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結婚後，媽媽很開心。

曾經，媽媽跟我說過，我不結婚，她做什麼都被人瞧不起，說我自私，說我對不起死去的爸爸。

後來，她給我準備了一瓶敵敵畏，“你要麼結婚，要麼去死！”

如她所願，我結婚了。

可結婚的第二年，我就死了。

媽媽卻不開心了，哭的肝腸寸斷，“燕子，還在生媽媽的氣嗎？”

1

我死在結婚第二年。

端午節跟老公回老家，我們停在服務區去了衛生間。

我還沒上車，老公就開車走了。

剛上警察的車，老公折返來找我，我一聲不吭上了車。

夜晚，他將我扔到高速路口旁邊，拿走了身上的現金和手機。

我在月光下行走，憑著記憶跌跌撞撞走到馬路上，遇到了一個棄嬰。

棄嬰正被附近的野豬撕咬，痛得直哭。

我在地上摸了根木棍，準備悄悄過去打它，卻撲了空。

愣怔片刻，反應過來。

我已經死了。

淩晨三點，在冰冷的路上，被提著褲子的男人推倒，摔到了後腦勺。

霎時，躺在地上的嬰兒的哭啼聲停止。

我捶著胸口，看著她的身體發硬發紫。

過一會兒，清冷的月光驚現一縷暖光，環繞著小小的身軀，她伸出手讓我抱。

我將她抱在懷裏，像是捧著易碎的玉石。

為什麼呢？

因為，她是我懷胎十月生下的寶寶。

我抱著她，蹲坐在地上，親眼目睹野豬肥頭鼓腦的離開。

剩下不合它口味的衣物。

伴隨公雞打鳴的聲音，窄窄的馬路上，出現單隻形影的人。

任憑我怎麼製造動靜，他們都看不見我。

我邁出腳往村裏的方向走，人群聚集在一起，“聽說昨晚隔壁的李大姐在偷人......”

要是媽媽知道我死的淒慘，她會不會被別人瞧不起，會不會覺得我自私？

媽媽，我好害怕，你可以來接我們回家嗎？

2

許是被垂憐，我們閃現到了媽媽家。

門外掛了艾草，廚房飄來濃鬱的粽子香。

在農村特別注重節日的儀式感，媽媽手裏在忙活包粽子，扯著嘴角碎碎念。

坐在一旁的表妹，也在幫著包粽子，偶爾會搭腔上去說話。

不知哪句話觸碰到了媽媽的雷區，她氣的臉紅脖子粗開始責備我，“真是白眼狼，都快過節了也不知道給老娘送節禮，早知道這樣我就不生她，我懷胎十月生的女兒，還不如隔壁老王家領養來的女兒，沒良心的東西！”

表妹眼底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姑姑，要不我問你問問？”

媽媽擺擺手，“不許問，哪有老娘找女兒要節禮的，她不嫌丟人我嫌！”

說到我身上，她好像打開了話匣子，“我一個女人含辛茹苦把她養大，她不該這麼對我，如果她這次不送以後就沒有娘家！”

表妹跟著敷衍了幾句，粽子包完，媽媽把粽子放進冰箱。

她的語氣裏有警告“狼心狗肺的東西，隔壁家領養來的女兒都在家住了一個星期了，你到現在電話短信沒有，節禮都沒有，今天不聯係我以後就別叫我媽！”嘴裏的唾沫四處飛濺。

我抱著女兒有著寒冰一般的冷冽之色。

媽媽，如您所願，這輩子我再也不會聯係你。

3

媽媽逼我結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來自奶奶。

奶奶有兩個兒子，我爸是大兒子，她素來不喜歡，再加上我媽生的女兒。

媽媽就更不受待見，可我爸不是媽寶男，他見不得媽媽受委屈，連夜搬走。

婚後第四年，爸爸就病死了。

奶奶一看見我媽，不是打就是罵，說我媽身上肯定有不幹淨的東西，說她倒黴碰上鬼媳婦。

可日子還得過，媽媽開始隻需要照顧我，後來奶奶年紀大了，不想花小兒子的錢，就提著大包小包往我家裏住。

這一住她就不走了，我媽一個女人，又要賺錢又要做家務，奶奶身體健康卻在家裏什麼都不做，媽媽被她折磨得不成樣子。

下班為了趕著給奶奶做飯，她蹬自行車過快，把腿絞進車輪裏。

奶奶說她敗家，把自行車弄壞了，甚至趁我媽睡著，在媽媽的腿傷上撒鹽。

可我媽卻還要拄著拐杖，給她打洗臉水，擠牙膏。

熬走了奶奶，她又發現我這個大齡剩女還不結婚，“你一個女人不結婚你想幹嘛？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生的女兒，生不了孩子！”

“洪燕，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

“洪燕，你真是把我的臉都丟光了！”

為了順從媽媽，我結婚，我生孩子。

可老天偏偏要跟媽媽作對，我也跟她一樣生的是女兒。

媽媽氣炸了，說我沒用。

學校的老師沒有告訴我，女人生女兒就是沒用。

如今我和女兒死了，對媽媽來說，也算是解脫。

4

自從爸爸去世，媽媽的苦難我都看在眼裏。

為了幫媽媽分擔，我小學開始，每天我會做好早餐再去學校。

中午我會借同學的自行車，回家洗衣服。

晚上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煮飯，等媽媽下班回家我就炒菜。

奶奶吃完下桌，媽媽吃，媽媽吃剩下的我吃。

日複一複。

如果是周末放假，一日三餐都是我做。

為了幫媽媽，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用小小的身軀擋在媽媽身前。

奶奶生氣我就跪著哭，讓她不要責怪媽媽，奶奶打媽媽，我就用牙齒咬她。

等我大一點，家務活越做越順手，奶奶年事已高，給媽媽找茬這件事，她也有心無力。

日子越過越好，我因為幫媽媽做家務，小小的年紀，手上的繭比同齡孩子還要多。

可我不覺得苦，因為媽媽會誇我懂事，誇我能幹，誇我勤快。

能讓媽媽開心，做什麼我都願意。

學習上，我也是學校裏的佼佼者。

獎狀拿到手軟，鄰居阿姨紛紛羨慕媽媽有個好女兒，是來報恩的。

僅僅十九歲我修完所有的學分，順利畢業，還拿到了世界500強的工作。

年收入百萬，我帶著媽媽從農村搬到縣城，再搬到A城。

5

本以為我們可以相親相愛一輩子。

可前年夏天，發生的一件事讓我瞠目結舌，“你表妹大學畢業了在附近工作，以後這套房子就給她住。”

她遞了一個行李箱給我，“你的東西我都幫你收拾好了，你要把你表妹當親妹妹，以後要多照顧她，媽媽的娘家人就是你的娘家人。”

一直以為媽媽不喜歡女兒，原來她隻是不喜歡自己的女兒。

我紅著眼問她，“她住這裏，我住哪？”

“找個男人嫁了還怕沒地方住不成。”她理直氣壯道。

“不結婚難道會死嗎？”我低頭平靜的問。

媽媽的怒火橫衝直撞，她奪過我手裏的行李箱，往門口一扔，裏麵的貼身衣物散落了一地，“洪燕，你再不嫁人就是老女人了，我的老臉都被你丟光了，現在老家都傳你有隱疾，說你是石女，你能不能不要那麼自私隻顧自己瀟灑。”

“東西已經給你了，馬上給我滾！再不結婚我就去買敵敵畏，我們一起去死，我看你用什麼臉麵去見你爸！”

6

天剛亮，舅舅和舅媽還有表弟提著大包小包到了我家。

表妹開的門。

媽媽聽到聲音穿衣服，起床。

她伸出頭愣了一會兒，“弟弟，你們怎麼來了？”

“女兒說讓我們來陪她過節。”

表妹不顧我媽的感受，開始給他們安排房間。

“爸媽，你們住這間房吧，有獨立衛生間，比較方便。”她指著我媽的房間說道。

媽媽拉著表妹，疑惑地問，“那我住哪裏？”

表妹指著沒有窗戶的暗房，“你就住這間啊，反正你一個人住。”

表弟適應地很快，正在翻箱倒櫃的找零食和遙控器。

家裏又吵又亂，媽媽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這套房子，是我表妹霸占了A城那套房子以後。

我在農村給媽媽修建的單層小平房。

表妹討到了好，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媽媽想去找舅舅爭論一番，舅媽知道舅舅耳根子軟，直接將門反鎖。

媽媽在門口叫了舅舅很多次，期間舅舅不忍心開了一次門，又被舅媽關上。

媽媽把手伸進去時，被門夾到，手掌立馬變得紅腫。

“媽媽，小心。”我跑著過去想去幫她揉一揉，可我的手直接穿過了她的手。

媽媽也感受不到我的觸碰。

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

舅舅此時，也從房間裏麵走了出來，“姐姐，你一個人住，我們來陪你過節還不行嗎？”

舅舅一家四口，虎視眈眈地圍著媽媽，“就是的姑姑，反正表姐又不回來，以後我們住一起還能互相有個照應。”

表妹牽著表弟帶他去上廁所，舅舅將頭湊到媽媽的耳邊，“姐姐，你就多體諒一下我。”

媽媽淡淡地問，“要是燕子回來，她住哪？”

“你們母子睡一個房間又不是睡不下。”

7

舅舅跟媽媽保證，以後表妹和表弟就是我的娘家人。

媽媽覺得我有了依靠，她答應下來，嘴裏歎著氣，“生個女兒真是操碎了心，不過小慈跟小明自小就聽話，以後燕子受了委屈也有娘家人撐腰。”

她氣哄哄地說：“燕子以後要是不給我養老，我肯定要把她告上法庭。”

媽媽，為什麼你對所有人都好，對我卻那麼苛刻？

表妹真的如你所說，對我很好嗎？

如果你知道表妹對我做的事情，你還會不會說這樣的話？

那間暗房，曾經是我的噩夢。

風吹過我的臉頰，留下的是幹幹的淚痕。

當年我跟媽媽說的時候，她隻會厭煩我臉上的淚水，“燕子，哭什麼哭，都多大了？沒用的東西。”

本著媽媽會懂女兒的痛楚，我道出實情。

可迎接我的不是安慰，而是一個又一個的巴掌，“肯定是你衣服穿得太暴露了，勾引了她的男朋友！”

“我怎麼生出你這麼個下賤的東西，還沒結婚就敢做這種事，如果被別人發現你這輩子都嫁不出去，真不要臉！”

有時，我覺得心早已死去，可經常還會疼。

此後，我沒有再跟表妹說過一句話。

被媽媽知道後，她對我又是一頓謾罵。

什麼難聽她說什麼。

9

“你拿燕子的衣服幹嘛？”媽媽不明所以地問。

“明天我男朋友要來，我的內衣不夠了。”

媽媽從衣櫃裏翻出一件粉色的，“這是我上次手洗的，很幹淨你穿吧。”

“謝謝姑姑啦。”表妹扯著嘴角笑。

表妹的神情，我探到了明晃晃的得意忘形。

表妹的嬌縱，來自我媽的偏愛。

大四，她帶男朋友回家，晚上媽媽做了小龍蝦，我們都喝了酒。

媽媽早早睡覺，我坐在客廳吃水果。

表妹的男朋友湊過來，“姐姐，我也想吃。”

我把水果遞給他，他順勢將我按在沙發上，捂住我的嘴。

表妹把燈關掉，用手機拍攝了我和他男朋友的全過程。

事後，表妹貼心的幫我洗了澡。

證據全無。

媽媽早上起來看著沙發上的血漬，對我破口大罵，“燕子，你來大姨媽了怎麼不小心一點，弄得臟死了。”

那是我人生中最暗黑的時刻。

此後，我滴酒不沾，聞不得任何酒味。

光是聞到，我就會崩潰。

所以每次陪媽媽去走親戚，我就會吐到到處都是。

可她依然保持一貫的厭惡態度，“臉都被你丟光了，你說你到底像誰？聞酒的味道都不行，把別人家弄得一片狼藉，你怎麼不去死啊！”

表妹永遠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漠視我遭受的一切。

10

毫無疑問，我也因為那件事患了病。

媽媽聽說以後把我從心理谘詢室帶走，“多大點事呢？我看你就是矯情，沒有公主命卻有公主病！”

“你要是生在我那個年代，肯定沒有男人要，錢是大風刮來的嗎？就不能為了我著想，多存錢給我養老？”

在醫院辱罵我不夠，在家裏她又當著舅舅一家四口，對我再一次使用語言暴力，“你學學你表妹，乖巧又懂事，人家一上大學就有男朋友，你看看你？就會死讀書，到現在連個追你的男人都沒有，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玩意兒！”

舅媽和表妹說，是我媽太慣著我了，才會屁大點事就往醫院跑，“還抑鬱症，我看你是有錢沒地方花，要是真有你說的那麼嚴重，那你怎麼還沒死？”

表妹在一旁瞧著二郎腿，笑得肆無忌憚。

晚上趁他們睡著，我從沙發上爬起來，走出房門。

淩晨四點，我走到空蕩蕩的街頭四處遊蕩。

找到有長椅的公園，我躺了下來，淚水從眼角滑落至青青草地。

一夜未眠，我的臉上掛滿了淚水和疲憊。

一個跟我同齡，有紋身的女孩子蹲在我麵前，盯著我看。

她看出來我的窘迫，指引我跟她回家。

她叫唐儀，剛從酒吧出來就遇到了我。

唐儀身上有種莫名的安全感，也許是她的紋身還有一頭利落的短發，我跟她回了家。

到家以後發現，她家境很好，一個人住著價值百萬的複式樓。

她遞給我一顆橘子味的糖果，“吃甜的會分泌多巴胺。”

我剝開糖果，放進嘴裏。

風很大很涼，眼淚總是在掉落之前就被風幹，果然，像我這樣的女孩，是連眼淚都不被允許的。

唐儀嚇壞了，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裏拿出紙巾幫我擦拭眼淚。

那晚開始，我們成了好朋友，她說她是A城的大姐大，以後她罩著我。

這種被保護的感覺，我真的很需要。

有一次唐儀帶我吃路邊攤，被媽媽發現，她抓起我的頭發就開始凶我，“洪燕，長本事了，老娘都沒吃飯，你怎麼敢吃飯的？”

“你是沒手還是沒腳？想吃飯自己去買！”唐儀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將我護在身後。

“沒大沒小的東西，怎麼跟我妹妹說話的！”舅舅一家四口又出現。

我見他們人多勢眾，隻好跟著媽媽回家，唐儀不放心，一路上護送我。

到了家樓下，她遞給我一杯奶茶，“喝點甜的吧，有事給我打電話。”

誰知道表弟推了我一把，奶茶灑了一地。

唐儀氣得雙眼發紅，想給他一個教訓。

擔心她因我受傷，我阻止了她。

等我回到家，媽媽用牛奶和茶葉給我兌了十杯奶茶，“不喝完今晚別睡覺！”

曆經三個小時，我摻著淚水全部喝完。

麵如死灰的我，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