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蕭允深征戰五年。
借著母家勢力幫他一個亡國太子奪回江山。
可他卻牽了一位女子的手,說他欠這女子的救命之恩。
行,你牽著她的手報恩去吧。
這皇帝也別當了。
1.
邊境戰火平息,獨守皇宮的我收到好消息。
禦駕親征三個月的蕭允深不日抵達京城。
臨近出征前幾日,他下了封後的聖旨。
隻待大軍凱旋之際,便將封後大典同慶功宴一同舉行。
臨行前夜,他第一次召了我侍寢。
紅帳溫暖,蕭允深吻上我的脖頸,目光深深。
“朕會給你想要的。”
可我等到的,卻是他目露溫柔,小心將一位身著粗布衣衫的姑娘扶下馬。
那姑娘容顏不算驚豔,卻有一雙小鹿般懵懂惹人憐惜的眼睛。
麵色瞧著蒼白羸弱。
分別這麼久,他跟我說了第一句話。
“這是纖纖,我的舊時故友,身子不好,我帶她來京城給沈太醫瞧瞧。”
我勉強扯起唇角:“皇上派沈太醫去診斷便可,何必風塵仆仆帶人回來。”
蕭允深沉默片刻,“朕想讓纖纖進宮,給個妃的位分就好。”
我心下一顫,卻淡淡搖頭,“皇上曾許諾過臣妾,柳家助皇上奪回江山,便許臣妾皇後之位,一生一世隻一雙人。皇上是九五至尊,自然該知道君無戲言。”
蕭允深皺起了眉:“你不允那便算了,乾澤殿大得很,纖纖住我那兒便是。”
我定定站著,望著他將女子護在懷裏,生怕她受一點風吹草動。
皇後被拋在身後,她的夫婿卻護著別人入了城。
蕭允深不愛我,我一直知道。
他看我時目光從來平靜,與我商議事時,全然是一副同合作者的態度。
也曾說過,他可以給我一切我想要的榮華富貴。
不明白我為什麼執著於一個後位。
我父親與哥哥也不理解。
可他們不知道,我早在十五歲那年,長安街上,已經淪陷進他一雙深不見底的桃花眸中了。
柳家是商賈之家,卻不是一般的商賈。
富可敵國,於柳家而言也隻是毛毛雨。
然而周鄰幾國都不敢動我家,皆因我爹除了有錢,還養了一支強硬的軍隊。
不過爹爹說,柳家如此風頭不能長久,還得早日正名。
我強烈建議爹爹選蕭允深。
他有韜略,懂文武,通社稷。
最重要的,他是個亡國太子,無依無靠。
若爹爹出手,他便是蕭允深唯一的依仗。
事情一直朝著我想要的方向發展,我借著爹與蕭允深謀劃,沒事就與他套近乎。
一來二去熟悉後,我在謀大事前夕向蕭允深提出許諾我後位的要求。
隻記得當時他眼中有過猶豫,最後卻還是答應了下來。
如今看到那身著粗布衣的女子,我才遲鈍地反應過來,那猶豫來自何處。
可是......
我顫抖著摸上了肚子。
三天前,我才剛剛得知我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蕭允深帶了個女子回來,還住進了乾澤宮。
這事一時傳遍宮內上下。
整整三日,他未踏入我宮內一步,卻多次陪著那女子在禦花園賞花。
盡管沒有名分,這盛寵任何人卻都能看得出來。
所有竊竊私語,化作夢魘折磨著我。
它們無一不在嘲笑嘶喊。
封後大典還未舉行,蕭允深卻日日與一個民間帶來的女子待在一處。
宮人皆暗暗議論,我這皇後之位怕是保不住了。
在城樓上吹了風,又加上懷孕本就體虛。
我病倒了。
昏迷中,似乎有什麼涼涼的觸感撫上我的額頭。
艱難睜開眼,卻隻在一片迷蒙中看到一片黑色的衣角。
我陷入了循環的夢魘。
總是夢到,蕭允深笑著牽著別人的手,又在回頭看向我時,神情冷淡。
“你不配懷朕的孩子。”
從夢魘中驚醒,我隻覺得胃中翻滾,趕緊爬起來蹲在角落幹嘔。
卻聽聞門外宮女說,那個女子來拜見我。
2.
“參見皇後娘娘。”
寧纖纖人如其名,一副隨時會被風吹跑的模樣。
“我得知娘娘今日身體不適,特意來看看。”她抬起含水的雙眸,“阿深肯定不想看到你這樣的。”
我笑了。
“你叫他阿深?”
寧纖纖驚訝捂唇。
“妾身該死,妾身從前習慣了,一時忘了改回來。”
我心中隻覺酸澀。
原來他這樣的人,也曾允許過別人親昵稱呼。
為何我叫一聲允深,也被斥責不合體統。
往日的冷淡漠然湧上記憶,我的心一陣一陣地疼。
可現在的我已經不是往日的柳依依。
我身後有柳家,還有個未出世的小家夥。
愛與不愛,於我而言已然可笑又縹緲。
這皇後之位,無論如何也不容別人挑釁!
我淡淡道:“既然知道錯了,就去領罰。”
輕輕瞥了一眼放寧纖纖進來的兩位宮女,我喊了一聲。
“風曉。”
一道暗影悄然無聲出現在房屋中央,無聲無息。
“讓人拖下去,兩個宮女不守宮規,擅自放人進來,亂棍打死。”
風曉應了聲是,迅速吩咐殿內的守衛。
我直直看向寧纖纖。
慘叫聲此起彼伏,一聲高過一聲。
寧纖纖的臉也寸寸蒼白,冷汗直出。
我笑著坐下,喝了口茶。
“冒犯皇上是何罪名,本宮倒是記不清了。”
“風曉,你自幼便讀過不少書籍,說一說。”
身邊的隱衛麵無表情,聲線冷淡。
“當杖斃之刑。”
寧纖纖早已被嚇破了膽,瑟瑟發抖,跪地求饒。
“皇後娘娘,妾身實在無心之失,請娘娘寬恕!”
看著她隨時會昏厥過去的模樣,我擺擺手。
“本宮不願跟你計較,你便守好你一畝三分的地。有心思,就多花點在蕭允深身上,把人給攀住了,別來本宮麵前現眼。”
寧纖纖懷著恐懼離去,在外麵不知看到了什麼畫麵,又驚叫一聲。
我嗤笑一聲。
就這點膽子,也敢來挑釁。
我定定望著門外,深覺可笑。
與蕭允深征戰這些年,說一句屍海浮沉不為過。
我武功不差,也通兵法,在軍中又上陣殺敵,又在帳內出謀劃策。
如今想來,那些年雖是深陷危險,卻也暢快。
現卻在宮中殺幾個小宮女嚇唬小姑娘。
柳依依啊,你真是活回去了。
“風曉,你說本宮這些年,值得嗎?”
旁邊年輕俊朗的暗衛抬起頭。
他眼中意味不明的情緒轉瞬即逝,快得讓我來不及捕捉。
“小姐若是不高興,卑職可以立即通知柳大人與柳將軍,不留在皇宮中也無妨。”
離開皇宮,離開這個地方。
蕭允深的身影在我心中一閃而過。
我搖頭。
憑什麼,蕭允深奪回江山,重築宮殿。
我腳下這皇宮,一大半都是我柳家出資修建的。
憑什麼要我們離開!
“絕對不行。”
3.
原想著這一嚇,至少能消停幾日。
誰知,蕭允深一下朝,就闖進我宮中。
“你欺負她了?”
來得倒是快。
我淡淡道:“隻是宮裏下人不懂事,教訓了教訓而已。”
蕭允深臉色很臭。
“那她為何忽然高燒不斷,太醫說是受了驚嚇。”
呦,倒是沒想到這麼不禁嚇。
我依舊平靜。
“她來得不巧。”
蕭允深麵色露出幾分厭惡,那眼神還是在一瞬間刺痛了我。
“柳依依,現在已經不是在戰場上了,你何時能學著賢良溫柔些,不要動不動打殺!”
聞言,我默默抬起了頭,目光黑亮。
我舉起手掌,向他展示掌心。
往日握長槍磨出的繭子,猶如我現在冷硬的性格。
“這些年與你在軍中征戰,我一個女子整日混男人堆裏,沒有過怨言。”
“幾次受重創瀕死,我未曾抱怨。”
我緩緩放下手。
“你如今嫌我不夠賢良溫柔了,可我問你為何陪你四處征戰的,不是賢良溫柔的寧纖纖?”
蕭允深一時哽在原地。
他說不出話,因為在此方麵,他確實對不住我。
片刻之後,他才開口。
“我知道,所以皇後之位不是已經給你了嗎?”
“許諾給柳家的百年繁華,也不是虛言。”
他眼下有些紅。
“為何給了你這麼多,你偏偏眼裏容不下一個寧纖纖。”
“隻是讓她在宮中養病而已!”
我靜靜聽著他的話,卻也有萬語千言憋在心裏。
然而,我最後隻問了一句:“皇上說她是你的故友,為何我從不知曉。”
蕭允深聽我發問,以為我鬆了口。
他語氣緩和些許。
“朕三年前曾掉落山崖,多虧了纖纖照顧。”
“我曾派人尋找想報答,卻沒想到戰火蔓延到她的家鄉,害她全家遇難,流離失所。”
蕭允深定定地看著我,語氣鄭重。
“是朕欠她的,你要怪,就怪朕。”
我直直看著他,幾息後,笑出了聲。
“好。”
“我不怪了,你走吧。”
蕭允深似乎張開了口,想要說什麼。
可最後他隻留了一個眼神,便轉身離開。
我坐在原處,笑得越來越癲狂。
原來是那時,他失蹤的那五日。
五日照顧的情誼,就能讓他記這麼久,念念不忘。
輾轉多年,還會找到人不惜代價地報答。
而我五年的陪伴,就可以視如草芥。
連一絲真情也不願奉送。
都說與饑餓中的人一鬥米,他會永遠記得你的恩情。
而要是給那人一升米,又送肉,又給銀子。
他卻會抱怨,說你給得不夠豐盛,給的頻次太低。
我算是看清了,蕭允深便是我與我柳家飼不熟的豺狼!
可我沒想到,蕭允深沒陪著他的“故友”,晚上反而來了我的殿中。
他看到我麵色蒼白地躺在床上時,眼中似乎閃過一絲愧疚。
“你怎麼不說你也生病了?”
蕭允深抓住我的手,可能是手掌太涼,讓他手指微微抖了抖。
我平靜地抽回手指。
“臣妾身體強壯,皇上不必憂心。沒事便回去吧。”
蕭允深麵色幾經變幻。
他咬牙道:“柳依依,你是不是非要抓著此事不放。”
“我說過,她對我有恩,留她在宮中,也隻是讓她好好養病。”
“況且,朕是皇帝,怎麼可能後宮隻有一個人,有纖纖在,對你的閑話還能少些。”
我淡淡一笑。
“皇上是為了為她爭一個位分才來的嗎?”
“不必多說了,臣妾不會同意的。”
蕭允深站起身,眼中冷意泛濫。
“冥頑不靈。”
說罷,他直接甩袖離去。
而我隱於被子之下的手,指尖已在掌心掐出紅痕。
在蕭允深出了殿門的一刹那,我立刻衝到痰盂旁,吐得昏天黑地。
一碗溫熱的蜂蜜水放在我麵前。我抬起頭,正對上風曉一雙桃花眸中隱隱的擔憂。
“娘娘喝點水吧。”
我接過碗,一下飲下一半,有些嗆咳,但感覺好了不少。
我問:“爹爹的信到了嗎?”
風曉點點頭,從懷中掏出密閉的火漆筒。
看完信,我麵色凝重。
“爹爹說,蕭允深最近防他很深。”
“柳家戰時的私兵,被他解散編入各個軍營。”
我捏緊手中的信,遞給風曉。
“他在架空柳家,他想做什麼?”
風曉迅速掃完信,臉色也不太好。
我走到桌案前,提筆寫下回信。
“把信交給爹爹,另外,不要跟他們提起我懷孕的事。”
蕭允深,戰火剛剛平息,就迫不及待卸磨殺驢了?
我的手撫上微微凸出的肚子。
孩子,娘該拿你怎麼辦?
4.
封後大典還是如期舉行了。
我身體也早已恢複。身著層層疊疊的朝服,我抬起頭,隻見蕭允深一身龍袍,戴著複雜的冠冕。
他麵色威嚴,看向我時,眼神或許柔和了一瞬。
他朝我伸出手。
我與他並肩登上階梯。
隻是在人群中,我隻看到了麵色不太好的父親,卻看不到我哥哥。
大典結束,我才收到了風聲。
蕭允深給哥哥升了官。
卻把他派到了苦寒之地駐邊。
從二品的鎮軍大將軍,雖然是個不低的官職。
但哥哥去的那地方,有一個叫楊允的,比他官位高。
最重要的是,他與哥哥曾經有仇怨。
想都不用想,哥哥一去就必然會被架空。
況且,哥哥他其實不擅長行軍作戰,最擅長的是經商。
他被丟到邊境,我柳家散落在各地的產業該怎麼辦?
而對爹爹,蕭允深是一副心平氣和的態度。
他說,國丈大人年事已高,朕舍不得依依的父親如此勞累。
給了我爹一個很高的虛位,直接讓他退了休。
看啊,就連架空柳家,他都要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換了衣服,便匆匆衝到蕭允深寢宮。
“舉國上下多少剛興起的產業是柳家一手扶持,你這樣做,就不怕國本動蕩!”
可我卻看到,蕭允深卻紮著袖子,手裏拿著工具,在花園裏紮秋千。
一旁的寧纖纖原本側著臉看著蕭允深笑,但注意到我來之後,她慌忙地起身,朝我行禮。
“參見皇後娘娘。”
我看向蕭允深,卻見他一臉平靜地擦著手上的臟汙。
“後宮之人不能幹涉朝政,皇後連這規矩都忘了嗎?”
我咬咬牙。
“蕭允深!”
“我知道你見不得柳家掌權,可就算你要壓製柳家,現在也不是時候!”
“戰火剛平定,多少百姓還吃不上飯,多少鄰國虎視眈眈,你非要這麼快就......”
“夠了!”
一直平靜的蕭允深忽然爆發。
“怎麼,沒了你柳家,朕就要亡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