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霸淩過我的人在一起了。
哪怕他間接導致我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我依然堅定地站在他身邊,挽著他的手臂,笑得甜蜜。
所有人都覺得我被愛情衝昏頭腦。
他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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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上,點點燈火像是黑夜裏的星星。
我開著車,疾馳在去酒局的路上。
約好八點的應酬,此時已經快九點了。
下屬小敏打來電話,「姐,還來嗎?」
我毫不猶豫回複,「來。」
「都這個點了,您何必親自跑一趟,我們有的是選擇。」她有些吃驚。
如她所言,「惠佳」是國內知名母嬰品牌,從來都是各大廣告公司求著合作。
而這次酒局,對方不過是一家剛起步的創業公司。雖然有些創意不錯,但廣告行業向來看重人脈,不少公司的業務都交給熟人去做。
小敏不知道我和對方的交情,所以才這麼大驚小怪。
我勾了勾唇,加快車速。
老朋友,我們終於要見麵了。
*
我曾經無數次幻想過,與張屹之再次見麵時的場景。
各種各樣的畫麵,極盡誇張的有,狗血噴頭的有。
我甚至幻想過,他家破人亡,上街乞討,我穿金戴銀,一身貴氣地站在他麵前,用最惡毒的語言落井下石。
可當這個時刻終於來到,一切虛化的場景有了實感,我竟覺得像是在夢裏。
推開包廂大門時,記憶裏喜歡微揚下巴看人的紈絝,正端著酒杯向人敬酒,杯沿很低,笑容討好。
沒想到今日如此落魄,低三下四的嘴臉。
他敬酒那人是市場部的小職員,我甚至不太記得名字。
此時的包廂裏觥籌交錯,酒局過半,不少人喝多了酒,高談闊論。
小敏最先注意到我,趕緊招呼我坐到主位。
「帥哥,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們部門經理,沈笑然。」她一邊引著我過去,一邊高聲說。
在說出我名字那一刻,我注意到張屹之的脊背僵住了。
踩著高跟鞋走過去,小敏幫我拉開椅子,我在他旁邊,施施然坐下。
看著他呆住的樣子,我「撲哧」笑了出來。
「怎麼?張總對甲方好像不太熱情呢。」
*
張屹之回過神來,像是沒有認出我,笑著舉杯敬酒,「沈經理,感謝您能來。這杯我幹了,您隨意。」
說完,他仰頭一飲而盡。
烈酒入喉,喉結微動。
包廂裏一片歡呼聲,大多是女孩子發出的,空氣裏躍動著荷爾蒙的味道。
相比當年,他收斂鋒芒,反倒襯得這身皮相越發出色了。
我能想象到,他什麼也不用做,僅僅是一個晦暗不明的眼神,就讓人前仆後繼,做些跟風和維護的舉動。
就像那時候一樣。
壓下翻湧的思緒,我神情平淡如水,嘴裏調侃,「喲,好酒量。」
拿起桌上還剩大半的白酒,身邊人馬上反應過來,麻利擺了一排酒杯。
「做生意講究誠意,酒桌上談生意——既然能喝,就別端著。拿出誠意來。」
每個酒杯裏倒滿了白酒,我抬眼衝他微笑,「張總,請吧。」
有人倒吸冷氣,我沒有來時張屹之喝了不少,這時麵色明顯不好。
再喝下去,不知道會怎麼樣。
我其實不是個愛應酬的人,更不愛勸人喝酒。
可誰讓對象是他呢。
張屹之的眼睛深邃,喝了酒後更看不出情緒。可我明顯感覺到,勸酒的話說出口,他看我的眼神,和之前不一樣了。
更加直接,不再掩飾,像是搞清楚了什麼。
「是不是我喝了,你就可以給天成一個機會?」他問。
「我會考慮。」
聽了我的話,他輕頷首,笑了笑。然後端起酒杯,一杯又一杯,喝個幹淨。
包廂裏的人靜靜看著,無人敢說話,換作平時,早就各種起哄。
喝到最後一杯時,我注意到,他端著杯子的手在顫抖。
這場酒局結束時,張屹之是被人架著回去的。
幾個女同事和我順路,我開車送她們回家。
小敏家和我家挨得最近,到最後車廂裏隻剩下我和她。
「沈經理,你是不是和張總認識啊?」她問。
我正在開車,聞言看了她一眼,「高中同學。這麼明顯嗎?」
小敏沒回答,隻是問,「那咱們考慮這家公司嗎?」
視線放遠,落在零星的燈火上。我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輕敲,「那當然。公平競爭吧。」
*
第二天,我通知助理,準備招標文件,並對幾個廣告公司發出投標邀約。這其中,自然包括天成。
雖然成立沒幾年,天成在業內也算小有名氣。幫助幾個品牌設計的廣告,因為新穎有創意,多少掀起了一些水花。
創業路上坑太多,就算走到今天,也是危機四伏。我調查過,天成正在進行第二輪融資,公司財務吃緊,很需要找項目賺錢。
所以,張屹之可以放下身段,就為了爭取到一個入局的機會。
某天下班後,開車行駛在走了無數遍的回家路上,我忽然心生厭倦。
轉了轉方向盤,到另一條岔路上。
到了天成所在的樓層,前台攔住我,詢問我有沒有預約。
我笑了笑,「沒有,不過你告訴他我的名字,他會讓我進去的。」
前台顯然不信,不答應放行。
恰巧這時,一個戴眼鏡的男人取外賣回來,那天酒局他也在場。
他認出了我,帶我到張屹之的辦公室。
我輕輕推開門,把飯盒放到他辦公桌上。
張屹之正低頭看文件,白襯衫的衣袖卷至手肘處,頭也不抬地說:「謝謝。」
果真是長大了,比以前有禮貌多了。
我想著,嘴上卻沒開口。
察覺到異樣,張屹之抬頭看了看,然後僵住了。
不過一瞬間的怔愣,他馬上切換麵孔,笑得露出八顆牙齒,「沈經理,來視察工作嗎?」
「來給你送飯。」我微抬下巴,示意桌上的飯盒。
等做完這個動作,自己也愣住了。
因為以前的張屹之最喜歡這麼做。
「去把球撿過來,土包子。」
「看見那隻豬了嗎?你和它有得一拚。」
「喏,女廁所在那邊。」
……
與這幾句話一起閃過腦海的,是他微抬下巴的動作,眼神倨傲,嘴角下撇,很不耐煩的樣子。少年臉上是一種清澈的惡意,好像他不喜歡誰是天經地義的事。哪怕那個人並沒有做錯什麼。
我在他對麵坐下,看他不動筷子,問道:「怕我在飯裏下毒嗎?」
「怎麼會。你吃了嗎?」
我點燃一支煙,煙霧繚繞下眼神含情脈脈,「我想看你吃。」
或許這句話太肉麻,張屹之的眉頭微凝,有些警惕看了我一眼。
「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不回答,自顧自抽著煙。
歪頭思考了片刻,他審視我幾眼,然後翹起唇邊,像是看穿了我,「我知道了,你是想報複吧?」
我悶笑出聲,「報複你?你覺得我有那個功夫嗎?那時候不過是不懂事的小打小鬧。我早就忘了。」
看他沉默,我收斂了笑,頗為正經地說:「你如果真怕我報複,那就別接受競標邀請啊。」
我知道,他不會放棄這個機會。
果然,張屹之眉心舒展開,「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沈經理肯定不會計較到現在吧——畢竟你也說了,小打小鬧而已。」
我吐出一口煙圈,幾乎噴到他臉上,「你也知道,我向來心寬體胖。」
心寬體胖。這句話似乎觸動了久遠的記憶,張屹之看向我:「沈笑然,你怎麼瘦成這樣了?這些年……過得還好吧?」
還好吧?還好吧。
在沒有空調的圖書館,忍著嚴寒酷暑,背書背到幾乎昏厥。
餓著肚子跑步,最後跌跪在操場上,粗糲的地麵不停出現深色的圓點。
因為曾經被欺負的太狠,再也無法真正相信任何人,所以永遠獨來獨往。
被人迎頭扔了文件,白紙像雪片似的,飄在半空,又緩緩落下,我蹲在地上,一張張撿著,仿佛永遠也撿不完一樣。
心尖一下一下地抽痛,我摁滅香煙,低頭看著煙灰缸,「我現在好到可以做你的甲方。」
張屹之緊繃的肩線鬆弛下來,仿佛鬆了口氣。
他點了支煙叼在嘴裏,眉眼間漾起笑意,「甲方爸爸,以後多指教。」
*
張屹之很拚命,我自詡工作狂,他比我還狂,幾乎一天二十四小時撲在工作上。
因為工作,免不了有接觸。很多助理做的工作,我也攬下來,因為想和張屹之有更多接觸。
傍晚時分,我借著談項目的由頭,約他出來吃飯。
臨江餐廳,明月皎潔,江風陣陣。
可惜,這麼好的氛圍下,兩個人卻沒有風花雪月的心思,反而各懷鬼胎。
等菜的間隙,張屹之打開筆電,開始講他的廣告構想。
我靜靜聽他說完,誇讚道:「你們的想法很不錯。我已經開始期待天成中標了。」
他眼睛亮了亮,笑著道謝,露出酒窩,顯得有幾分調皮。
「不過……」我話鋒一轉,「惠佳對廣告公司的資質要求挺高的,所有參與招標的公司,都要進行資格預審。尤其著重對公司財務狀況的審查,以確保有足夠的資金承擔項目實施。」
如果我猜得不錯,天成已經在各方麵縮減經費,保證公司正常運營了。不知道是否有足夠的資金保質保量完成廣告製作?
張屹之很坦誠,「我明天讓財務部審核一下,預估項目資金。如果實在不夠,那隻能另想辦法。」
這人其實不是個城府很深的人,富裕的家庭和溺愛他的父母,讓他不管在任何人麵前,都不屑於偽裝。
而我,早在殘酷的社會毒打中,學會了察言觀色,戴上千百副麵孔,周旋於各種場合。
這樣的領悟讓我心裏生出一種悲哀來,忍不住嘲諷,「你家公司倒閉了嗎?」
他大笑,「沒有。你這麼希望我家破產?」
「那你為什麼不繼承家業?出來創業這麼辛苦。」我喝口水,壓下心中不平。
他看向我,「自己一磚一瓦搭建起來的東西,永遠比現成的珍貴。」
這麼看重自己的事業?我放下水杯,抬頭看著張屹之,笑了。
「失敬失敬,張總這種精神太讓人感動了,如果資金不夠的話,我可以借給你。畢竟都出來創業了,肯定不想再向家裏要錢吧?」
我這話說的滴水不漏,張屹之聽完,玩笑道:「大恩不言謝。你幫了我,如果有什麼我能幫到的,盡管提。」
我麵不改色,「以身相許吧。」
他收斂了笑容,像那天在辦公室一樣打量我,好像要在我臉上戳出一個洞來。
「開玩笑的。」我嗤笑出聲,「你以前不是很喜歡開玩笑嗎?怎麼年齡越大越古板了?」
張屹之說:「你不是要玩什麼欺騙感情的戲碼來報複我吧?沈笑然,你傷不到我的。這種事,到最後吃虧的都是女人。」
我手肘撐著桌子,俯身上前,慢慢湊近張屹之。離得近了,長發落到他手臂上,或許是有些癢,他的手指動了動。
指尖描摹著他的唇形,一圈又一圈,我緩緩說:「其實,我巴不得你來占我便宜呢。」
他眉梢微挑,半是狐疑半是驚訝。
像是一頭狼,麵對送上門的獵物,反而警惕心很強。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過心急,張屹之開始不回我那些除工作以外的消息,甚至,一些工作中必要的接觸,也交給下屬來完成。
彙報項目方案那天,那天的眼鏡男帶著幾個人過來,開了個短會。
會議結束時,我叫住他,「陳南。」
本來在收拾文件的男人愣住了,臉頰肉眼可見變紅,他伸手抬了抬眼鏡,「怎麼了?沈經理。」
我慢慢走向他,離他近了不少,甚至能看見他額頭上細密的汗。
「你們張總怎麼沒過來?」
聽見我這麼問,陳南更緊張了,「那個,張總這幾天熬夜趕進度,操心的事情太多,一下子病倒了。實在沒法過來。」
原來是這樣,我微笑問,「他在哪家醫院?我去看看他。」
「他不住院,已經回家休息了。」
「他家在哪兒?」
陳南搖頭,有些為難,「對不起,沈經理,這個我不能告訴你。」他咽了口唾沫,「張總會罵我的。」
我不死心,「我和他是高中同學,將來說不定又是合作夥伴,去看看他不是應該的嗎?放心,你告訴我,我不會說是你說的。」
那天的酒局,陳南也在,應該也看出我們之間的不對勁,我這麼一說,他明顯猶豫了。
我湊近他,不顧他的緊張,伸手整理了一下他的衣領。在他耳邊說道:「你用得著怕他嗎?我覺得你比他優秀多了,隻是缺乏資本而已。等以後有機會了,我一定拉你一把。」
陳南臉紅透了,我猜,他一定沒有談過戀愛。不然怎麼看見女孩臉就紅?
傍晚,我回了趟家,打開門的瞬間,飯菜的香味撲麵而來,電視機的聲音開得很大。
爸爸已經做好了飯,在沙發上坐著看電視。
他在鄉下住慣了,親朋好友都在那裏,來了我這兒反而像是空巢老人,每天除了吃飯就是睡覺,所以我隻偶爾接他過來。
「飯做好了,快來吃。」
他招呼我吃飯,我笑道:「爸,我有個同事住院了,沒人送飯。你先吃,別等我了。」
爸爸眉頭浮現出「川」字,像是枯木上的溝壑「什麼同事?還要你給他送飯。咱別多管閑事。」
我並不想多說,快速打包好飯菜,不久後便出了門。
*
細雨霏霏,打濕了肩頭。
我擦幹淨身上的雨水,摁了摁門鈴,門內響起提提踏踏的腳步聲。
門打開的瞬間,張屹之穿著睡衣,頭發蓬鬆,臉色蒼白,看見我明顯沒反應過來。
「你怎麼來了?」
「我怕你死在家裏。吃飯了嗎?」我舉了舉手裏的飯盒,衝他笑的溫柔。
不知是不是因為生病,張屹之臉色並不好看,「你怎麼知道我家地址的?」
「你猜啊。」
他低頭,深呼吸,「沈笑然,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雙手提著食盒,「我喜歡你,所以擔心你啊。我怕你生病了還餓著,冒著雨給你送飯。感動不?」
我直視著他的眼睛,繼續表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從高中就開始喜歡你了,整個學校的人都知道我給你寫了情書。」
說到這裏,我咬了咬下唇,臉色因羞憤而發紅,「我現在還是很喜歡你,如果我不喜歡你,從一開始,我就不會讓天成參與競標,更不會願意借錢給你。」
張屹之垂著眼,瞳若點漆,目光沉靜,「別開這種玩笑行嗎?」
我猛地抬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覺得我在開玩笑?張屹之,你可以不接受我,但是你怎麼能這麼想我?這些日子你……你就一點沒體會到我對你的感情嗎?」
我越說越激動,幾乎要哭出來。
他最終敗下陣來,有些無奈,「進來吧,外麵冷。」
關了門,在密閉的空間內,曖昧像是病毒,在空氣裏快速傳播。
我把飯菜送進微波爐加熱,然後站在那裏,渾身僵硬。
張屹之拿了一條毛巾,「把頭發擦了,當心感冒。」
我站著不動,並不理他。
他似乎不吃這套,放了毛巾在沙發上,自顧自坐下來看郵件。
「叮」的一聲,飯菜熱好了。把盤子端上餐桌,我看了他一眼,「飯菜好啦。吃完飯才可以吃藥,不然傷身體。」
我低頭擺弄碗筷,突然動作一頓。男人清冽的氣息籠罩下來,頭發被包住,濕涼的頭皮裹上一層暖意。
透過毛巾,我能感受到張屹之的手指在輕輕按摩我的頭皮,很舒服很溫暖。
我轉過身,勾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毛巾掉在地上,熱好的飯菜漸漸涼掉。
離得這樣近,我甚至可以看清楚他每一根睫毛,因為動情而慢慢顫動。他深邃的眼睛看著我,又是在審視。
從始至終,我睜著眼睛,看著他的眼神,從戒備到迷離,最終陷在情欲的沼澤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