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手腳被綁,坐在冰冷的水泥路上,被人拿槍頂著頭。
我反複問自己,當初為什麼要接這個案子?
.....
“律師,我什麼時候可以出去啊?”
我對麵這個人叫陳誌強,因涉嫌盜竊罪,被警察抓進了看守所。二十歲出頭,長相清瘦,個子挺高的,就是有些駝背。
“根據您剛剛說的情況,您的行為屬於入室盜竊,根據刑法規定,可能麵臨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製的處罰,具體會被判多久需要根據警察後續調查的情況判斷。”
陳誌強聽了我的話後馬上皺起了眉頭。
根據我以往辦案的經驗,大部分人在這個時候內心都會十分慌亂。之前辦過一個案件,當事人是一個一百八十斤的壯漢,知道自己可能要坐牢後直接哭了出來。陳誌強的表現算是我見過比較淡定的了。
我連忙安慰了他幾句,然後轉移了話題,“您的三叔讓我問問您有沒有什麼想對他們說或者交代他們辦的?”
“三叔?”
“對,他很擔心您的情況,陪著您的母親她一起來的,現在和您母親一起在看守所外麵等著呢。有什麼問題嗎?”
“沒,沒事,就是好久沒見三叔了。是三叔讓你跟我說的?”
“是的。他特別囑咐我讓您放心,他會盡力去做的。”
陳誌強低下頭陷入沉默,咬著右手大拇指的手指甲。我沒有打斷他,在這個時候肯定有很多話想跟家裏人說。
過了一會,他抬起頭,說道:“做了這樣的事我現在特別很後悔,你幫我跟三叔說說,讓他去那家店替我跟人家道歉。”
“好的,還有什麼想讓我轉達的嗎?”
“幫我跟我媽說,讓她照顧好自己。”
*
時間回到兩天前。
我是李成,是深圳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律師。
我每天都在努力賺錢還房貸,我的夢想是在三十五歲之前退休,過上自由自在的生活,現在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4月日,上午9點。
我像往常一樣到律所上班,一進門,就看到我的助理小曾在玩手機。
“上班時間玩手機,小心我扣你工資。”
“哈哈,我這是在了解社會新聞,看看能不能從裏麵給我們團隊開拓業務,為了老板你的提前退休計劃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你看,警方3月31日現場破獲了一起毒品交易,毒販目前還在逃呢。”
“這個跟我們有什麼關係,我下午要去和客戶開會,明天開庭的合同糾紛你好好看看材料,開庭你來主講。”
小曾興奮地說道:“好的好的,我一定努力!”
下午,我來到位於福田CBD的一棟高級寫字樓。我的客戶陸總在這棟樓裏租下了一整層辦公。
陸總是一家最近新崛起的一家運輸公司的老板,業務遍布全國各地,最近還在拓展海外市場,未來很可能上市,我一定得伺候好。
開完會,陸總邀請我到他辦公室喝茶。
陸總是潮汕人,特別喜歡喝茶,所以他在辦公室中央放了一張原木茶幾,上麵擺著許多我叫不出名字的茶具。
經過一番眼花繚亂的操作,陸總用夾子把用熱水燙過的茶杯放到我麵前,然後從紫砂壺倒了一杯茶。
“李律師,我有個朋友的親戚犯了事現在被抓了,聽他說好像是偷東西什麼的,家裏急的不得了,讓我推薦一個靠譜的律師,希望你能幫幫忙啊。”
哈哈,運氣真不錯,我心想,這個月的房貸又有著落啦。
“我好多年沒做刑事案件了,恐怕幫不上忙啊。”
“你別謙虛啦,我們公司上次那個官司那麼難搞你都能辦的這麼漂亮,這種小事根本不在話下,我相信你的能力。”
這種案件收不了多少錢,還會耗費不少時間,性價比不高,我一般不接這種案件。但陸總是大客戶,說不定後麵還有大業務呢,所以即便不情願,也必須接下。
“感謝陸總信任,那就讓家屬明天上午來我辦公室一趟吧,我盡力而為。”
*
4月2日,上午我剛到律所,小曾就跟我說有兩個人已經在辦公室等我了。
一男一女,看上去都是四、五十歲左右,男的眼窩深陷,臉上的皺紋像一道道深深的溝塹,穿著不合身的寬大灰色舊棉襖,像極了在地裏幹活的老農。女的身材略微發福,緊皺的眉頭充滿著不安。
男的見我過來,馬上站起來,“李律師你好啊,我們是陸總介紹過來的。”
我趕忙迎上去,“您好您好,陸總昨天跟我說過了,您快請坐。請問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呢?”
“我侄子偷東西被警察抓了,我是他三叔,旁邊這位是他媽媽。”
我接過三叔遞給我的拘留通知書,公安以盜竊罪拘留了一個叫陳誌強的人,想必就是他侄子。
“李律師,哎呀你看看這是不是搞錯了呀,我侄子是我從小看著長大,這孩子一向老實,前幾年從村裏來深圳打工,怎麼會去偷人家東西呢。”
“這樣吧,現在還不了解情況,咱們先辦一下委托手續,我明天去看守所見一下您侄子,了解了解情況。”
“好好好,如果他有啥事想跟我們說或者交代我們辦的,也麻煩跟我們說一下。”
4月3日,我從看守所會見完陳誌強出來已經是下午5點了,陳誌強的母親和三叔一直在看守所外麵等我。
我和他們講了我從陳誌強那裏了解的情況,並把陳誌強交代的事跟他們說了。
被害人的諒解對陳誌強的減刑有幫助,所以我和三叔約好第二天去涉案店鋪。
我本想開車和三叔一起出發,但是他說他明天早上有事要辦,所以向我詳細詢問了涉案店鋪的地址,要求直接在那裏會合。
四
4月4日,上午8點30分,我提前到達涉案店鋪,順便在附近轉了一會。
涉案店鋪位於城中村的東北角,可以從靠近白石路的側門進去,走過兩個巷口就是了,比較好找。
涉案店鋪周圍都是餐飲店,人來人往,很是熱鬧,這裏還有很多做夜市的大排檔,到了晚上應該也是人聲鼎沸。住在這裏的人恐怕很難睡個安穩覺呀,我默默地想。
涉案店鋪是一家早餐店,這些城中村的餐飲店一般都會把店鋪隔開兩個部分,前麵是店鋪,後麵是老板一家人居住的地方。
我們到的時候老板正在忙,當我們說明來意後,老板讓我們在外麵稍等一下。
老板和老板娘交代了幾句話後,便帶我們穿過店鋪旁邊的狹窄巷子,繞到後門進到屋裏。
我仔細觀察了周圍的環境,陳誌強盜竊時走的應該是同樣的路線,雖然店鋪那一側靠著大路,人流量很大,但是穿過巷子之後的另一側卻是除了住戶以外幾乎不會有人經過,怪不得陳誌強可以從這裏實施犯罪了。
“對不起,我侄子年輕不懂事,請你原諒。”
“他偷了我抽屜裏的500多塊錢,警察來我這裏調查了那麼多次,影響我做生意,你必須再賠我1000塊,否則一切免談。”
這也算是獅子大開口了。
“好的好的,我馬上給你。”說罷三叔從口袋裏掏出皺巴巴的鈔票開始數起來。
趁著這個機會,我從公文包裏拿出諒解書,“可以的話請您在諒解書上簽個字,這樣對他侄子減刑會有幫助,畢竟人還年輕,請您給他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老板接過諒解書看了一下便在上麵簽了字,說道:“哎,這兩年經濟不好,我們這些做小本生意的也不好過,城中村裏治安也不好,這不前兩天才發生過你們這事,昨天晚上又有人趁著我們不在家進來偷東西。”
“那您報警了嗎?”
“沒呢,好在我經過你們這個事之後把值錢的東西都收起來了,我看了一下沒丟什麼東西,就算了,你看我店裏有多忙,哪有時間管這個事,過段時間要找人在外麵裝個攝像頭才行。”
本來還想多問幾句,但是三叔打斷了我並把數好的錢遞給了老板。
“你數數。”三叔陪著笑臉,“實在是對不住了。”
“行了,你們走吧,我忙著做生意呢,這事算我倒黴。”
回去的路上,三叔對我說:“李律師,能不能麻煩你再去見見陳誌強,跟他說我們已經拿到諒解書了,讓他在裏麵放心。”
“可以的,還有什麼要我轉達的嗎?”
三叔想了想,說:“麻煩你再跟他說一下,今年村裏的收成不好,大家都白忙活了一場。他母親生活不容易,本來一大家子人都等著他呢,現在他進去了我們啥都沒了。”
說這話時,三叔憨厚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狠厲。
*
4月5日,我帶著小曾一大早就到了看守所,剛取完號,後麵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李律師,好久不見啊。”
“呦,包警官,真是巧,居然在這裏碰到你啦。”
包警官的身材高大魁梧,濃黑的眉毛下麵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聲音洪亮,特別具有穿透力,雖然跟我年紀相仿,但是憑借著出色的表現,這幾年破獲了很多大案要案,是公安係統的明日之星。
我剛入行的時候辦了不少刑事案件,有好幾個案件都是包警官經辦的,一來二去就認識了。
“是啊,我前段時間從市局調回區裏了。”
我看了一眼他警服上的警銜,“原來是高升了呀,恭喜恭喜。”
“沒有沒有,都是為人民服務。你這次是來辦什麼案件?”
“一個入戶盜竊的案件。”
“難不成是犯罪嫌疑人是叫陳誌強?”
“是啊,這個案件是您在經辦?”
“對,我剛剛給被害人的鄰居做完筆錄,就是他們發現陳誌強入室盜竊然後把他抓起來的,其中一個人說前一天晚上看見陳誌強從涉案房屋出來,東張西望,表情特別緊張,當時就懷疑是不是小偷,一叫他他馬上跑了。沒想到第二天早上又看見他出現在屋裏,因為周圍的鄰居都知道這家店的老板回老家了,所以大家就合力把他抓了送到派出所。小夥子年紀輕輕不學好,真是可惜了。”
“是啊,我昨天去找被害人簽了諒解書了,希望能對減刑會有幫助。”
六
我在會見室等警察帶陳誌強過來的時候,回想起剛剛的對話。案發經過似乎跟上一次陳誌強和我說的不太一樣。
不知不覺間,陳誌強已經坐在我的麵前。
“李律師?”
“哦,不好意思,剛剛走神了。我過來是想告訴您我和三叔已經去被害人家裏道歉賠償了,被害人已經簽了諒解書。您可以放心了。”
“好的,謝謝你們。”
“對了,我還有些細節想和您確認一下,可以再詳細跟我說一下案件經過嗎?”
“前兩天我路過城中村的一家早餐店,看到那家店關著門,門上貼著紅紙,上麵寫著“店家有喜,外出三天”,我肚子實在是餓的受不了了,想著裏麵沒人就動了心思,我繞到後門用鐵絲把門撬開,沒曾想我剛進到屋裏在茶幾的抽屜裏找到幾百塊錢,就被幾個路過的鄰居看到了,他們衝進來就把我按在地上然後報警送派出所了。”
“您之前跟我說盜竊的時間是在4月1日上午七點多對嗎?”
“嗯,是的。”
“但是警察跟我說,有人看到你在3月31日晚上去過那裏。”
聽了我的話後,陳誌強的眼神明顯有一絲躲閃。
“哦,是這樣的,前一天晚上我去過一次,但是太緊張了所以翻了一下沒有偷到東西就跑了,第二天覺得不甘心,因為知道屋裏沒人所以一大早又去了一次。”
他的解釋聽起來似乎沒什麼問題。
“您的母親特別想您,讓我跟您說讓您在看守所要多穿點衣服,不要著涼了。”
“好。”聽完我的話,陳誌強的聲音有些哽咽,“都是我的錯,讓我媽在外麵擔心我。”
“對了,三叔還讓我跟您說一下,今年村裏的收成不好,大家都白忙活了一場。您母親生活也不容易,一大家子人都不知道怎麼辦。”
陳誌強聽完我的話陷入一陣沉默,低著頭,手指不停敲擊著桌麵。
“陳先生,您怎麼了?”
“麻煩你跟我三叔說一下,讓他好好照顧我的母親,等我出去之後他墊的錢我一定會還給他的。”
說這話時,我注意到他戴著手銬的雙手緊緊握住拳頭。
“好的,再次跟您說一下,我是您的律師,會盡力去幫您,但是如果您沒有對我說實話或者隱瞞了事實,在不了解全部事實的情況下我是沒有辦法幫您的。”
“嗯。”
在回去的路上,小曾對我說:“李律師,你不覺得陳誌強有點奇怪嗎?”
“嗯,我也發現了。他的解釋聽起來似乎都很合理,但是他說話的表情總是給人感覺怪怪的,特別是提到三叔的時候。直覺告訴我他應該是對我們隱瞞了些什麼。”
“好刺激呀,感覺我們現在像偵探一樣。”
“嗬嗬,我隻想安安穩穩地賺錢,不想被卷入麻煩的事,破案是警察的工作。隻要他們不是在密謀新的犯罪,那我就當不知道吧。”
這個事可能沒有那麼簡單,感覺被卷入一個麻煩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