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十周年紀念日當天,我離婚了。
他跪著走到我麵前,抱著我的腿痛哭流涕,“老婆,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為了女兒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斷幹淨的,絕沒有下次。”
哦,第一次他也是這樣說的,可狗怎麼能改掉吃屎呢。
所以我用手拍拍他的臉,“誰會相信一隻狗啊。”
*
決定和賀司南正式提出離婚的那天是我們結婚十周年紀念日,我像往常一樣工作接送女兒獨自吃完晚餐。
賀司南回家時女兒早已經睡下,他將手裏拎著的禮品袋遞給我,我目光劃過他衣服上一根金色頭發。
接過他的禮物放到茶幾上,然後拿出一早準備好的離婚協議書同賀司南說:“我們離婚吧。”
本來在解領帶的賀司南動作一滯,轉過身不解地看著我,“你又鬧什麼?”
我沒有理會他,說著自己的話,“我隻要一半的財產,我問過女兒,她說跟著我。”
“這套房子也給我吧,女兒從小在這兒長大,這是她的家。”
“你還有什麼要求可以一並提出。”
許是我的態度太過鎮定,賀司南察覺出我此刻無比認真,他的臉色並不好看,疲憊地揉著眉心。
“我的錢我的財產都在你那兒,我能給你的都給你了,你還想要什麼?”
“女兒這麼大了你說離婚,秦妍你不是三歲半的孩子了。”
我還想要什麼?
過去的許多個日夜我也想過我到底想要什麼,可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和賀司南是少年相識,八九歲時便認識了,同一所學校同一個班級。
他的家在我家的前麵一個村子,距離並不遠,隻要走一段路再爬一個坡就能到。
中學離我們的家騎車要二十分鐘的路程,我們便一起騎車上學。
每天早上我吃過早飯便會推著自行車走過小山坡,過了山坡就會看到賀司南笑著向我招手。
他的手裏總是有給我準備的零食或者水果。
接過他給的東西以後我們並排騎著車,身邊是清涼的風、嘩啦作響的樹葉以及帶著香氣的青草。
距離那段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幾年,但賀司南那時的笑容以及騎車上學路上的一切仿佛在昨天。
後來中學畢業我們一起去了縣城的高中,我們不在一個班級,但每天都要見麵聊天。
聊班級裏的事情、奇葩的同學嚴厲的老師還有繁重的作業,賀司南幾乎是我在那段時光裏最好的慰藉。
我們彼此支撐著度過高中三年又到了同一所大學,然後我們順理成章在一起。
大學時他為了給我買一條項鏈,利用所有課餘時間去兼職,節省自己的夥食費,我記得他給我送那條項鏈時很高興。
盡管那條項鏈幾乎花了他全部的錢,但他依舊很高興,而時至今日那條項鏈依舊也被我珍藏著。
我記得那時賀司南說:“阿妍,我以後一定會很有錢的,我會給你買最貴的項鏈,我會給你最好的東西。”
“我會永遠永遠愛你。”
賀司南不是個喜歡說謊的人,所以後來很貴很貴的項鏈,很好很好的東西,很多很多的錢我都有了。
大四那年我和賀司南隻憑著一腔愛意結婚了,我和他發誓要在城市裏站住腳。
要有屬於我們的事業和家,我和他用身上的積蓄交了幾個月的半地下室房租,然後兩個人的錢加起來隻剩下幾千塊。
我們的大學並不算是很好的大學,所以我和他找工作時四處碰壁,沒有一個合適的崗位願意收留我們兩個。
那時我們兩個每天隻用十塊錢買菜,晚上舍不得開電熱毯,抱在一起取暖。
*
兩個人像癡人說夢一樣幻想著未來。
“阿妍,你說我們要是有錢了去哪兒買房子?你喜歡哪兒的?”
“買在學校附近唄,老家再買一套別墅,我喜歡中式風。”
“買,買三套,一套住著,兩套放著。”
明明我們都知道,想在寸土寸金的城市裏買房子,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我們依舊滿懷希望地期待著未來,因為我們有彼此。
沒過多久賀司南找了一份專業相關的工作,但工資隻有三千塊。
我的工作一個月也隻有四千塊的工資,我們兩個交完水電費還要吃飯,每一分錢都要掰開花。
城市的物價高,平平常常的豬肉也二三十一斤,我和賀司南清苦的像是和尚。
從前我最愛吃糖炒板栗,但那時路過也隻是吞著口水過去,十幾塊一份夠我們一天的飯錢。
賀司南主動和公司提加班賺加班費,幾乎每天都要十一二點才回家。
他回家時我會給他準備好夜宵端上桌讓他吃,而他也會買一份糖炒栗子或者烤地瓜抱在懷裏給我。
兩個人坐在一起吃著一份糖炒栗子和烤地瓜的時候很開心,賀司南會給我盤算他的工資。
告訴我他的加班費加上工資,整個月能拿到五千塊,實在算不上很多,但我很知足。
將錢分成幾份,水電費、夥食費、還要攢起來一些,要攢首付錢的。
半年攢下來一萬多,結果那一年我得了急性闌尾炎,疼的不行連打20的力氣都沒有。
賀司南到家的時候我躺在地板上昏睡著,那晚他哭著帶我去醫院,在手術室外守著我做手術。
第二天一早我醒來時他滿臉的胡茬和濃重的黑眼圈,眼睛也是紅的。
我醒了賀司南又哭,他握著我的手給我道歉,“對不起阿妍,跟我在一起讓你受苦了。”
“我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我一定會努力賺錢的,以後我們不生病了。”
他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我用手擦他的眼淚,“哭什麼,和你在一起就是最好的日子。”
躺在醫院地病床上算著住院費和手術費,我心疼的流淚,賀司南一直告訴我不重要。
“錢不重要,你最重要,你健健康康的。”
住院一周把我們兩個的積蓄花的一幹二淨,賀司南為了去醫院照顧我,也沒再加班。
我因為請假也沒有工資,那個月我們困難的身上拿不出一千塊。
但賀司南給我準備的是最好的營養餐。
我病好之後賀司南辭職了,他換了一份銷售的工作,他什麼都沒說,但我知道他想賺錢。
銷售並不好做,要陪著客戶喝酒唱歌,但賀司南並不少擅長喝酒。
所以晚上回來經常抱著馬桶吐,也是那時我學會了調理胃的健康飲食。
做銷售很苦很累經常加班,賀司南每天身上掛著酒氣,整個人瘦了很多,但每次回來他都會給我帶點什麼零食。
夜晚他帶著醉意抱著我哭,“阿妍,我一定會賺到錢的,一定會。”
賀司南當銷售的第二個月,他談下了一筆大單子,可他的領導占下了提成。
十幾萬的提成隻給他一萬塊,我替賀司南委屈,便一直哭。
他蹲在我麵前一直逗我,“阿妍別哭,別哭了,我有驚喜給你!”
他說著話從手裏掉出來一根金項鏈,我楞楞地看著他,他笑著把項鏈給我戴上。
“我們以後會有很多個一萬塊,你也會有更多的金子,我們會有更好的未來,所以不要哭哦。”
*
可我依舊在哭,我不知道怎麼會有賀司南這樣好的人,又偏偏讓我遇到他。
為了讓賀司南能輕鬆一些,我也更拚命的工作。
我真的很幸運,在公司工作的第二年,我的領導要離職單幹。
她說從沒有見過像我這樣拚命的女孩子,問我願不願意跟她一起幹?
我說願意,盡管我不知道前路如何,但我義無反顧。
和新領導單幹時也要出去談客戶,那時我還不會喝酒,但想到賀司南我便端著酒杯一直喝。
客戶要我喝多少我就喝更多,夫妻一體,我總不能讓賀司南一個人吃苦受累。
因為我喝酒豪爽不扭捏,幫助老板談下很多合作,然後我賺到了錢。
而賀司南卻又一次被領導吞了提成,他隻是默默抽煙並不說話,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學會抽煙的。
那時我的月薪已經有兩萬塊一個月,我從來見不得賀司南受苦。
我們相愛那麼多年,他受苦就是我受苦,於是我把我們所有的積蓄拿出來,又找老板借了錢。
全都拿給賀司南,我同他說:“文旭,辭職吧,我們家所有的錢你去幹些你想做的事情。”
“我相信你,你不是說一定會成功,一定不會再讓我受苦。”
賀司南抱著我哭,那天晚上在床上他很激動,他說老婆我一輩子愛你。
我相信的,他說什麼我都相信的。
可是我忘了我十歲時說過,我永遠最喜歡洋娃娃,一輩子都喜歡。
可在我二十幾歲不再喜歡洋娃娃,哪怕是路過商場櫥窗也不願意再多看一眼,盡管洋娃娃沒什麼變化。
我沒辦法說十歲的我在說謊,也沒辦法去評判二十幾歲的自己。
總歸是人,把一生和永遠想的太短暫。
賀司南用我們所有的積蓄去創業,最開始隻是在一個辦公室很小很小的寫字樓。
員工也隻有寥寥幾個人,任何合作都需要賀司南去談,不止合作,辦公室的衛生維護。
水電維修這些都要賀司南去弄,他一個人幾乎掌握了居家辦公所需要的大部分技能。
記得那時他甚至學會了電焊技能。
他在公司拚命我也在公司拚命,一切隻為了我們來到這座城市時最開始的承諾。
在這座城市有屬於我們的家,有我們自己的房子。
這件事是在我們在這座城市定居的第五年,他的公司總算穩定,有一間小辦公室換成了幾間小辦公室。
而我的工資也從五位數變成了六位數,我和賀司南從滴酒不沾變成了千杯不醉。
在我們按揭買下位置不算很好的房子的時候,我懷孕了。
我時常覺得我的小孩兒很懂事,她是我的報喜鳥,她在最合適的時候來到我身邊。
我一定會用我所有的愛嗬護她一輩子,母親的話一輩子作數。
得知我懷孕時是在他的辦公室,二十八歲的賀司南淚流滿麵,他站在我麵前想抱不敢抱。
最後捧著我的臉在我額頭上親了一下,“老婆,我們有孩子了,我們也有自己的房子了。”
他一直哭,我給他擦眼淚,“那麼高興啊?”
“嗯,那麼高興。”
那天賀司南像個愣頭青一樣在公司傻笑,他請了公司所有人的下午茶然後同員工們說:“老板娘有喜,請你們吃飯。”
“快說謝謝老板娘。”
我有些害羞地聽著賀司南的員工同我說謝謝老板娘。
那時我沒有注意到某個工位的年輕姑娘低著頭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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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著孕的時候賀司南每天想著法子給我做營養餐,按時按點回家。
而我雖然懷孕了卻依舊不想放棄工作,堅挺在一線,客戶看我是孕婦總會給我幾分麵子。
一直到離預產期還有兩周的時候,我依舊在上班,老板大手一揮給我批了假。
“當我是什麼黃世仁呢?回去生孩子,薪資不變職位保留。”
放假的第二天,賀司南帶著我去了醫院住院,然後我預產期提前了。
在產房裏哭天搶地地順產,生孩子真疼啊,像重新活過一糟。
我在產房裏受難,賀司南在病房外磕頭,生完以後醫生和我說:“你丈夫快哭撅過去了。”
在我被推出去時賀司南第一時間來看我,孩子被兩家父母照看著,他同我道了許多次歉。
那時我以為他是覺得因為生孩子讓我受了那樣的哭而感到抱歉,後來才知道,抱歉的不止這個。
我是在月子中心坐月子的,賀司南還是會照常來,他依舊對我很好。
結婚幾年如一日,那個時候我看著和賀司南眉眼有幾分相像的女兒覺得我大概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女兒名字叫賀思嫣,賀司南思念秦妍,登記姓名的時候我寫下這三個字心裏被填的滿滿的。
賀司南也很喜歡我們的女兒,該有的陪伴和愛他沒有缺失一點,女兒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爸爸。
我和賀司南的故事就像是平穩車道上行駛的火車,平靜、穩定沒有什麼新意,但足夠讓想到達目的地的人安心。
是什麼時候察覺出不對的呢?
大概是自從公司穩定便不喜歡加班的賀司南開始頻繁加班,工作多到周六日也要時常從家裏離開。
是我站在他麵前為他整理領帶時,看到的那根趴在他襯衫的酒紅色發絲。
是他加班過後身上淡淡的茉莉香味,是他在電話那頭呼吸不穩地叫我的名字。
我並不是個很愚笨的人,也自認為不是個為愛情不顧一切的人,但卻還是因為過去的種種而在心裏為賀司南辯解。
直到我毫不防備地去賀司南的公司,在他的辦公室我看到那個曾經在賀司南宣布我懷孕時,沒有鼓掌的那個女生。
我其實不太理解我的記憶力,怎麼會在那個時候那麼好,每一個細節我都記得。
賀司南淚流滿麵和我道歉,他哭著說他隻是一時糊塗,而那女生告訴我,她愛賀司南。
因為她的愛是插足別人的感情,或許我不太清楚愛情。
而我以為的那個會愛我一輩子的賀司南,原來也隻是說了一個謊。
那時女兒一歲半,我和賀司南三十歲了,我從不相信狗改得了吃屎。
所以我擬好了離婚協議書,準備和賀司南提出離婚,賀司南聲淚俱下求我不要離婚。
那時女兒生了一場大病,咳嗽發燒嘔吐,賀司南整夜地看著女兒。
隻有一歲半的女兒在醫院打著點滴,我心疼地落淚,我的女兒怎麼能受這樣的委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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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司南坐在旁邊握著我的手,聲音輕柔帶著顫音,“老婆,女兒會好的,不要哭。”
我擦幹眼淚推開他,低聲下命令,“賀司南,把那個女孩開了吧。”
“好好,我把她開掉,老婆以後我絕對不會……”
“去問問醫生下一針什麼時候打。”
我打斷賀司南的話繼續盯著女兒,選擇不離婚不是因為我還愛賀司南。
隻是女兒太小了,我很怕我一個人如果照顧不好她,她沒有好好成長怎麼辦。
賀司南對我有過錯對女兒卻沒有,等女兒四歲就離婚,那時女兒上幼兒園了。
我能照顧好她了,我和賀司南就該結束了。
這之後我不再管賀司南是不是加班,什麼時候回家。
反正賀司南的公司我有占股也有分紅,他的錢大多也都在我這兒,我和女兒過得好就夠了。
在女兒生病以後,他和那女人斷了幾個月,也隻有幾個月而已然後又死灰複燃。
熟悉的香味,挑釁的短信,小三希望我離婚。
那是個很年輕的姑娘,隻有二十四歲,她叫趙明月。
我想她父母在給她起明月這個名字的時候一定傾注了很多很多的愛和很大的希望。
但她確實配不上這個名字,她和我講述著他們的愛情,講述著賀司南對她多好。
而她評判賀司南愛她的證明是,賀司南背叛了我選擇了她,我幾乎笑到岔氣。
如果她看到賀司南當初怎樣愛我,就會知道此刻的賀司南沒有愛,隻有畜生的欲望。
我從來不是一個喜歡包容傷害的人,她既然要發我就照單全收,將那些照片視頻一一保存下來。
將趙明月秀恩愛的微博截圖,然後算著我和賀司南離婚的倒計時。
賀司南三十一歲生日那天我在公司加班到十一點,我忘記了他的生日。
打開門時賀司南坐在客廳,餐桌上擺著蛋糕和飯菜,他沉默地看向我。
我才意識到原來是他的生日,放下東西後同他說:“不好意思,我忘了,祝你生日快樂。”
“我吃過飯了,就不和你一起吃了,我去看看女兒。”
賀司南站起來幾步並做一步走到我身邊攔住我,“秦妍,為什麼忘了我生日?”
我坦蕩地看著他,“工作太忙了,我總歸是個打工的。”
他用力握著我的手,聲音似乎帶著驚慌的顫抖,“秦妍,你從來沒忘記過我的生日!”
“賀司南,有人在盼著你和她一起過生日呢,我們就別互相為難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