回自己家，其後再未出門。警察走訪時他剛好出差了沒在家，至於當晚情況，他回答什麼也沒聽到。

一切看起來很正常，但韓旭卻將羅成列為重點調查對象。

跨年夜有燃放煙花的環節，為確保人民群眾人身安全，當地政府對一些街路采取臨時管控措施，兩個月前的韓旭還是刑警，剛巧參與了任務的執行工作，地點就在臨江路。

電話調查的是交警隊的內勤，可能不知道具體情況，忽略了這個信息。但韓旭卻很清楚，所以他知道羅成在說謊。

為什麼要說謊呢？韓旭決定到羅成家看看。

午後的陽光很溫暖，加上下午的走訪頗有收獲，韓旭心情不錯。

樓下大媽反映，羅成這個人除了上班，平時幾乎不怎麼出門，更不與鄰裏接觸，是個典型宅男。在大媽眼裏，羅成謹小慎微，膽小怕事，一切閑事與他無關。

羅成沒結婚，一個人在2單元102室。

這時一個身形肥胖，頭發油膩，斜背挎包的青年走了過來。

看大媽突然住嘴，韓旭知道來人就是羅成。

羅成無視其他人，徑直用門禁卡打開樓道門，韓旭跟了上去。

開門，脫鞋，等想要關門時，羅成看到了門口的韓旭。

“羅成是吧，我叫韓旭，交警隊的，電話裏聯係過您。”

“哦，韓警官。”羅成肥嘟嘟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找我什麼事。”

韓旭指指大門，羅成這才反應過來，說您請進屋。

韓旭第一眼就發現，羅成家客廳的窗戶正對出事的街道，而且距離事發地點很近。

“跨年夜當晚，臨江路采取臨時管控，根本不讓行人通過，你是怎麼走過來的。”

羅成驚訝地看著韓旭，嬰兒肥的臉開始出現汗珠。

“你那天根本沒回你父母那，你說謊的目的，就是掩蓋當晚你一直在家的事實。”

羅成聽到這，眼神裏充滿恐懼。

“你說出來，我替你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