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徐淮安結婚的第三年,我查出了骨癌,晚期。
我沒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
與此同時,他闊別多年的初戀回國。
上蒼對待徐淮安比對待我是要仁慈很多的。
可我死後,原本我以為真愛在懷,應該滿心歡愉的徐淮安卻反而痛不欲生,幾欲輕生。
1.
我曾經幻想過很多次和徐淮安長長久久地走完這輩子。
年老的時候,兒孫繞膝,我望著他花白的頭發。
最終與他,同歸一處。
可如今手裏捏著的診斷書告訴我,這些都不可能了。
我的思緒亂起來,我不知道該如何去告訴徐淮安這個消息。
正想著,手裏的電話響起來。
我看著徐淮安的名字,卸下一口氣,接通電話:「怎麼了?」
徐淮安輕笑了一下,低沉好聽的嗓音傳入我的耳中:「晚上有個宴會,我原本打算回家接你和我一起出席,沒想到你不在家。」
我想起來了。
前幾天他還在出差時就在電話裏提了一嘴,我忘了是今天。
我和他道歉:「對不起,我忘了,現在還來得及嗎?」
雖然現在不算太晚,可正式的宴會場合都是需要精心妝造一番的。
「來得及。」徐淮安的聲音多了幾分漫不經心,問道:「你在哪,我去接你。」
我看著醫院的建築心中頓時一片慌亂,發自內心的抵觸他在此處看見我。
再則我還沒想好怎麼去說這件事,磕磕絆絆道:「不…不用了,我自己過去…就可以。」
又低聲補充道:「我開了車。」
徐淮安聞言沒再說什麼,隻囑咐說:「注意安全,開車的時候別橫衝直撞的,好好看路。」
我想起好幾年之前第一次開車載他時的事,確實是把他嚇著了,以至於他每次知道我開車的時候都要再三囑咐。
我對此隻好連連應是。
徐淮安見此很滿意地掛了電話。
2.
但我其實還是沒有自己開車過去。
我很清楚我現在情緒波折過大其實不適合自己開車,不過還是打起精力將車開到醫院附近商場的地下停車場。
我打算等宴會結束後再讓徐淮安找人開回去。
停好車後,我走出商場打車前往經常做妝造的時尚工作室。
這家工作室是徐淮安堂妹開的,他們家人口繁茂,和我們家不同。
我父母早年遭遇車禍去世,帶我長大的祖母也於去年過世。
當時徐淮安陪著我回到闊別已久的故鄉,葬禮當時也是由徐淮安一手操辦的。
所以這個世界上早已沒有了與我血脈相連的人。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是孤身一人。
到了徐盈盈的工作室,她率先跳出來拉我進門,開始熱情如火地為我展示她為我挑選的衣服。
我看著那熒光綠的皮質中短裙,肩上還有兩朵同色的紗質大花,抽了抽嘴角。
徐盈盈在一邊眨著大眼睛,一臉期待地等著我的回答。
正當這時,一雙大手從我背後伸出來。
將我從水火之解救出來。
徐淮安麵無表情地從徐盈盈麵前拿走了那件極其富有時尚感的短裙,冷聲警告道:「徐盈盈,你再敢拿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給你嫂子穿,明天我就去讓二叔把你弄進集團上班,你以後別想創業了。」
見徐淮安跳出來做壞人,我實打實鬆了一口氣。
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拒絕才能不傷這位大小姐的好心。
大小姐立即大聲叫囂,表達自己的不滿:「這叫時尚!!時尚懂不懂?!!」
徐淮安依舊我行我素,毫無半分動容地冷嗬道:「如果你的這些醜到傷眼的審美就是時尚的話,那我隻能祝你成功。」
徐盈盈氣得要死,冷哼一聲坐到旁邊的沙發上,不滿道:「既然你看不上我挑的,那你自己去挑吧,挑完我再讓人給嫂子做妝造。」
沒想到徐淮安聞言興致盎然的,倒真是跑過去挑起來了。
不一會,他拿著一件藍色的緞麵長裙過來,低飽和度的藍色,抹胸款式。
是很漂亮的一條裙子。
走動時,如溫柔的海浪。
3.
我穿好禮服出來時,徐盈盈哇了一聲,忙走到我的身邊,圍著我轉了兩圈。
她拿眼去瞅徐淮安,連連打趣。
「果然還是哥最了解嫂子,挑出來的禮服確實襯得嫂子更加膚白貌美,倒是我成了跳梁的小醜,白白給你鋪了個底。」
徐淮安沒理她,走到我麵前,噙笑道:「很好看。」
我對著他展眉一笑,我心裏藏著事,聽他這樣說其實半點開心都沒有。
隻有無盡的憂愁。
可我知道喜歡的人誇自己漂亮,是應該開心的笑的。
除非心中有著更大、遮掩不住的悲傷。
坐在鏡子前化妝時,徐盈盈一直圍在我身邊,多看了我兩眼突然道:「嫂子你怎麼比前段時間瘦了不少?」
我看向鏡子中的自己,兩頰單薄,確實不像前段時間臉上還有點肉。
我隻好衝徐盈盈僵硬地笑了下,遮掩道:「這段時間經常加班,可能確實瘦了一些。」
在一邊處理郵件的徐淮安聽著對話不知何時抬起頭,看向鏡中的我,壓著不滿道:「這半個月你們公司都在加班?」
當然不是。
可這半個月徐淮安都在出差,今天才回來,就算是假的他也不知道。
再說慌都扯了,現在我隻能硬著頭皮繼續扯下去。
我低聲辯解道:「有時候也不加班。」
徐淮安頓時冷嗬一聲,臉色難看起來。
仿佛在說,你那三瓜兩棗的班有什麼好加的。
但顧及著身邊都是人,他到底沒再說什麼。
在外人麵前,他一向很給我麵子。
哪怕他一直不希望我從事著一份辛苦繁忙的工作。
但每次他至多也隻會在家裏的時候私下和我商量,我不願意再作罷,等他哪天想起來再卷土重來。
我一直都理解徐淮安的好心。
做他的妻子確實不需要太累,我完全可以拿著他的卡每日肆意揮霍,盡情享受快意人生。
他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對。
可不是依靠自己實力得來的財富對我來說終究太過虛浮,如同空中閣樓,不知哪日會坍塌。
我拿著到底沒辦法心安理得地接受。
我和他的差距太大了,就像一開始我完全想不通他為什麼會向我求婚一樣,雖然我現在也沒想通。
可擁有一份屬於我自己的工作,哪怕每個月的薪水可能連徐淮安一件大衣都買不起。
但它至少給了我和徐淮安平等對話的底氣,支撐著我可以毫無顧忌地去直視他的眼睛。
我可以說服自己,沒有徐淮安,我或許很難過上奢華富裕的生活,但是憑借自己的能力,我依舊可以在此時過上自給自足的生活。
4.
這次的宴會並不是完全偏商業的,我在其中見到很多熟麵孔。
多數都是徐淮安圈子裏的朋友,也有長輩。
一一打完招呼,今天的社交算是應付了大半。
直到見到了明湘,徐淮安的初戀,我的思緒終於有了變化。
她不知道何時回國了,立在我和徐淮安的麵前,依舊大方明媚。
我看著徐淮安眉眼俱笑地和她敘舊,周圍皆是喜色。
一瞬間,仿佛天旋地轉,金童玉女四個字映入我的腦海。
有些東西是生來就有的,徐明兩家是世交,我和徐淮安結婚前,他們就已經是圈子裏有名的金童玉女。
結婚後,明湘又成了大家口中徐淮安一直以來的白月光。
真愛兩個字從未他人的嘴裏光顧到我的身上,責任和擔當倒是在他們提起此話題時經常流連到我的身上。
我不知道徐淮安知不知道大家都這樣說,但從來都沒有聽聞他反駁過。
上天對待徐淮安比對待我要仁慈許多,老婆活不了多久就算了,白月光也從國外回來了。
在見到明湘的這刻,我清楚的感知到我從前埋在心中的膽怯在此刻全部冒了出來。
明湘就像是一座大山,橫在我的心間,而我永遠都無法跨過去。
她光是站在那裏,就足以讓我心生顫意。
5.
明湘沒有我的那些上不了台麵的別樣心思,她依舊溫柔有禮。
我認識明湘在認識徐淮安之前,我們的本科都畢業於同一所大學的同一院係。
明湘高我兩屆,我入校的時候她已經是金融管理大三專業的學生。
明湘作為當時學生會的骨幹成員,她也是當時負責接待新生的一員
恰好,她負責接待的新生中就有一個我。
思緒回轉,明湘朝我笑道:「季舒,好久不見了。很抱歉你和淮安結婚的時候我因事繁忙沒有趕回來,回頭我請你們吃飯。」
我扯了扯嘴角,輕聲答應:「好。」
我相信現在如果麵前有塊鏡子,我一定能看到自己笑得很難看。
這時徐淮安突然大力攬上我的肩,我去扭頭看他,卻隻看到見他笑意滿滿看著明湘的側臉。
他很高興地說:「那就隻好卻之不恭,可要讓你狠狠破費一番了。」
「可算讓你逮到了。」明湘也笑,眼睛明亮。
我看著他們和諧的畫麵思緒再次落入虛空,我看著自己夾在一個不屬於我的地方。
就像這個富麗堂皇的宴會一樣,我像個無意闖入的醜小鴨,永遠做不到像白天鵝一樣自信的昂起修長的脖頸,高貴的頭顱。
人人都怡然自得的融在其中,我站在此處隻有無盡的惴惴不安。
我不屬於這裏,卻因為徐淮安來到了這裏。
還好,我很快就將離開這裏。
對我來說,這算是一件幸事。
6.
明湘回來後,徐淮安突然就忙了起來。
明湘原本在國外創業,如今想帶著公司回國發展。
她和徐淮安本就是多年熟識,更不用說徐淮安心中還有她。
因此兩家公司順其自然般就展開了深入合作。
我漸漸地在白日裏見不到徐淮安的人。
經常我睡得正熟他才回來,每日我一醒來就又發現屬於他的那半邊地方早已涼透。
有時他回來的太晚,幹脆就直接睡在客房。
徐淮安說是怕打擾我休息。
我也隻是看破不說破。
人之將死,反而想通了。
徐家祖上是大戶,有名有姓的祖宗可以從清代數起。
雖然幾十年前經過那番動蕩稍稍沉寂了數年,可後來趕著經濟的列車很快又從另一條道快速崛起。
他家裏有塊地專門用來葬他們家故去的人。
原本,我這個媳婦也算他們徐家的人,死後屍骨也該埋到他家的那塊地裏去。
可現在我不願意埋到那塊地去了。
我不想孤零零地被圍在很多他家的長輩中間。
我也害怕在那裏等了他幾十年後,又看著他重新帶著另外一個他愛的妻子葬在我的身邊。
或者,隻是孤零零的將我扔在那裏。
千年!
萬年!
7.
讓我下定決心離婚的那天天氣很好,陽光明媚,碧空如洗。
我獨自一個人打車去醫院做化療。
我的主治醫生再三向我確認:「真的沒有家屬朋友能夠陪同你一起嗎?」
我搖搖頭,再次語氣平靜地告訴他:「沒有。」
醫生隻好無奈的點點頭,交代道:「有任何事一定要及時叫護士,或者告訴我。」
我看著這位年過半百的醫生,笑了笑說:「好,我一定。」
醫生點點頭,抬腳離開屋子。
轉身的瞬間我聽見醫生的一聲歎息落入我的耳中,我竟沒由來的鼻子一酸。
朋友我當然有。
可這種事情我並不想麻煩朋友。
他們各自都在辛苦打拚,時間恨不得一個小時當作兩個小時用,實在沒必要打擾他們。
至於家屬......
好像現在隻剩下徐淮安了。
我想起今天早上我和徐淮安的對話,難得這段時間我醒來的時候有一天他還在。
我們住的臥室和衣帽間是打通的,彼時他站在衣帽間門前換衣服。
我盯著天花板猶豫了兩秒,扭頭去看他,看著他修長的手指正在一顆一顆慢悠悠地扣襯衫上的扣子。
徐淮安做任何事情從來都是一副漫不經心又盡在掌握的樣子,好像這個世界沒有什麼他做不到的事。
他生來就是天之驕子,永遠給人一種意氣風發的感覺。
從前我最喜歡看徐淮安清晨起來時站在床前換衣服,有種說不上來的幸福感,這種幸福感是靜謐的。
隻有那一刻我才能切實的確定眼前這個英俊高大的男人是我的丈夫,那是一種落地的幸福感。
今天早上他依舊站在那裏換衣服,動作依舊是好看的,可我卻失了欣賞的耐心。
我坐起來鼓起勇氣問他:「今天上午能不能陪我去趟醫院。」
徐淮安打領帶的手一頓,問我:「你能不能先找別人陪你去,我今天有事。」
我點點頭,勇氣又退縮回去。
我說:「可以,也不是什麼大事。」
接著我又重新躺下,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麼。
徐淮安走之前又過來摸了摸我的頭,問我:「你哪裏不舒服?臉色看著是有點差,你去醫院後有什麼問題記得和我說。」
我輕聲道:「知道了。」
徐淮安點點頭,又不滿地舊事重提:「你那個工作我看可以辭了,你實在閑不住來我這做個秘書也可以。」
「好。」我順從的答應他。
見狀徐淮安很滿意地走了。
其實就算他不說,這個工作我也已經決定辭掉了。
8.
做完化療,已經是中午了。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這個世界太小了。
我沒想過我會在醫院一樓大廳見到徐淮安和明湘,巧合的仿佛是在演電視劇。
隻是不知道如果拍電視劇我在其中會是哪種定位?
阻礙在真愛中間的惡毒妻子?
還是人沒那麼惡毒但還好早亡的妻子?
不知道是徐淮安和明湘兩個人太醒目,還是我的眼睛太好用。
總之,我下了電梯,一眼就看到了他們。
我感覺我四肢的骨頭又開始疼起來,伴隨著滲入身體深處的恐懼,遍體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