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知道葉瑾辰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他開口閉口都是環保主義,他在皇城種滿樹木。
直到腹中胎兒因他而死,我才知道這人心終究是捂不熱的。
我決心助他回他那心心念念的故鄉。
可這次,他又不願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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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瑾辰將白嫣柔帶回東宮時,我已經懷孕五個月了。
書房端正放著的厚厚書信好似對我的嘲諷。
我裹著衣裳急急出來迎葉瑾辰,隻見他小心扶著白嫣柔進來。
他仔細的模樣更像那人才是他的王妃。
信裏葉瑾辰對我的日日叮囑,在如今都成了道道寒風刀刻。
他與我擦肩而過,北風終是卷起窗邊書信簌簌吹散在院落。
而葉瑾辰的目光不曾在我身上停留。
我發覺葉瑾辰又變回原來的模樣,我早該知道這人的心終究是捂不熱的。
手裏捏著的穗子掩在長袖下。
直到他們進了正殿,我揚手將穗子丟進湖裏,泛起的漣漪在陽光下格外刺目。
白嫣柔一夜成了這東宮的女主人。
而她的第一項舉措便是減少宮中的用度。
夜裏我扶著肚子往葉瑾辰宮中去,沒能寫在信裏的話想要親口告訴他。
可那日院落的燭火實在昏暗,我失足滑倒。
等下人將我送回宮中,葉瑾辰來看我的時候,我聽到他在責怪白嫣柔。
我本該想到,向來不近女色的葉瑾辰怎麼會突然帶回來白嫣柔。
更別說母親查到,白嫣柔不過是青樓女子。
我假裝閉眼靜靜聽他們的對話。
原來他們才是合該在一起的人,他們都是從別處來的人。
葉瑾辰和她說著一樣奇怪的詞語。
「孤知道你一心為了環保主義,但也得注重度。」
白嫣柔跪在下首,我聽見她低聲抽泣的聲音。
我微微睜眼看到葉瑾辰上前將她扶起。
葉瑾辰歎一口氣將白嫣柔扶到一旁坐下:「隻有我們是一樣的。」
是呢,葉瑾辰和我從來都不一樣。
哪怕五年來我費盡心思靠近他、
哪怕所走的每一步敲骨吸髓般痛苦。
*
他們離開時候都不曾發覺我已經醒來了。
寒風吹進房內,屋裏的炭火也被白嫣柔減半。
身上的寒冷抵不過心中的寒意。
我的手撫摸隆起的小腹,太醫說胎兒無恙。
幾個月前葉瑾辰知道我懷孕時驚訝到歡喜的模樣,依舊在眼前。
他牽著我的手說再不會離開我,想來一開始就是騙我的。
葉瑾辰說去監工,城外的千棵樹木還沒有種好,他說那些是他最後的環保事業。
這事情辦完他便心安了,那是葉瑾辰告訴我的。
隻是他帶回來的女子將我一切的幻夢打碎。
次日的膳食隻有蔬菜,丫鬟說並非苛待,隻是白嫣柔說少吃肉食。
白嫣柔沒有像葉瑾辰一樣總說環保,皇上一度覺得葉瑾辰腦子不正常。
她隻說是關愛動物的善舉,下人當成敬佛的舉動,雖有不滿,也不曾明麵裏反對。
下午葉瑾辰沒有來尋我,可明明是他中午遞話讓我在院子等他。
丫鬟告訴我葉瑾辰領著白嫣柔出門逛街去了。
我對著那兩盤蔬菜,努力壓製翻湧到喉頭的惡心感。
不等傍晚我頭發暈起來。
葉瑾辰回來時候,帶著白嫣柔說起城內的酒樓。
那裏最好的菜肴都是山珍海味做的,而白嫣柔讓東宮眾人吃素。
我想起第一次遇見時葉瑾辰說野味是不能吃的。
那時候他從野狐狸手裏救下我。
白嫣柔的環保主義好似從來隻針對我。
我的肚子越發大了,幾盤蔬菜難以保證消耗。
在葉瑾辰帶著白嫣柔回東宮的三天裏我第二次暈倒。
這次終於驚動了皇上,已經是太子的葉瑾辰被皇上斥責。
東宮得以吃穿用度恢複常態。
葉瑾辰護著白嫣柔沒有說她的一句不是。
甚至瞞著皇上攬下一切責罰。
*
他們將小狐放生的時候我正在母家。
母親為我的孩子做了許多衣裳。
回到東宮麵對空空的籠子,白嫣柔隻說野生的狐狸理所應當回到原野。
葉瑾辰不敢看我,見我挺著肚子帶人出去尋也不曾阻攔。
等我找到小狐,它已經被野獸咬死,它的眼睛未曾合上。
小狐或許也在想,自小養在身邊的小狐狸,怎麼能隨便就回到原野。
或許葉瑾辰早知道小狐會死。
五年前葉瑾辰從小狐母親手裏救下我,那時候我看到還是幼崽的小狐。
小狐從那時起便養在我的身邊。
我抱著小狐的屍體回到東宮,看到葉瑾辰的眼底好似閃過悲傷。
那表情和當初他放棄回去他的世界的時候,是一樣的表情。
我埋葬了小狐。
它的小窩被我拆成碎片,那是葉瑾辰花了半個月搭起來的家。
是小狐的家,可小狐再回不去,因為葉瑾辰說它不該在這裏。
他說小狐出現在不該在的地方。
我聽不懂他是說小狐,還是說自己。
將小狐最後的玩具丟進深坑。
我的臉色早失了血色格外蒼白,葉瑾辰別開眼不曾看我。
兩步走到白嫣柔麵前,我一把扯掉她脖子的狐皮。
我想葉瑾辰縱不是眼盲也肯定是心瞎。白嫣柔脖子圍著銀白色的狐皮圍脖。
這樣的人怎麼能說著保護野生動物的話,隨意處置了我的小狐。
*
又到了回母家的日子,東宮竟沒有一頂轎子。
白嫣柔說環保,多走路,少乘轎子。
我挺著肚子走到宮門口,遠遠見母家的轎子已經等在門口來接我。
今日是我的生辰。
母親將府掛滿紅色小兔燈籠,那是我的生肖。
不遠的東宮卻是冷清模樣。
……
「你怎麼在哭?」
第二次見葉瑾辰,是在街頭,我和母親吵架出了家門。
我看到他時,他正拎著布口袋沿路撿路上的廢棄物。
葉瑾辰有些臟兮兮的模樣,眼睛卻極為明亮。
我抹去眼淚陪他一起撿垃圾。
一路上葉瑾辰和我說的話,我聽不明白。
但我隻覺得那是他喜歡的事,該是很美好的吧。
而我,想要和他一起。
太陽下沉,葉瑾辰說要送我回家,我站在河邊踢著小石子。
和他說起與母親吵架,又說到今日是我的生辰。
「原來今天是你的生辰。」
從那時候起,葉瑾辰說會和我慶賀每一個生辰。
他睜大眼睛周身探尋,我笑著搖頭,他想送我禮物。
可他穿著平民衣裳想來沒有可以送我的東西。
葉瑾辰突然蹲下在草地尋找起來。
過了半晌,他沾滿泥的手裏捏著一株植物。
我才發覺他和別人都不一樣,更不像宮中的那些皇子。
他的眼裏追尋的都是自己熱愛的事情。
我聽母親說起過眼前這個七皇子的事,好似不久前發了高熱,迷糊裏走失了。
被找到的時候在城裏一處宅子外,從那以後性情大變。
葉瑾辰遞給我的是一株四葉草,可明明遍地長滿的是三葉草。
他送給了我,說代表幸運的四葉草。
那是我在東宮夜夜為他編的穗子,那穗子也是四葉草的模樣。
隻是終究沒有送出去,如今沉進了湖水裏。
……
母親和我說起小狐,幾年前我將小狐狸抱回家後起名小狐。
那時候小狐失了母親總嗚嗚的叫,不時抓傷我。
母親見我手臂被抓得道道血痕,本就不滿。
直到一次小狐咬傷了我,而我發高熱在床榻昏迷了幾天。
養了半日恢複健康,卻又吵著要將小狐從籠子放出來。
正因如此,生辰那日母親和我吵架,讓我將小狐送人。
我沒有告訴母親小狐已經死了。
就像一直以來沒有告訴葉瑾辰馴服小狐幾乎讓我失了性命。
母親替我準備了許多雙胎孩子的衣服。
她笑著在我的發髻別上發簪。
那是我的生辰禮物,也成了我刺向葉瑾辰最鋒利的武器。
*
葉瑾辰來接我回宮時,已經是黃昏了,和那年生辰他送我回府時一樣。
隻是那時候我不願回家,這時候我不願意回宮。
他扶我上了轎子,一路無話。
我撩開轎簾,看到路邊一處查封的院子。
那便是他來的地方。
我扭頭看他,發覺他也發愣的盯著那緊閉的大門。
在我看不見的院子裏的那口井,該是他回家的路。
隻是當年他親手堵上了。
那時候是為了我。
「王妃,小心。」轎子一歪,葉瑾辰抓住我的手,又輕輕扶住我的肚子。
他終於發覺我的肚子格外的大。
「生辰快樂。」這是遇見他以來第五個年頭。
他信守諾言,無論哪年都為我慶祝生辰。
而他的禮物堆滿了我的房間。
如今葉瑾辰遞給我的是一個精巧的圓盤,他說那是手表。
表盤點綴著許多細碎的寶石,我知道那是前不久才進貢的珠寶。
他將手表戴在我的手腕,教我上發條,教我讀數字。
葉瑾辰的呼吸帶著溫和的氣息掠過我的手腕。
他說無論何處,指針到十二點的時候,他都會抬頭看天,都會想起我。
腹內的孩子突然動了動,我拉過他的手覆上小腹。
看到葉瑾辰眼底的驚喜,我彎了嘴角。
我們的孩子是雙胎,我深吸一口氣,準備告訴他。
這是在信裏不曾說起的事。
不及我開口,落轎,小廝喚他。
葉瑾辰低聲答應,將手從我的小腹拿開,拉過一旁小毯蓋在我身上。
他下了轎子,小聲和小廝回複,他以為我聽不清他們的對話。
這時候我發覺手腕的表那麼冰冷。
金屬貼著皮膚的感覺太過異樣。
我知道他從來不屬於我。
從來不屬於這個世界,就像我腕上的手表,無論多麼精巧都那麼的格格不入。
「太子,那井挖開了。」
「好……別讓王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