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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瑾柔乘著一頂軟轎被抬進王府側門的那天，初冬的暖陽溫柔和煦，金色的陽光落在她緊握的手指上，淡藍色的血管幾乎快從如玉的皮膚裏跳出來。

她咬緊了牙，迫使自己擠出一個恬淡的笑容，應對轎外的王府下人。

婚儀的排場簡單得近乎寒酸，除了兩個丫鬟和一位嬤嬤在門口接引之外再無其他多餘的人，不禁讓人懷疑王爺是不是太小氣，可所有悄悄關注婚儀的下人們都知道，不是王爺舍不得給這個新進門的側妃辦一場豪華的婚儀，多半是他不在乎罷了。

畢竟，謝瑾柔隻是自請替姐姐嫁過來的側妃，而王爺真正在乎的人是她死去的姐姐——謝挽柔。

“抬頭，讓本王看看。”

喜帕被挑開的那一瞬，謝瑾柔聽到了男子的聲音，如金石珠玉相擊。

她半垂的眼簾抬起複又合上，粉腮帶著新嫁娘的嬌羞，柔聲應道，“王爺。”

“果然與她有幾分相似。”蘇臨的氣息帶著酒的芬芳，落在她的頰邊，令她渾身一顫，“既然同意替嫁，為何自請為側妃？”

“王爺，時辰不早了。”她顫著手試圖攙扶他搖晃的身軀，“妾身服侍您歇息……”

蘇臨推開她的手，眸如寒星凝視著她，“信不信，本王明日稟明今上，你抗旨不尊，本王要的是正妃，你卻自請用一個側妃的名義替嫁，欺君之罪，你可擔待得起？”

謝瑾柔雙膝落地，盡管姿態卑微，但語聲卻不卑不亢：“還請王爺念在往日與姐姐的情分上，準了妾身的請求。妾身無論如何不能坐王妃的位置。”

“罷了。”蘇臨歎了口氣，“事已至此，隻怕遲早瞞不過今上，若今上問起，本王自會替你求情。不過，你隻想著你姐姐，可有想過你自己？”

“王爺，妾身這條命是姐姐救回來的，若沒有姐姐，何來妾身的今日。”謝瑾柔的聲音柔弱卻堅定。

“……”蘇臨張了張嘴困難地閉上眼。原來她是怕奪了謝挽柔應得的位置。

他像是忍到了極限，終於下了某個決心，欺身將她抱起。

“既是為了償還恩情才嫁給本王，既是為了你的姐姐，本王成全你。”

然而，觸摸到她的衣襟之時，看到她雙眼之中似有淚珠滾動，他心口驟然收緊，一股疼惜之情油然而生，他終是鬆開了她，大步離開了新房。

紅燭搖曳，謝瑾柔睜眼望著帳頂，無聲地將自己裹緊。

一年前，一紙賜婚的詔書落在將軍府。

詔書的女主角不是她，而是她的長姐謝挽柔。

三年前一次宮廷花宴上，長姐見過六王爺蘇臨之後，就對這個玉樹臨風的男子念念不忘。之後凡是有蘇臨參加的宴會，她都想盡辦法混入其中，就為了見蘇臨一麵。但兩人之間也僅止於交好的朋友關係。

眼看著太後準備給蘇臨挑選王妃，而王爺卻一副淡然聽從太後安排的樣子，謝挽柔心急如焚，她放下臉麵，說動了爹爹幫她爭取到與王爺婚配的機會。

爹爹是朝廷的右衛大將軍，平定漠北有功，今上曾許他一個承諾，日後有何心願定幫他實現。爹爹為了成全長姐的心願，便求了今上，將長女嫁於六王爺為妃，今上原本想問過六王爺的意見再做定奪，豈料太後知曉了此事，立刻下了懿旨，將謝挽柔賜婚給了六王爺。

而六王爺也並未對此有任何異議。

賜婚的詔書下了，姐姐歡喜待嫁。

謝瑾柔卻暗自傷心垂淚，因為在宮廷的幾次宴席之上，她也曾多次與六王爺邂逅，對蘇臨心生愛慕。

誰料，就在姐姐準備嫁入王府之際，變故突生，姐姐為救她溺水而亡。

看到爹爹怕得罪太後整日煩憂，謝瑾柔主動自請以側妃的名義嫁入王府，而太後也睜隻眼閉隻眼應允了此事。

她雖不知道王爺和姐姐之間關係如何，但她相信王爺對姐姐是有感情的，否則太後賜婚時王爺為何沒有任何意見？

是以她時刻叮囑自己，不能對王爺抱有任何非分之想，更不能主動和王爺親近。除了王爺來找她之外，她都盡量避免與王爺過多的接觸。可讓她困惑的是，成婚之後，王爺不僅每晚來她房中留宿，而且白日裏也讓她服侍他用飯。

這些舉動在府裏下人們看來，都以為她深得王爺恩寵，實際上隻有她心裏清楚，她和王爺貌合神離。

有誰會相信，她進府這半年的日子，每一夜王爺都睡在她床榻邊的竹椅上，而她還是完璧之身。

*

湖心的六角亭中傳來古琴之音，謝瑾柔一早就被貼身丫鬟冬兒帶到了此地，冬兒說王爺今日宴請了丞相之女秦如霜來切磋琴藝，她身為側妃不得不應酬一番。

謝瑾柔站在臨水的岸邊，瞧見秦如霜衣裙華麗，白皙如玉的臉頰帶著燦爛的笑容，她的手指如蝴蝶蹁躚飛舞，琴音如流水淙淙悅耳，不止是王爺聽得癡了渾然未察覺她的到來，就連她自己也被吸引得微微一怔。

不知為何，在她看向秦如霜時，對方也不經意向她一瞥。

眼神交彙之時，莫名地，她感覺不寒而栗。

琴音也逐漸變得沉鬱了幾分。

驀地，一聲輕呼響起，謝瑾柔聽到蘇臨問：“秦姑娘怎得如此不小心？”

“讓……讓王爺見笑了。”

原來是秦如霜彈琴時不小心折斷了指甲。謝瑾柔看到蘇臨捏著一塊手帕遞給了秦如霜，盡管蘇臨背對著她，但她能感覺得到，蘇臨對待秦如霜的溫柔。

“王爺若沒有其他事情，妾身先告退了。”

謝瑾柔無法再待下去，不等蘇臨回答，徑自帶著冬兒離開。

走在通往岸邊的木橋，身後傳來蘇臨的聲音，“秦如霜是母親邀請來的，本王不好駁了母親的麵子。”

謝瑾柔一怔，他為何跟她解釋原因？她澀聲道：“我隻希望王爺別負了姐姐。”

蘇臨走到她身前，深沉的眸子盯著她，“本王同你姐姐，不是你想的那樣。”

謝瑾柔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你若不愛我姐姐，為何同意娶她？”

“那是太後懿旨，本王不得不從。”蘇臨說完，見她微微愕然，忍不住伸手撫了撫她蹙起的眉，“瑾兒，你若覺得嫁給了本王，對不起你姐姐，大可不必這樣想。你姐姐若泉下有知，她未必希望你這樣活著。要知道，她水性不好，明知能力不足，仍是選擇跳下水救你，說明她對你在乎的緊。”

可他不知道，姐姐有多愛他，她怎能奪去姐姐所愛？

謝瑾柔望著蘇臨離去的背影，盡管不舍卻不能去追。

“瑾妃娘娘！”

身後傳來秦如霜無溫的聲音，謝瑾柔轉頭看見秦如霜眸子深寒如水，她看了一眼遠去的蘇臨，方才看向她道：“傳言都說王爺為了你姐姐之死而消沉，我怎麼瞧不出來。”

“這與你何關？”謝瑾柔被踩到了痛處。

“如果我成了正妃，你說與我可有無關係？”秦如霜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後與她擦肩而過。

謝瑾柔愣怔的一瞬間，猝不及防被一股大力撞得跌下了木橋。

落水的那一瞬，謝瑾柔想起了去年在將軍府落水的情景。

她在水裏拚命掙紮之際，是姐姐跳下水將她推到了岸邊，而不會水的姐姐卻被激流暗湧衝走了，待等府裏下人將姐姐打撈上來時，姐姐已經香消玉殞。

而這一次，謝瑾柔在水裏沉浮之時，感覺到有人拽住了她的手，她看見竟然是秦如霜。

謝瑾柔愕然，方才是秦如霜故意推她下水的，為何她又出手救她？

自從落水劫後餘生，她特意學會了遊水，在秦如霜試圖救她之時，她反手抓住秦如霜的手，遊出了水麵。

上岸之後，謝瑾柔顧不得擦去臉上的水，盯著秦如霜問：“你為何推我？”

秦如霜被水洗過的眸子彎起一個弧度，語聲無溫，“是不是想起了你姐姐如何救你了？她救了你，你卻妄想奪去她心中所愛！你嫁給王爺，不就是為了得到王爺的愛和眷顧？你這般狼心狗肺，對得起你死去的姐姐嗎？”

謝瑾柔幾乎將嘴唇咬出血來，半晌，眸子微紅地反問，“我為何嫁給王爺，不需要告訴你理由。你又憑什麼罵我？”

秦如霜扶住額頭，“哎喲”了一聲。

“秦姑娘，發生了何事？”男子的聲音帶著一分慍怒。

謝瑾柔這才看到是蘇臨又折回來了。

“不關瑾妃娘娘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落水的。”

秦如霜越是這樣說，無疑越是加深了蘇臨的懷疑。

看到蘇臨轉過頭看了她一眼，謝瑾柔心口一緊，有口難辯。

“秦姑娘隨本王去換身衣服罷，若然在本王府裏凍病了，本王擔待不起。”

秦如霜從善如流，跟在蘇臨身側徑直離開了，走之前，她目光帶了幾分挑釁地看了眼謝瑾柔。

看著蘇臨和秦如霜並肩離去的背影，謝瑾柔無比苦澀。

回房之後，冬兒問：“娘娘為何不跟王爺解釋一番，方才明明是秦姑娘將您推下水的，她究竟是何居心？”

“可我落水後，她又試圖救我。”謝瑾柔想不明白這一點。

“她明擺著是讓王爺誤會是您推的她，娘娘就不怕她趁機博得王爺的憐惜？”

“若王爺真的眷顧於她，我也不會同她爭，隻要王爺開心就好。”謝瑾柔輕聲說。隻是她心裏卻替姐姐感到不值，姐姐那樣愛他，應該得到他對等的愛。

*

盡管王府規矩嚴，不許下人們議論主子們的私事，但是總有愛嚼舌根的婆子仗著資曆老，散播幾句不痛不癢的謠言。

因為落水受了風寒，秦如霜被安置在了客院休息，享受到了王爺的親自照顧。而同樣是受了風寒的瑾妃，反而被打入了冷宮，並未得到王爺的眷顧。

府裏下人們本就喜歡捧高踩低，而瑾妃素來不與人相爭的性子，更是讓下人們的議論口無遮攔，流言散播得更快。

王爺又要納妃了。

不用猜，新妃必是丞相之女秦如霜無疑了。

謝瑾柔以為自己可以做到不在意，但當流言傳到耳裏時，她如坐針氈，心中煎熬萬分。不知是在心疼姐姐付出的感情得不到回報，還是為著自己這一場無望的單戀。

就在秦如霜病愈離開了王府後的當天夜裏，一身酒氣的蘇臨來到了謝瑾柔房中。

“外麵的傳言你可聽到了？”蘇臨推開了謝瑾柔試圖攙扶她的手，目光灼灼地凝視著她。

“王爺若是喜歡她，妾身不介意……”謝瑾柔很想告訴他，她很介意，她根本無法忍受別的女人來分享他的愛，可她不能說。她嫁給他的唯一目的，就是代替姐姐照顧他，時刻讓他記住，姐姐曾經深愛過他。

驀地，“嘩啦——”滿桌的書冊都被蘇臨拂落在地。

她下意識後退，突然被蘇臨推倒在了桌案上。

他的手握住她的後頸，毫無章法地掠奪她的呼吸。

謝瑾柔張大了眼，看到他漆黑的眼中似有寒風呼嘯。

他的吻讓她沒有一絲喘息之機，直到看見她眼角的淚珠，他才意識到了自己的衝動，他鬆開她的唇，啞聲說：“瑾兒，若本王再納一妃，你當真不介意？”

“介意又如何？難道王爺忘得了姐姐嗎？！”謝瑾柔眼淚奪眶而出。

“本王愛的不是她，始終是你！”蘇臨脫口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