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擰眉,思索片刻,終於把人對上號,腦中突然閃過一個身影,抿著唇不言語。
沒被允許起來,福祿仍然跪在地上,養心殿的地涼,心裏頭更涼。
太後不說話算個什麼事啊,福祿都想給自己兩條腿來兩下,這麼積極著回來是作甚。
他恨不得頭頂上也長雙眼睛,好瞧瞧太後什麼表情。
魏誠握拳在唇前,狠狠地咳了兩聲,立馬把太後的思緒拉了回來。
“皇帝這咳疾還未好?”太後上手倒了杯茶水遞到魏誠麵前,眉間的川字更深了,“太醫院的醫術已經淪落到連咳疾都治不好的地步了嗎?”
方才為了解圍才裝作咳嗽的魏誠,現在是真的喉間發癢了,他將茶水一飲而盡,擺了擺手。
“這事怨不著太醫院,章太醫讓兒子早些休息,可若是兒子休息了,外頭的那些災民又該如何休息?”
提到這事,太後說不出勸阻的話來了。
近日河水決堤,衝毀了不少城鎮、村莊,不知有多少災民流離失所。
思及至此,太後在養心殿也坐不下去,起身帶著嬤嬤走了,免得打擾魏誠批奏折。
魏誠親自將人送出去,才回頭去聽福祿的稟報。
不提養心殿裏幾人的心情,走出養心殿的太後揮退伺候的人,隻留了自己從家中帶來的陪嫁婢女,如今已是壽康宮掌事嬤嬤的淨夏。
淨夏服侍太後三十幾年,見此動作,便知太後是有旁人聽不得的話要對自己說了。
她上前攙扶著,靜靜陪太後往壽康宮走。
行至一半,沉默許久的太後終於開口,“選秀那日,哀家聽太監報從七品州判寧見山之女的時候怎麼沒想起來呢?”
聽見寧見山三字時,淨夏瞳孔猛地一縮。
心中道難怪,難怪太後屏退眾人隻留自己。
“若是知道她是那人的女兒,哀家定然不會叫她入宮的。”太後的視線停留在天邊的白雲,喃喃道:“她與他並不相像,想來是和他夫人更像了,也難怪哀家沒認出。”
淨夏依舊默聲,她知曉太後隻是需要一個人傾聽,並不需要人回應。
但思緒卻跟著回憶起了從前,眼看太後越說越多,她轉頭審視了一圈周圍,即便沒有人,還是忍不住提醒,“娘娘,慎言。”
被淨夏一打斷,太後才想起自己身處何地。
她拍了拍淨夏的手,眼中閃過慶幸,連聲道:“罷了,罷了。”
陽光投射在主仆二人的身上,將她們的身影拉的很長很長。
這樣柔和的陽光,同時也照射在罰跪結束的寧玉珍身上。
在堅硬的磚上跪了半個時辰,起來時隻覺得膝蓋處又酸又麻,若沒有倚翠攙扶,險些再重重跪下。
皇上吩咐的軟轎已在旁候著,等候許久的姐妹二人及時叫貼身宮女上前幫忙,幾人扶著寧玉珍在轎子上坐下。
寧玉珍從小嬌生慣養著,哪跪過這麼長的時間,有傘遮了光仍有些頭暈目眩的。
她用手支著腦袋,餘光掃過跟在轎子兩邊的夏芳舒和林憶柳,心中感激萬分。
情誼從不論長短。
見夏芳舒被照的熱出了滿頭汗,寧玉珍示意倚翠將傘給她。
林憶柳倒是剛好躲在了陰影裏,隻是視線輕輕掠過。
三人各懷心思,但無人開口,一路無言,直到轎子停在了永和宮。
抬轎的太監早早得了福海的令,解釋道:“寧小主先用過午膳,待未時,奴才們再來接小主往鹹福宮去。”
“勞煩公公了。”寧玉珍笑了笑,帶著人先往麗景軒裏走,留倚翠在後頭處理。
綺蘭和蓮香一臉焦急的在麗景軒門口候了小半個時辰,還囑咐了小安子走遠點打探打探,這下總算是盼到主子回來了。
正要上前相迎,卻見自家主子微微蹙眉,立馬轉回進屋內。
三人落座,蓮香奉上茶水點心,綺蘭則是和兩姐妹的宮女聽竹、石榴去拿午膳了。
夏芳舒也顧不上儀態了,將茶水一飲而盡後又吃了兩塊糕點才舒坦的呼了口氣。
“早在入宮前,我娘便同我說過宮中最受寵的便是宜貴人,千萬不好與她碰上。”夏芳舒想到在坤寧宮的種種,小臉鼓成了個包子,“幸好皇上來了,不然寧妹妹不知要受什麼磋磨呢!”
寧玉珍見她這副義憤填膺的模樣,索性現在屋裏沒有外人,外頭還有倚翠守著,便仍由她說了。
“不知寧妹妹是哪處地方惹上宜貴人了?”林憶柳插嘴問道。
寧玉珍輕歎,將選秀發生的事情同二人說了一遍。
夏芳舒用極為同情的眼神看著她,“宜貴人本就視妹妹如眼中釘了,方才在坤寧宮門口,皇上又......”
即便夏芳舒再怎麼沒心眼,皇上的事不可多說她還是知道的。
剩下的話並未言說,在座的人心中都能明了。
眼瞧著氣氛逐漸低落,寧玉珍開解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行到山前必有路,何況......我早有應對之策。”
夏、林兩人對視一眼,隻當她是在拿話安慰她們。
林憶柳道:“宜貴人盛寵許久,昨日本該由新人侍寢,皇上還是召幸了她,早上又做了那一出,也不知是否真有了龍嗣。”
寧玉珍將神色掩在茶水升起的水霧後,悄悄抬眸打量了眼林憶柳,卻見後者表情如常,仿佛剛才那句話中帶著的哀怨隻是自己的一時幻聽。
她收回視線搖了搖頭,倒不覺得宜貴人有身孕。
以這兩次和宜貴人的交鋒中來看,那人性子張揚,若不是皇後的身份壓著,恐怕她連皇後也不會放在眼裏。
距離離開坤寧宮已經過了將近一個時辰,宜貴人要是真的懷上了,怕是空中飛過一隻麻雀都要抓來說說喜悅,如今一片寂靜,一想便知沒有。
“沒有子嗣已經如此,要是生了皇子,隻怕更難相處了。”夏芳舒哀歎一聲。
她愈發低落,寧玉珍正要安慰,一股飯菜香氣飄了進來,扭頭看去,是綺蘭她們正在擺午膳。
隻見一道身影甩著帕子大步朝飯桌走去,盯著飯菜的一對眼睛哪還有剛才的低落。
見此,寧玉珍和林憶柳對上視線,齊齊露出無奈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