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府那天,全家人都來送我。
顧亭被擠在一旁,左顧右盼著什麼。
他在找白瑤。
可惜白瑤如今正和太子糾纏不清,根本不可能來送行。
我收回視線,“奶奶,母親,孩兒此行一去,少說要一年半載,還望二位多保重身子。小月年齡不小了,要多約束些她的性子,顧麒的功課也要托夫子緊盯著些。”
顧亭從未說過這些體己的話,眾人聽著,一時間都落了淚。
“還有,林萋。她終歸是我的妻子,如有哪裏做的不好的地方,還請奶奶、母親多多擔待。”
最後看了一眼站在最外圍的顧亭,我上馬離去。
如果說開始還對裝在我身子裏的顧亭有些擔憂,那麼行軍半日後,這些心思就都沒了。
邊陲被打退的蠻族不肯消停,扣下了我方派去的使者。朝廷一得消息就命顧亭速速帶兵回去鎮守。
一路上趕得急,天還正熱著,整個隊伍都十分沉默。
我怕說多錯多,更是不敢多言。
精神上已經感到有些疲憊,但身體卻還能吃得消。
唉,顧亭總說我柔柔弱弱,他是比我強些。
晚上安營紮寨,我胡思亂想,想著侯府裏的顧亭還好嗎,會不會又連累我的身子受罪;想著還有多久能到軍營,到了又該怎麼辦;想著山腳下那個小鎮,我和顧亭的相遇。
日子往前數六年,我還是小鎮上的一個醫女。成日裏幫師傅曬曬草藥,打理打理藥鋪,偶爾給鎮子上的人治治小病。暇時去山間采點草藥和菌子,日子過得平凡又快活。
可惜,那一天在林子裏遇到了顧亭。
初見時他渾身都是傷,奄奄一息地躺在一棵樹下。我捂著嘴小心翼翼地靠近,看著他胸口不斷湧出鮮血,嚇得幾乎站立不住。
“救,救我。”顧亭抓住我的腳,虛弱地求救。
我哆嗦著簡單包紮下傷口,把他拖到了往日發現的一個山洞裏。
想要出去求救時,一個蒙麵人竄了進來。看著他手裏還在滴血的刀,我怕得幾乎要暈過去。
轉頭看一眼還在昏迷的人,我顫抖著舉起了鐮刀。本想著拚死一搏,昏迷中的人卻突然跳起,與蒙麵人纏鬥起來。
打鬥一會,蒙麵人被打倒,另一個晃了幾下也支撐不住倒在地上。
我剛鬆了口氣,就看見蒙麵人垂死掙紮,硬是拿著刀劈了過去。
衝上去的那一刻我腦子裏一片空白,緊接著就感到後背火辣辣的痛。下一刻,身體狠狠砸向了地麵,失去意識。
再醒來,我和顧亭都被師傅帶人救回了鎮上。
師傅罵我多管閑事,說我留了疤,以後可是嫁不出去了。
我笑著說那就不嫁人了,以後永遠陪著師傅。
師傅隻是歎氣,一遍一遍地為我塗抹藥膏。
我攔住她,側著身子往後看,嘶,真是好長一條疤,好嚇人。
“林姑娘,我娶你吧。”傷好得差不多後第一次顧亭,這是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茫然地盯了他好久,才認出這是我救下的那個人。那天不過匆匆一瞥,隻記得他滿身的血汙,如今仔細看著,原來他這麼好看。
見我久久不回答,顧亭有些著急,“林姑娘,多謝你那日的相救,我......”
“不用謝不用謝,你的傷都是我師傅治好的。那日我救你,不過遵從本心罷了。你若過意不去,就幫我師傅采采藥草,砍些柴吧。”我揮揮手,想著如果直接開口要錢會不會不太好。
“可是你的傷!”顧亭皺著眉不太讚同的樣子。
“哦,那個沒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嫁不嫁人,怎麼能因為一條傷疤決定呢。”我恍然大悟,他應該是知道我留了疤,這才急著來娶我負責。
沉默許久後,顧亭點了點頭,留下了一袋錢。
“林姑娘,我叫顧亭,過段時日我再來找你。”
他說過段時日,再見已經是半年後了。
這段時間鬧山匪,師傅幾乎不怎麼讓我出門,鎮子上冷清了不少,偶爾還能聽見林子裏的打鬥聲。
朝廷派人來剿匪,剿了半月,終於還了鎮子一片清淨。
恰逢趕上燈節,鄉親們一掃之前的緊張,都快快活活地上街遊玩。
就是在這個時候,顧亭又出現在我的麵前。
“林姑娘,好久不見。”
他站在一棵樹下,手裏什麼也沒拿,月光照在他身上,泛著閃閃的銀光。
我持著個兔子燈,愣愣地看著他微微勾起的嘴角,隻覺得心跳都要停住了。
唉,他那麼好看,我怎麼能不動心。
一人行變成了雙人行。
顧亭告訴我他是來剿匪的,現在剿匪成功了,他有半個月的自由時間。
我默默點頭,看向身側護著我的手,臉有些發燙。
回到藥鋪,手裏多了兩包點心,一串糖葫蘆,還有包茶葉。
我想了想,還是開口,“顧公子,謝謝你的禮物,你什麼時候走,我給你準備些草藥。”
顧亭隻是看著我笑,不應聲。
我等了會,見他始終不說話,打個招呼就要離開。
“林姑娘,我並不隻是想負責任,上次的話,你能不能再考慮考慮。”
顧亭喊住我,一番話說得緩慢又堅定。
我看著他那雙在夜裏發著光的眼睛,轉身就跑。
接下來的十五天,顧亭日日都來藥鋪轉悠,趕也趕不走。
師傅對其很是不滿,命他砍柴,采藥,伺候病人,就是不許他靠近我。
可他真的樣樣都做得很好,連來取藥的鄉親都誇他能幹。我在一旁笑著看他被師傅刁難,並不開口,他偶爾注意到,就可憐巴巴地衝我眨眨眼,然後換來師傅更多的使喚。
直到他走的前一天,師傅留他吃了晚飯。
“顧公子,你對萋萋是什麼心思。如果是出於責任,想要報恩,那大可不必。哪怕我的徒弟一輩子不嫁人,我也是養得起的。”
師傅放下筷子,眼神有些淩厲。
“林師傅,我對萋萋,滿心的愛護,絕不隻是因為責任。若我能取萋萋為妻,定當珍惜愛護她一輩子,絕不讓她受一點委屈。”
顧亭抬起頭,說得很是堅定。
師傅盯著他許久,最終點點頭,“好,希望你能記住今天的話。如果萋萋願意,那你們就在一起吧。”
和顧亭離開的那天,師傅隻送我出了藥鋪。
“萋萋,這麼多年我早已把你當女兒看待,經此一別,隻希望你餘生幸福安樂。如果顧亭讓你受了委屈,那就回來,師傅永遠在這裏守著你。”
看著師傅的背影,我的眼眶紅了又紅,在心裏默默念著,“師傅,萋萋一定會幸福的。”
翻了個身,我抹掉眼角的淚水。
唉,顧亭,原來我們故事的開頭也是那麼美好,我幾乎都要忘了。
可惜,你終是辜負了你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