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與沈家有婚約。
所有人都默認我會和沈從在一起。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
他帶我去吃上京城最好吃的糕點,教我寫字,替我出頭,代我受罰。
我以為我們兩心相悅,我以為我們青梅竹馬、佳偶天成。
可沈從卻愛上了青樓裏的花魁。
他說他要贖她出去,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轉眼間,我成了上京城裏的笑話。
婚約不可取消,我轉頭嫁給了沈從那個體弱的大哥。
大婚那日,沈從後悔了,他求我再給他一次機會。
卻被他的大哥攔在門外:
“沈從,你該叫嫂嫂。”
*
“宋聽,是我對不住你,可我是真的愛婉兒。”沈從牽著那個花魁的手,擋在他前麵,對著我說道。
我站在他麵前,看著他和那花魁親昵的姿勢,宛如從前的他和我。
隻不過如今變了個人。
“我會贖她出去,我要帶她走,我想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宋聽,婉兒身份地位不如你,我不希望因為你讓他覺得難過。”
“我活在這世間十幾年,頭一次如此喜歡一個人。”
“宋聽,我會去退婚的,隻希望你不要為難婉兒。”
沈從已經很久沒有和我說過這麼多話了。
明明我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他卻像是認定了我會為難林婉兒,盡力地維護他的婉兒。
我有些恍惚,麵前的沈從和我腦海中的沈從好像越來越不像了。
2
“沈從永遠隻愛宋聽。”
“聽聽,我要愛你一輩子。”
年少的沈從總喜歡在我耳邊嘰嘰喳喳地說這些。
“聽聽,等我們老了,就歸隱山林,每天就看著日出日落,看雲卷雲舒,你要一直陪著我,好不好?”
沈從眼睛亮亮地看向我。
我低著頭笑,“你先把夫子留的作業寫完再說吧,不然他明天又該說你了。”
“哎呀我知道,那你先回答我好不好嘛。”
“好~”
沈從笑了,往我手中塞了一根玉簪。
“那說好了,這就當我們的定情信物。”
我看著手中淡綠色的玉簪,用力點了點頭。
那個時候的我們,天真得可愛,喜歡把一瞬當永遠。
殊不知,真心瞬息萬變。
年少的誓言抵不過人心。
3
我的目光越過沈從,看向他身後的林婉兒。
少女猶如受驚的兔子,躲在少年身後,紅著眼,我見猶憐。
“沈從,你我相識十幾年,現在我隻問你一句。”
“你我之間,過往種種,都不做數了嗎?”
我站在沈從麵前,手中握著那根被稱為是定情信物的玉簪。
周圍是一陣竊竊私語。
“宋家獨女居然找人找到青樓來了。”
“這沈家公子也是個沒數的,怎能如此對待宋姑娘。”
“可沈家公子也沒什麼錯吧,人家還想要救風塵呢。”
“可惜了這青梅竹馬十幾年的情誼了。”
沈從沉默一瞬,被身後的林婉兒牽住了手。
“沈大哥,你也要欺我騙我嗎?”
言語間,少女的眼中帶著濕潤,眼尾也微微泛紅,好似遭受了天大的委屈般。
看她這樣,沈從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轉而回答我:
“兒時戲言罷了,不做數。”
“我一直拿宋姑娘當妹妹看待。”
我後退一步,驟然鬆手。
“啪”一聲脆響,手中玉簪斷為兩截。
“好,好。”我強忍住落淚的衝動,轉身離開。
“沈從哥哥,姐姐她......”
“不必管,她自會自己將自己哄好。”
是林婉兒和沈從在我轉身後的對話。
4
我走出青樓,外麵烈日高懸。
沈從的那句“不做數”,仿佛還在我耳邊回蕩。
蕩得我心口猶如刀割般疼。
我去了鬆鼎山。
鬆鼎山說是山,其實是一片地勢較高的開闊地,長滿了綠油油的草。
這是我年少時心情不好常來的地方,後來我告訴了沈從。
他便經常陪著我,坐在樹蔭下,哄我開心。
那時我們每來一次,他就在樹上用石頭劃出一道痕跡。
我問他為什麼,他笑嘻嘻地回答:你猜。
後來他還是告訴我了。
因為每次來鬆鼎山就代表我不開心一次。
他要記下來,告誡自己,要讓宋聽一直開開心心,不要讓她難過,希望以後新劃痕越來越少,這樣就代表宋聽的不開心變少了。
現在新劃痕確實變少,甚至可以說沒有了。
不是因為我的不開心變少了,而是因為沈從已經很久沒陪我來過了。
我一個人呆呆地做了很久,甚至沒發覺身旁來了人。
是沈淵。
5
我家與沈家是世交,每年春宴,兩家都聚在一起喝酒談天,賞花聞樂。
但今年春宴,尤為不愉快。
沈從把他的花魁帶來赴宴了。
明明之前所有人都以為我與沈從才是兩情相悅,可如今,沈從卻做出這樣一番事。
母親看著我,麵露擔憂與心疼。
父親板著臉,一言不發。
而沈父則當眾摔了筷子,讓沈從跪下,讓人把林婉兒趕出去。
沈從喝住要講林婉兒帶走的侍衛,護住她,不讓別人碰。
沈父怒極,大罵沈從是不孝子,居然與娼妓為伍。
沈母在一旁勸著沈父,稍安勿躁。
沈從牽著林婉兒的手,跪在地上。
“父親,兒子是真心愛慕著婉兒,還望父親母親可以成全。”
沈母一邊拉著沈父,一邊歎氣。
沈從是沈母與沈父的獨子,沈母自然是舍不得兒子被大罵,從小捧在手心裏長大,要什麼有什麼。
沈從還有個大哥叫深淵,是早年沈父的發妻所生,生了深淵沒幾年就去世了。
我看向坐在另一端的深淵,他的臉上沒什麼表情,仿佛局外人般看著沈父沈母與沈從,悠悠地給自己倒茶。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他抬眼,與我視線交彙,朝我挑眉一笑。
我低頭,迅速避開他的目光。
“從兒,你與宋姑娘有婚約啊,這可是你祖父在世是定下的。”沈母開口。
“我宋家女兒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娶的!”我爹將茶盞朝桌上重重一放,怒聲道。
母親輕輕抓住我的手,溫柔地撫摸著。
我衝母親淡淡一笑,表示沒事。
沈從則立刻大聲道:“一直以來,我都將宋姑娘當妹妹看,我喜歡的是婉兒!”
接著向沈父重重磕了個頭,“兒子要退婚!”
此言一出,周遭一片寂靜。
沈父想向沈從砸杯盞,被沈母拽著。
父親和母親都看著我,眼中盡是心疼。
是啊,在此之前,人人皆知我喜歡沈從。
可沈從他現在,已經爛掉了啊。
6
“大膽,逆子,這婚豈是你說退就退的?”
沈父怒道。
我看著沈從,他一臉堅貞不屈的模樣,仿佛此生唯林婉兒不可的樣子。
明明幾個月前他也是這樣對待我。
我在心中默默歎了口氣,低頭吹著麵前茶盞的熱氣,然後抿了一口。
“伯父,宋家與沈家有婚約不假,可這婚約並非一定是我和沈從。”
我開口,聲音不大,但語氣堅定。
沈從似乎也很震驚,轉頭望向我。
但我眼中沒有一絲悲傷與波瀾。
宋家隻有我一個女兒,沈家除了沈從隻有沈淵,我是什麼意思,不言而喻。
可深淵從小體弱,人人皆知,上京城宋家有位身弱的長子,常年服藥,甚少出門。
母親看向我,眼裏滿是擔憂。
我明白,誰想讓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身弱的郎君呢。
可隻有我知道,沈從,並非良人。
上輩子,我一意孤行要嫁給沈從。
哪怕他鬧著退婚,我也苦苦哀求。
最終我如願嫁給了沈從。
我是妾,林婉兒是妻。
她很得意,完全沒了之前小白兔的模樣,說著我聽不懂的話。
她說愛情沒有先來後到,即使沈從與我有婚約在先,她也要得到他,感情裏不被愛的才是小三。
她處處刁難我,欺辱我。
“出身好有什麼用,不還是當了個小妾。”
“小妾罷了,怎麼能跟我吃的一樣,來人,從今以後,給宋姑娘節節食。”
諸如此類的事情很多,那時我還對沈從抱有天真的幻想,希望他能護我。
哪怕是心疼我一點。
可是沒有。
什麼都沒有。
他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由著林婉兒。
直到我生了一場病,沈從才關心我一些。
後來我懷了孕,林婉兒很生氣,買通了我院裏的丫鬟,故意給我的吃食裏下了藥。
7
最終我小產,一屍兩命。
這就是我上輩子的結局。
如果命運可以改變,那麼這一次,我不要沈從了。
我要為自己而活。
春宴上,兩家人不歡而散。
母親拉著我的手,勸我:“聽兒,你可要想清楚,沈家的大公子可是個身弱之人,你與他在一起,他不一定護得住你啊。”
我垂眸,握住母親的手。
“母親放心,女兒有自己的打算。”
見我堅持,母親也沒再說什麼。
我想起那日,在鬆鼎山見到沈淵。
8
我其實很少見到他。
沈母總說他身弱,常年不出門在家養身體。
我也隻有在春宴這種場合才會見到他。
如果忽略他白得有些無血色的皮膚,他看著其實與尋常男子無異。
甚至比尋常男子更加英俊挺拔。
那時我獨坐在樹蔭下,腦子裏是沈從維護林婉兒的模樣,還有上一世林婉兒給我下藥,讓我還未見過這世界的孩子胎死腹中......
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下時,一隻手伸了過來,為我拂去了眼淚。
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很白,關節處微微泛紅。
我轉頭,對上了沈淵的眼睛。
眼尾微微上挑,睫毛很密,正彎著眼睛看我。
“不要哭,聽兒。”
然後一杯酒遞到了我嘴邊。
我有些怔愣,呆呆地看著他,不明所以。
他微微一笑,道:“上元坊新上的桃花釀,猜猜叫什麼?”
“什麼?”
“解千愁。”
沒有問我為什麼一個人坐在這。
沒有問我為什麼哭。
沒有撕開我的傷疤再合上。
他說,新上的桃花釀,叫解千愁。
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我從未喝過酒。
但此刻,我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我沒有伸手接過杯盞,而是扶著他的手,仰頭飲盡杯中酒。
桃花的清香混合著酒味,微涼的液體流進我的胃裏,好像澆滅了一點我心中的悲與火。
就這樣,深淵陪我坐在地上,喝盡了一壺酒。
“沈淵,你體弱也可以喝酒嗎?會不會對你身體不好?”喝了酒,我對著深淵直呼其名。
“誰說我體弱?”深淵笑了。
“人人都這樣說。”
沈淵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酒勁上來,我又開始哭。
沈淵無奈,為我擦眼淚:“怎麼喝了點酒又開始哭了。”
我抓著他的衣袖不撒手,一邊哭,一邊拿他衣袖擦眼淚。
“沈淵,為何人心如此瞬息萬變?”
“我想不明白。”
深淵不說話,任由我拿他衣袖擦眼淚。然後輕輕拍我的背,為我順氣。
待我哭夠了,依偎在他肩上,小聲抽泣。
他突然轉頭,輕聲道:“宋聽,回頭看看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