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上學,我在菩薩麵前發誓自梳。
我爸這才勉強同意給我出住讀的費用。
可當他的繼子要結婚時,他又說我的自梳算不得數。
為了我表哥六塊錢的彩禮錢,我爸勸我跟他結婚。
僅僅六塊錢,他們就想買斷我的人生。
————
我是留守兒童,爺爺奶奶在家相依為命。
每天,天還不亮奶奶就得起床。
她簡單擦把臉後,開始喂豬、喂雞、做飯。
奶奶很愛幹淨,我們家雖然不是周邊最有錢的,卻是看起來最整潔的。
爺爺脾氣很奇怪,但凡有人說一句他不愛聽的,他就會氣的吹胡子瞪眼。
他每天睡到中午才起來,卻老是說奶奶「太懶,一副大小姐脾氣」。
奶奶起初還反駁幾句,可隻能換來爺爺更難聽的咒罵。
漸漸地,她也就習慣了,或者說是麻木了。
晚上,奶奶給我洗澡時,滿是老繭的手溫柔摸著我的背,「娟,你可要好好讀書走出去,去看看大城市。」
媽媽生下我之後,月子沒坐完就跟爸爸出去打工了。
奶奶用她那飽經風霜,粗糲的雙手,給了我前所未有的溫暖。
我那時還沒完全聽懂這句話,隻懵懵懂懂地記住了要走出去。
剛說完,奶奶就開始控製不住地咳嗽。
這次更咳嗽比以往都要嚴重,咳到最後,奶奶居然「哇」的一聲吐了。
她看到手中的紅色,趕緊把手藏起來,背過身。
可我還是看到了。
奶奶手上滿是鮮血。
我被嚇到大叫,「不好啦!救救我奶奶!」
爺爺聽到後,還是躺著,一動也不動,「叫喚什麼!」
他還嫌我吵醒了他的瞌睡,罵了我幾句後,翻身繼續睡覺。
奶奶也是一臉的無所謂,「年紀大了,不中用咯,還給我們娟娟嚇到咯。」
其實,我不是怕血。
我隻是想起來鄰居奶奶死之前也是一陣陣的咳血,我很怕奶奶也會死。
我以為,死了就是去了另一個世界。
可我不想奶奶去別的世界,我想永遠跟奶奶在一起。
在我的軟磨硬泡下,爺爺終於不情願地拿了幾塊錢,拖鄰居家張叔用板車把我奶奶帶去鎮上的衛生院。
條件是,奶奶在走之前必須把今天的三頓飯給做好。
要不然他在家沒吃的。
三頓飯加打掃和別的農活,想在天亮之前做完,那奶奶一晚上就不能睡覺了。
我自告奮勇,「奶奶,我幫你做飯。」
看到奶奶點頭,我才放心去睡覺。
我不敢睡太久,我的房間也沒有時間,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就趕緊爬起來。
剛起來,就聽見豬圈有動靜,好像是人的腳步聲。
我給自己壯膽,去廚房裏拿了菜刀,躡手躡腳地走近。
我猛一跺腳,學著門口貼的關公的樣子,舉到大喝,「是誰!」
沒得到回應,我硬著頭皮往裏走。
卻看到奶奶倒在豬圈門口,膽子大的公豬還在旁邊拱奶奶的身體。
隔壁村子有醉漢掉進豬圈被活活吃掉,再晚點後果不敢想。
我把奶奶拖到院子裏,才發現記憶中總是挺直腰板的奶奶,不知道從何時起,越來越矮、越來越瘦。
她嘴角還帶著鮮紅的血,我慌了,跪在院子裏大喊,「快來救命啊!誰來救救我奶奶!」
*
張叔被我吵醒,衝了進來,伸出兩根手指探奶奶的鼻息,「丫頭,你放心,奶奶還有氣,是暈過去了。」
我聽張叔的囑咐去廚房切了片薑,塞進奶奶嘴裏。
張叔用力掐住奶奶的人中。
好一會,奶奶才睜開眼。
她看到我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有氣無力地安慰我,「不哭,奶奶還在呢。」
張叔聽奶奶說話聲音這麼虛,也顧不得等爺爺起床拿錢了,急忙把奶奶搬上板車往外拖。
奶奶意識不太清醒,還不忘囑咐我,「娟,你在家好好的,別亂跑,門鎖好。」
我扯著嗓子大聲回應,「奶奶你放心,我在家等你回來!」
「天都沒亮,瞎挾邩什麼!」爺爺終於醒了,吼了我一嗓子。
我跑到爺爺床邊,跟他說奶奶暈倒在豬圈旁的事。
他聽完之後,隻讓我記得把豬圈鎖好,免得豬跑不見了。
我被他這態度氣到,「你就不關心一下奶奶嗎?」
他冷哼一聲,拿出煙鬥,深吸一口,「那,那人到歲數了就是要死的,我關心有撒用?我問一句她就不會死了?」
我想起來二嬸子,她在醫院難產,搶救得好幾百塊錢。
她老公聽到這個數字就怕了,當場放棄治療。
我怕奶奶也......
我不敢再說想那個字,我很怕。
家裏的錢都在爺爺手上,我試探性地問他,「要是奶奶要住院的話,你......你會出錢的,對吧?」
爺爺不看我,隻望著腳下,「你還小,不懂,有的醫生就會騙錢。」
我確實還小,沒聽出爺爺的言外之意,繼續追問,「你讓醫生試試看呢,說不定能治好?」
爺爺不耐煩了,翻了個身背對著我,「跟你說你也聽不懂,滾去做飯!」
我隻能在心裏安慰自己,爺爺也沒說不給錢不給治。
往好處想,奶奶說不定隻是晚上沒睡覺,太累了才會暈倒。
我搬了凳子墊在腳下,這樣才能勉強夠著灶台。
我掌握不好煮飯加多少水,索性下麵條吃。
鍋裏的水很快沸騰起來,我的麵還沒和好。
我隻好先把水蓋上,使出全力搖起壓麵機的手把。
在我好不容易把麵壓完之後,打開鍋蓋一看,裏麵一滴水不剩,用了多年的鍋底被燒出個洞。
耳邊又傳來爺爺的嗬斥,「動作這麼慢!早飯到現在還不端過來!」
我急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爺,要不你過來幫我——」
還沒說完,就被他給打斷。
「我幫你?君子遠庖廚知不知道,男人不能進廚房的。這麼大人了,做個飯你都不會?」
我在心裏想,你都這麼大年紀了,還不是也不會做飯,可我不敢說出來。
爺爺每天早上躺床上等奶奶把飯端來,吃飽喝足之後,出去溜一圈,回來吃中午飯。
下午在河邊柳樹下,跟別的老頭一起打牌,再回來吃頓飯,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哎呀呀,你這丫頭,怪不得我說怎麼還吃不上飯,你把鍋給燒通啦!」
一直沒等到飯,爺爺站在院子裏透過廚房窗戶看到了被我燒壞的鍋。
他拿起鐵鍬,就往廚房衝,「看我不打死你個小孽種!」
*
爺爺先是拿木頭那端戳我的肚子,邊戳邊罵,「當初就應該給你按尿壺裏!」
或許是不夠解氣,他換了個方向,用鐵鍬那頭往我身上劈頭蓋臉的砸。
「你跟你媽兩個都是賠錢貨,大賠錢貨幾年生不出兒子,小賠錢貨做飯給老子鍋弄壞!」
我一邊拿胳膊擋一邊往灶台邊躲。
他越打越狠,「你奶奶也不是個東西,別人家老婆子身體都硬朗的很,不知道她天天裝什麼,一搞就頭疼屁股疼的。」
我被打的實在受不了,直接鑽進了灶台。
我當時很傻,我隻知道灶台正在燒火的時候是熱的,可我不知道它剛熄滅還是有餘溫的,不會那麼快就冷卻下來。
一進去,我就後悔了,嗆人的氣味再加上滾燙的觸感,讓我第一次感覺死亡好像很近。
可外麵是舉著鐵鍬的爺爺,我也不敢出去。
我隻好縮在一團,腦殼埋在雙腿之前,盡量不呼吸。
我跟自己說,我看不到爺爺,爺爺也看不到我。
「人呢?咋不在堂屋?」是張叔的聲音,「娟?跑哪去了?你奶奶診斷結果出來啦!」
對奶奶的渴望,讓我暫時戰勝了恐懼,從灶台裏一骨碌爬出來。
「我在這!」我跑到院子裏,左看右看,卻沒看到早上推走奶奶的板車。
心裏頓時堵的慌,有種說不上來的,即將發生不好的事的感覺。
爺爺把鐵鍬放好,不緊不慢地走出來,「她咋樣了?」
看樣子,張叔是跑回來的,上氣不接下氣,雙手撐在膝蓋上使勁吸了好幾口氣才緩過來。
「娟她爺,醫院通知送錢過去,要辦住院,說是什麼宮什麼腫瘤。」
什麼是腫瘤?看張叔的表情好像很嚴重。
「那意思就是治不好了?」不同於我的驚慌,爺爺看上去還挺冷靜。
張叔用右手擦了一把汗,使勁甩手,「俺也不太懂,嬸子平時對俺怪好,要不明天咱們一起去醫院問問醫生?」
「我也去!」我趕緊舉手。
「你去個屁,你在家等著!」爺爺瞪了我一眼,「小張,明天麻煩你把孩子奶奶拖回來吧,我們這條件你也知道......」
我跑去爺爺的房間,用力抽出他的抽屜,拿到院子裏。
「你騙人!你這裏麵明明有錢!」我把抽屜摔在院子裏的地上,幾張毛票隨風吹起來,爺爺趕緊去撿。
他一邊撿一邊罵我,「你懂個屁,這是棺材本!」
見狀,張叔也勸他,「醫生說的那個意思,好像是開刀做手術住幾天院就行。」
爺爺把抽屜護在懷裏,緊緊抱住,「你們以為我不懂?腫瘤就是癌,癌症是治不好的!你們想給她治的話,自己出錢!」
我可想出錢給奶奶治,可我沒錢,每年那為數不多的壓歲錢也上交給我媽了。
看著爺爺小心翼翼把抽屜放回去的背景,我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終於等到半夜,我聽到爺爺那邊傳出一陣陣的呼嚕聲。
我故意使勁在地上跺了一腳,那呼嚕聲仍然沒停。
我大著膽子走了進去......
*
張叔是看見過那個抽屜的,所以,我不敢再直接拿抽屜過去。
我特意把紙幣一張張疊好,硬幣壓在紙幣上,一起裝進塑料袋。
我敲開了張叔房間的門,他居然也還沒睡。
他不好意思地指著床上淩亂的毛毛錢,「這是俺藏的私房錢,做手術估計不夠,俺想著讓醫生給你奶奶打點止疼的針跟藥,起碼人沒得嫩難受。」
我拿出口袋裏的塑料袋,遞給他,「我有錢,求你明天早上帶我去看看奶奶。」
他看著我,神色複雜,嘴巴張張合合。
最後,那沒說出口的話化作了一聲歎息。
雞剛叫一遍,我就從床上彈了起來,趕緊穿好衣服。
剛走到門口,屋裏就傳出來摔打聲,我暗叫不妙,頭也不回地往張叔家裏跑。
張叔看我一臉慌忙,估計也猜出了幾分。
他拖出板車,揮手招呼我上去。
我趕緊一腳跨了上去。
張叔在前麵,拽上車把就走。
剛飛起來沒幾步,突然停了下來。
我回頭一看,是爺爺在後麵扥停了,「死丫頭,敢偷老子錢,想死是不是!」
他扯著我的頭發,把我摔下車,「把錢拿出來!」
都鬧成這樣了,張叔隻好把我給的塑料袋拿出來,「李叔,我媳婦她姑姐也是那個病,開刀之後到現在還活著,要不——」
爺爺趕緊接過塑料袋,把兩根帶子打結後仔細綁好,塞進褲兜,「還是那句話,你們誰想治,誰自己出錢。」
我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奶奶一個人躺在病床上,無助的畫麵,忍不住嚎啕大哭,「你就不能救救奶奶嗎?」
我的哭聲很快就吵醒了附近幾戶人家,他們都出來看熱鬧。
看到有人圍觀,爺爺有些不自在,拽著我的頭發,讓我別哭了趕緊回家。
我偏不,他越是拽我,我哭的聲音越大。
眼看著人越來越多,膽子大的直接問張叔,「這是怎麼了?一大早哭這麼傷。」
張叔也不好意思說的太直白,隻說是我想去看奶奶。
我故意一邊哭喊,一邊給爺爺磕頭,「求求你救救奶奶!她還在醫院等我們!」
圍觀的人一下子炸了鍋,「李叔,嬸子這些年來這麼辛苦,估計是累出病了,能治還是治治。」
「是啊,嬸子人可好了,她自己肚子疼還幫我忍著收稻穀,要不是她,那幾十斤的稻穀都要被暴雨淋壞了。」
「莫怕,現在開刀也不是啥多大的事,我那親戚開完刀還能下地幹活咧。」
爺爺愛麵子,被這麼多人圍著說臉上過不去。
他猶豫了一會,終於掏出塑料袋,從裏麵拿出幾張紙幣,準備遞給張叔。
張叔還沒伸手,他又抽走了兩張,「這娃娃以後用錢的地方還多著呢!」
他伸手過來,我以為他要打我,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一下。
爺爺臉上更尷尬了,他扶我重新坐上板車,牽動嘴角拉出一個笑容,「你就不去了,你代表我去看看奶奶。」
張叔生怕他又反悔,看我坐穩了之後,賣力地把板車拉的很快。
到了醫院,我突然發現,牆上的寫的字我一個都不認識。
更別說奶奶的病曆本了,對我來說簡直是一本鬼畫符。
還好,碰到的醫生比較有耐心,跟我們解釋,「不幸中的萬幸是,你奶奶還算發現的早,現在還沒擴散到其他的器官,做手術切除腫瘤就行。」
醫生看了我一眼,說話很委婉,「不做手術,以後擴散了的話,也許很快就......」
「謝謝醫生,不過我們就這點錢,做手術肯定不夠,你看夠不夠住院費,不夠的話......」張叔頓了頓,「不夠的話我明年秋收後給您送來。」
旁邊的護士正想說話,醫生咳了一聲,「住院費倒是夠。」
張叔摸摸我的頭,「病人是她奶奶,她爺爺,唉,也有難處。那您看這錢能不能拿點藥,讓嬸子不那麼難受也好過點。」
護士忍不住出聲,「你這點——」
醫生趕緊擺手,示意她先出去,「好,我開點止疼藥給您。」
張叔看出來了,拉著我給醫生磕頭,不住地說謝謝。
我長大之後回想起這個畫麵時,才想明白,那幾塊錢根本就不夠檢查住院的費用,更別說開藥。
*
奶奶拿著醫生開的一大盒止疼藥躺上了板車。
臨走之前,我問醫生,「這藥夠不夠呀,不夠的話我再偷,哦不,我再帶錢過來拿。」
「你放心,夠她吃到......」醫生眼裏閃過一絲憐憫,「吃到不再疼。」
我坐在奶奶旁邊,她抬起下巴,我趕緊靠了過去。
她聲音細如蚊呐,硬是堅持說完了一整句話,「娟,你長大了學當醫生。」
回到家裏,爺爺看到奶奶後,沒有半點開心,反而比之前更加冷漠。
張叔抬奶奶進屋,他看都不看一眼,更別說搭把手幫忙了。
奶奶回來之後,就沒再說過完整的話。
爺爺的收音機裏麵講過,心情愉快可以讓病人恢複的更快。
我本來想把收音機拿到奶奶床邊,可爺爺不同意。
沒辦法,我隻能在心裏記下來,每天給奶奶講笑話。
「我看見小明在吃冰袋,我跟他說,吃多了會拉肚子。」
「小明說,我奶奶活了一百零三歲。」
「我問他,每天吃一個冰袋就可以嗎?」
「他說,不是,我奶奶從不管閑事!」
奶奶艱難扯出了一個笑容。
我也跟著笑了起來,我在心裏許願,希望我奶奶也能活到一百零三歲。
可我突然發現,世界並不是隻要我許下願望,就一定會實現。
當天晚上,奶奶就不住地咳血。
爺爺被吵醒後,十分暴躁,「累了一天了,晚上還睡不好!」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每天喊累,除了做飯,別的活都是我幹的。
要不是怕我把新鍋給弄壞了,他怕是又像之前一直躺著,什麼都不做。
我盡量走的很輕,給奶奶拿來止疼藥。
奶奶手抖的已經接不住藥,我隻能喂奶奶吃進去。
還好,藥很快就見效了,奶奶躺下去,沒一會兒就閉上了眼睛。
她終於可以睡著了,前半夜一直咳,基本都沒合眼。
我躺在奶奶旁邊,閉上眼睛,跟自己說不要睡太死,免得奶奶醒了找不到人。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雞好像還沒叫,天上還是灰蒙蒙的。
我喊了一聲奶奶,她卻一動不動。
我突然反應過來,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指,伸到奶奶鼻子下麵好一會兒,都感受不到一點鼻息。
我不敢相信,連滾帶爬下了床,去廚房拿來薑片,想塞進奶奶嘴裏,卻怎麼也塞不進去。
爺爺聽到廚房裏的動靜醒了,吼了句讓我小聲點。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發不出聲音,整個人都是懵的。
爺爺走了進來,也沒探到她的呼吸,「她去了也好,沒有痛苦了。」
後來的好幾天,我都渾渾噩噩的,好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看到我爸媽連夜趕回來,我也開心不起來。
他們說讓我跪,我就跪著,讓我燒紙,我就燒紙。
最後,他們說讓我哭,我卻哭不出來。
他們說奶奶一直對我這麼好,我沒有良心。
我也覺得我自己沒良心。
如果我能早點長大掙錢,就可以給奶奶做手術。
奶奶就不會離開我,留我一個人在這個世界。
*
媽媽這一趟回來,還帶回來一個好消息,她懷孕了。
明明她都說了,她給醫生塞錢查性別,醫生暗示這一胎是男孩。
可她還非要讓我摸她肚子,問我,「裏麵的是弟弟還是妹妹。」
我心不在焉地回答,「弟弟」。
一家人頓時笑得合不攏嘴。
我卻笑不出來。
奶奶頭七這天,村長也來了,給爺爺塞了一袋包著白布的錢。
村長還帶來一個消息,「老李啊,義務教育現在普及了,娟娃娃要送去上學,知道不啦。」
我想起奶奶說過的話,故意大聲說,「村長爺爺,我想去上學,我一定好好讀書!」
爺爺不吭聲,村長繼續給他做思想工作,「國家法律規定了,適齡兒童得接受九年製義務教育,要不然就違法了!」
我們農村人,對違法的理解很誇張,我當時以為違法的人會被槍斃。
爺爺有點怕,還還是梗著脖子,「她去讀書我咋辦?我一個人做活?誰給我做飯?」
現在回想到這裏,突然覺得很可笑,幾十歲的成年人居然在擔心自己七歲的孫女出去讀書,自己怎麼辦。
當時的我趕緊抓住機會,表態,「爺爺你別擔心,我早上早點起來,把家裏料理好之後去上學。」
村長向我投來讚許的目光,「你看這娃兒多懂事,我把她名字報上去啊。」
爺爺還想阻攔,我看著我媽的肚子,學著鄰居姐姐的語氣說:「我多讀點書到時候也能出去打工,還能給弟弟多攢點彩禮錢哩。」
他一直皺著的眉頭,這才逐漸舒展開。
我望著奶奶的棺材,相信她在另一個世界也能看到我。
我在心裏跟她說,我要去讀書,我要走出這裏,我要一個月掙一千!
不怕你們笑話,當時我覺得一個月一千塊錢,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大數字。
奶奶下葬之後,來訪的親戚鄰居們都走了,爸媽也走了。
我媽說城裏醫院生孩子雖然貴點,但是安全,萬一剛出生的小孩有問題當場就可以搶救。
是這樣嗎?可我就是在家裏被生出來的,到現在不也好好的。
我記得很清楚,那一天是八月三十一日。
村長給我帶來書包,我一打開,書本的清香就鑽進我的鼻子裏。
我趕緊把書包背在身上,興奮地跑來跑去。
爺爺被我吵醒,黑著臉走出來,「你背的這要不要錢,要錢的話還給人家!」
一聽這話,村長趕緊解釋,「老李你放心,學費是國家負擔一分不收你的,這書包是我媳婦自己做的,都不要錢。」
村長的麵子爺爺還是要給的,他連聲說著謝謝,把村長送出了大門。
不知道為什麼,他看著我笑的一臉開心,心裏好像很不舒服。
他過來,故意使勁推我,「你個女娃娃,去學校讀書也跟不上的。」
我手中的書包沒拿穩,掉在地上,黑色的書包上麵迅速粘在了灰塵和沒來得及清理的雞屎粑粑。
鼻子很酸,比過年吃的那種醋蒜瓣的感覺還酸。
可我沒時間哭,趕緊偷偷捏了點洗衣粉,抹在上麵細細地洗。
洗到我手心生疼,書包上的痕跡終於淡了。
*
天還不亮,我就著冷水,泡了點昨天沒吃完的饃。
吃完之後,喂豬,喂雞,打掃院子,打水,然後把爺爺要吃的麵條用壓麵機壓出來放好。
我做完還檢查了一遍,免得爺爺又找理由不讓我上學。
第一天上學,村長還特地在門口等我,「我最多隻能帶你走一個星期,你要開始記路。」
月光很亮,我跟著村長,走了快五裏路後,看到了一座山,「翻過去就到了嗎?」
村長搖頭,「一共要翻三座山。」
我不說話,咬著牙跟著村長。
在第一座山的山頂上,村長問我,「你累不?」
「不累!」
我很開心,我知道,想走出去這裏,必須得讀書。
現在,能有讀書的機會已經很幸運了。
我感激國家的政策,要是跟以前一樣,一年幾十塊錢,肯定沒人會給我出錢讀書的。
上山的時候還沒覺得多累,現在下山,腿開始有些發抖。
村長看出來了,「要不,我幫你提書包?」
「謝謝村長爺爺,我自己就好。」
人家能幫一時,不可能幫一世,我得盡快適應。
咬著牙根下第二座山時,天已經蒙蒙亮,可我卻眼前時不時地發黑。
一個沒站穩,我直接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