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時,我動了胎氣。
夫君抱著白月光衝鋒陷陣。
“對不起,是我沒保護好你!”
“有我在,不會讓你出事的!”
夫君與白月光策馬奔騰,全程沒有看見被壓在橫梁下的我。
1.
建康城破,城內血流不止,哀嚎遍野。
我昏昏沉沉地被拖進避難所,腦子都在發懵。
避難所內。
嘈雜聲不絕於耳。
痛哭,慘叫,無數喧鬧的聲音,讓我耳膜都要碎了。
“他們葉家的人是命,我們的命就不是命了?”
“如今城破,能調動的守備兵力本來就不多,西城區幾萬民眾不管,專門調了一千人來保護一個人,荒唐至極!”
“噓聲,你想死嗎?這是通天的大人物,葉無羨葉候,天朝最年輕的名號將軍。”
“傳聞他們夫妻恩愛,果然做不了假。”
“是啊,你們沒看到他那眼神,那種緊張疼愛,比自己出事的還要著急,我家姑娘要是嫁的這麼好,我做夢都要笑醒!”
......
雙腿以下,幾乎要撕裂的痛感,令我窒息。
胎氣躁動,大腿旁側鮮血溢出,褻褲上已經是一片腥紅。
咳,我猛然咳出一口鮮血。
我渾身就跟針紮似的難受。
“這位夫人,堅持住啊,禦醫師父馬上過來了。”
一個小童生慌張的給我做著急救措施。
我強行撐著一口氣,想要睜開眼睛。
葉無羨身披甲胄,眸中透著殺氣。
“禦醫呢,她說不舒服!快過去給她診脈!”
“葉侯爺,我觀她隻是受了點驚嚇,如今城破到處都是傷者,禦醫在救助重患......”
小童生正說著話,一柄利劍便架在了他脖子上。
“我看你們是沒搞清楚狀況,我不是在請求,而是在命令!”
“如果她要是有什麼閃失,全城的性命都賠不起!”
本該救助我的禦醫被他強行帶走,隻剩小童生慌亂的幫我處理著傷口。
“姐姐,你流血太多,身體太虛弱了,孩子保不住了,如果是我師父在的話,可能......”
“這樣,姐姐你夫君在城中嗎,我幫你去找找,孩子沒了他一定也非常難過。”
不遠處,葉無羨的副將上前一步。
“侯爺,夫人那邊......”
葉無羨瞪了他一眼,副將知道自己說錯話,當即閉口不言。
葉無羨背對著我,與一個女子十指相扣,緊緊握著。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能想象出他眉宇間的擔憂。
我摸著小腹,笑聲中盡是自嘲。
“姐姐,你說話啊,你別愣著了,急死人了!”
小童生急的滿頭大汗,問了一會後,似乎是想起了什麼。
“姐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看到小童生急轉直下的表情。
他恐怕是認為我的夫君死在城中了吧。
不過,現在跟死了又有什麼區別。
隻隔了幾丈的距離,他看不見我。
隔著一個人的距離,他也看不到我。
七年之癢,新歡勝舊愛。
七周年紀念日,他忙著照顧他的新歡,忙著為她搶走救孩子的禦醫郎中。
我摸著小腹,眼角發酸。
我人還沒死。
可是心卻跟著孩子一起,徹底死了。
2.
“姐姐!姐姐!”
迷懵中,耳畔旁不斷有聲音傳來。
小童生的聲音有些哽咽。
“你出血過多,如果等師父回來姐姐的命就保不住了。”
“我醫術不精,我出手的話,可能......”
小童生欲言又止。
我強撐抬起眼皮,看著這張稚嫩青澀的臉,笑了笑。
“我還有其他選擇嗎?”
小童生明白了我的言外之意。
他攙扶著我來到角落,遮上了一塊白布。
我聽到了眾人的議論聲。
“這女人太慘了,命懸一線,夫君死了,孩子還沒了。”
“還得是侯爺夫人,受了點驚,侯爺連仗都不打了,寸步不離的陪著,真是人各有命啊。”
小童生小心翼翼的端來一碗藥湯。
滾燙的杯底,燙的他手都紅了。
“姐姐,麻沸散,服下後,睡一覺病就好了。”
喝下後,一股睡意湧上心頭。
我緩緩的失去意識。
睡夢中,無數記憶鬼使神差的出現。
我試圖在記憶中找出些許美好,卻盡是支離破碎。
腦海裏回蕩的,總是葉無羨不耐煩地模樣。
“林有蔓,你能不能認真點,這披風跟甲胄搭配的好看嗎?”
“林有蔓,家中二老年事已高,你為什麼老是惹母親生氣?你明知她有喘鳴的毛病,你受點委屈怎麼了?”
“林有蔓,我說了午時不在家吃,以後別自己做了!州牧約了我在悅來客棧小酌兩杯,你自己吃吧。”
“林有蔓,我是不是說過,這府裏任何信件第一時間都得我先看一遍,你娘家來的家書又如何?”
夢境如鏡麵般支離破碎,我猛然睜開眼睛。
汗漬浸濕了衣袍,嘴唇蒼白如紙,連抬起一根手指都費勁。
“姐姐,你醒了!”
小童生青澀的臉上難掩興奮,摸了摸我的額頭。
“不熱了,我真是個天才,姐姐你被碎木刺穿的雙腿已經縫合好了。”
“麻沸散藥效過了,身子骨會有點虛,我再給你開點補藥調理一下。”
“姐姐,我看你行為舉止不像平民人家,家裏還有人嗎?”
“如今戰事平息,敵首已經被葉候斬了,趕出了城,找人也方便些,姐姐身邊總得有人照顧著。”
他話音剛落,白布簾子另一側有了聲音。
“州牧府衙那邊我都打點好了,為什麼不願搬進去?”
“無羨哥,禦醫都說我隻是受了點驚嚇…你已經幫我很多了,若不是你,這一家老小都無法保全。”
葉無羨站於人前,舉手投足間透著上位者的氣質。
莊之晴家族眾人眾星捧月似得,站在兩人身邊,臉上難掩阿諛奉承。
“晴兒,你要是想跟家裏人呆在一起,不如隨家眷一起搬進州府,我如何忍心你受丁點的委屈。”
“等此間事了,我進京麵聖,奏請陛下,讓最好的禦醫幫你治療手上的疤痕,這麼好看的手留下疤,未免可惜。”
“姐姐你怎麼了?”
一直在旁陪著的小童生,腦袋都快垂到地上了。
他陡然清醒,猛地抬頭,便看到淚流不止的我。
興許是喝下麻沸散後的身體不適,這淚水怎麼也止不住!
真的好痛啊,葉無羨!
雙腿被刺穿,孩子流產,無數的情緒積壓,都敵不過現在。
當初鳳冠霞帔,牽著我的手,掀起我的紅蓋頭,你海誓山盟。
“林有蔓,我許你鳳冠霞帔,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輩子我的愛隻為你一人保留。”
短短七年,你親自將這份愛,毀的幹淨。
3.
我和葉無羨相逢於京城詩會。
所有人都認為我與他不可能。
我是當朝宰輔的嫡女,他隻是一個寒門的落魄小子。
及冠後,西北有戰事,他奉軍令出京平叛,一去就是三五年。
我則待字閨中,連拒了數次家裏安排的親事,願為良人守身如玉。
每月送往相府的‘家書’,對我而言,彌足珍貴。
從信件知道他受傷的那刻,我連行禮都打包好了,不顧一切的趕去西北。
即是一生一世一雙人,那便是死,也得葬在一起。
或許是宰相嫡女身份給予的便利,我到了前線輕而易舉的找到了他。
我找到了治傷病的方子,給他熬藥,他笑著舔我臉上的汙穢。
感動又是心疼。
在前線他立下不世之功,三次先登的功勳,讓他的名字擺於聖上案前。
皇上對他起了惜才的心,論功行賞時甚至決定把大公主嫁於他。
他頂著如山般的壓力,當著我父親的麵,決然拒絕了皇帝。
“陛下,弱水三千,我隻取一瓢,我已心有所屬,並與她經曆生死,若不是她我早已死在前線。”
“臣懇請陛下賜婚,臣萬死不辭!”
當著群臣,拒絕皇帝賜婚,再懇請皇帝賜婚。
他要娶的人不是大公主,而是我。
他說,為了我哪怕被削去一身功勳,貶恕為民,也絕不後悔。
他說,若此生不能讓我幸福,枉來人間走一遭,這輩子最大的使命,便是遇見我。
即便我傻傻的知道他說的是情話,可我選擇不顧一切的相信。
那晚,我把自己交給了他。
我把自己困在葉無羨用情話編織的牢籠。
整整七年,我明明早有察覺,卻一次次的欺騙自己。
我摸著空蕩蕩的小腹,我的心跟著孩子一起沉入深淵。
4.
如今城內危機解除,這臨時的避難所自然裁撤。
受到戰火洗禮的建康,就僅剩州郡府衙保存完整。
小童生說我需要靜養。
我便拿出了父親交予我的令牌,就有官員把我迎進府衙暫住。
相府的名頭確實好用。
沒有多餘解釋,府衙裏最風景秀麗的主房就成了我歇腳休息的地方。
主房環境不錯,除了需要一點人脈,沒別的缺點。
窗外山石嶙峋,芳草萋萋,荷塘裏的鯉魚也學著打滾。
我難得睡了個好覺。
才喝了一口參雞湯,門就被敲響了。
之前引我進府衙的官員,臉色有些難看走了進來。
“抱歉姑娘,如今主房要騰出空來,可能要請你搬出府衙了。”
或許是我的眼神太冷漠,那官員心裏很慌。
“林姑娘,不是我不讓您繼續住著,要搬進主房的那人是侯爺夫人,侯爺的十萬大軍如今都在城內......刀都架我脖子上了,我實在得罪不起。”
我沉默著喝著湯,旋即開口。
“偏房呢?”
官員吞吞吐吐的說道:“侯爺夫人家族要住。”
我冷笑一聲。
狗搶食吃,可真快啊!
5.
“林姑娘,冷靜啊,那可是侯爺夫人得罪不起的啊!”
我不顧官員的阻攔,推開一間偏房的門,莊之晴正在小心翼翼的拆著禮物。
是一條廣袖流仙裙。
她甜美的笑容比華麗衣裙還好看,她捏著裙擺,甜膩演練著可能待會要說的話。
“哇,無羨哥哥,你送的衣服太好看了,感謝你記得我的生辰。”
“你常年領兵在外,要用銀子的地方肯定多,下次不許送這麼貴重的禮物了。”
“主房真的很好,我從來不敢想象,我會跟一個主人一樣住在州牧府衙。”
“這個生辰,是我最開心的一個生辰。”
我思緒飄忽,想到了以前。
剛開始,葉無羨也會在每年生辰給我準備特別的禮物。
除了衣服之外,還有發簪,耳環,項鏈等等。
我低頭捏了捏自己的裙擺。
幫我穿上新衣的那個生辰,他握著我的手,目光誠懇:
“有蔓,我對你的愛,永恒不變。”
變不變已經不重要了,那件‘新衣’在昨日已經壞的徹底,直接被我丟了。
莊之晴像是剛剛發現了我,轉頭朝我眨眨眼。
“你是?”
四目相對的那刻,我便明白,她認識我。
眼底深處閃爍出的一絲敵意,做不了假。
“我聽聞莊姑娘想要把我趕出府衙,我過來知會你一聲。”
“此事,絕不可能!”我冷冷說道。
莊之晴抿著嘴唇,故意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可是姐姐,剛剛侯爺說,今天必須讓我住進主房,不允許我私自決定。”
“州牧大人剛剛也點頭答應,妹妹我即便想讓......”
我看著她那陰陽怪氣的模樣,不由笑了。
“莊姑娘,連天地都還沒拜呢,就這麼急不可耐的宣誓主權?”
“無名無分當個情婦還在這沾沾自喜,建康城的千金,一個商人家的賤婢,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真以為自己是葉夫人了!”
我一步上前,一耳光扇在她臉上。
“啪!”
可下一瞬,我腰椎突感覺被重物砸碎。
身子不受控製的向前倒去,一股劇痛令我身子顫抖。
灰頭土臉。
模糊的視線中,我看到葉無羨快步走向嬌柔哭泣的莊之晴,怒發衝冠命令道。
“譚副將,她用哪隻手打的,就砍了她哪隻手!”
“嘴巴不幹淨,就把她的嘴打爛給她長長記性!”
我眼冒金星,有些狼狽。
引我來的官員,嚇得一哆嗦。
葉無羨眉宇間透露出的殺氣,他怕多說一句話,就會被葉無羨給砍了。
一個目無尊上的罪名,就能把他置於死地。
氣血翻湧,我咬著牙,撐著木桌站了起來。
看見莊之晴正對著葉無羨哭訴,他百般哄誘。
時光荏苒,那個他承諾一生一世要守護的人已經不是我了。
葉無羨見譚副將遲遲沒有動作,語氣淩厲。
“譚副將,你要讓我親自動手嗎?”
譚副將看著我的臉,嚇得渾身一哆嗦。
莊之晴若有若無的目光看向我,眼底是不加掩飾的張狂挑釁。
譚副將手中的劍都握不穩,他緩緩轉頭,看向葉無羨。
“侯爺,您要不回頭看看,這人真動不得啊!”
葉無羨俊朗的眉宇間閃過不耐,聲音漸冷。
“我為大夏拋頭顱灑熱血,不惜性命,不是為了看別人淩辱我的家人的!”
“即便是州牧親至,我今天因為這事殺了他,陛下也會說我做得好!”
葉無羨手中利劍出鞘,劍鋒直指我的咽喉。
下一秒,他猛然推開懷中的莊之晴,手中的劍都掉在了地上。
空氣仿佛停滯,針落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