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用晚膳的時候,我才醒來。不知怎的,越睡越沒精神,又怕母後擔心,隻好強撐著裝作沒事。母後吩咐宮女把晚膳搬進來,我急忙擺擺手,說自己好多了,總不能整天躺在床上。她不放心,給我加了厚厚的披肩,親自扶著我下了床。
我打起精神與她聊天,盡量不露出虛弱的樣子惹她神傷。用膳時,氣氛還算輕鬆,直到一名宮女跑進來,滿臉都是驚奇:“皇後娘娘,公主殿下,春獵結果出來了。”
“如何?”
小宮女的臉漲得通紅,神情半是看熱鬧的興奮,半是不相信的譏諷:“沈二公子拔了頭籌,柳小侯爺差了二公子一隻赤狐,惜敗。”
“當啷!”
我瞪大了眼睛,手中的銀筷應聲落地。母後不可置信地站起身,厲聲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小宮女急忙跪下:“奴婢所說絕非虛言!都是剛剛傳過來的,皇上已經帶領眾人回宮,今夜便會擺宴慶賀。”
母後皺著眉望向我,我卻隻心事重重地呆在原地。從上次見麵我就覺得不對勁了。我認識的沈連青早就已經連弓都不碰了,又怎麼可能在春獵裏奪冠?
半晌,我臉色蒼白地抬起頭,衝母後微微一笑:
“母後,我也想去慶功宴上看看。”
5
我已經有許久不曾精心打扮過了。看著鏡中我見猶憐的少女,我不禁有些陌生。
這一身明豔的衣裳,真不適合我。
母後親自為我綰發,插上珠翠的頭釵,她衷心歎了一句:“真是漂亮。”
我笑笑,扶著她的手起身。
今夜熱鬧非凡,人人聽說了沈連青的事,都趕來湊個熱鬧。因著我身子的緣故,等我們趕到,宴會已經開始了。見我出席,父皇忍不住地皺眉,想趕我回去休息,我卻搶先一步給他行了個禮。
他隻好歎口氣,吩咐人給我安排個位子,坐他近旁。
我已經許久不露麵了,眾人自然議論紛紛,視線在我與沈連青之間徘徊不定。我也看他,見他舉止隨性,與周圍人相談甚歡,不由得蹙眉。
也不知身旁人對他說了什麼,他朝我看來,不甚在意地咧嘴一笑。不是我熟悉的溫柔,倒更像是一種挑釁,尖刀似的直直刺向我。
我移開眼,一言不發,臉上掛著的淡笑仿佛麵具,阻隔開一切探究與尋味的眼神。
父皇今日興致不錯,酒過三巡,又犯了老毛病。他自幼就習武,天資聰穎過人,政務也是得心應手,隻對詩書一類沒什麼才能。越缺什麼越喜歡什麼,父皇每次辦宴,少不了要吟詩作對,今日也不例外,朗聲笑道:“今年的春獵,著實給了朕一個大大的驚喜!若朕沒記錯,連青這是第一次在春獵拿下頭籌吧?不如諸位吟詩一首,贈予朕這一鳴驚人的駙馬!”
在坐眾人紛紛捧場地表現起來,隻有一旁的柳沉瑄默不作聲。他被沈連青搶了以往的風頭,此刻自然心情不好,諱莫如深地看著那萬眾矚目的少年郎。
半響,他站起身,微微一笑,清冽的嗓音雖然不大,卻能讓在場眾人聽得清楚:“在下才疏學淺,便不多賣弄了。隻是聽聞駙馬與公主的定情是起自駙馬七歲所作的一句詩,正巧今夜月明風清,眾人歡聚,能否請駙馬再吟一次,讓在座諸位感受感受,究竟是何等的才華,能俘獲了公主的芳心?”
父皇有些不悅他的口吻,正想出聲斥責,我急忙拉住他的手,眼神懇切。
沈連青見眾人都開始趕鴨子上架地要他說,臉上有些不自在,強作鎮定道:“何必舊事重提,今日如此喜慶,不如作些新詩......”
“莫不是忘了?”柳沉瑄寸步不讓,咄咄逼人。見我和父皇都不出聲,其餘人也不敢隨意幫腔,隻默默看著二人對峙。
沈連青皺起眉,染了薄怒的眸子更顯得漂亮。我從來喜歡他的眼睛,宛如北境進貢的黑珍珠那般流光溢彩,精致非常。如今看,分明是同樣的眼睛,卻覺得是深沉的黑夜綴著繁星,森冷漠然。
“柳小侯爺是什麼身份來命令我?你也說了,是我與公主定情的詩句,如今又怎的要我拿出來供諸位調笑取樂?”
柳沉瑄一時說不出話來,正僵住不知如何收場,我抬起帕子,掩唇輕笑:“連青說的是,那確實不該擺在今夜這樣的場合來講。”
沈連青麵上一鬆,氣還沒喘勻,就又被我一句話嗆住了。
“不如陪本宮隨意走走,醒醒酒,私下說與我聽,如何?”
6
沈連青落後我半步,不疾不徐地走著。我披著厚厚的狐裘,手裏還抱著暖爐,看著不像是在春季,倒像是隆冬。
他動作格外拘謹,一路上一言不發。我並不想刁難他,揮手示意宮女們離遠些。宮女把燈籠遞給沈連青,他手一抖,沒接穩,險些掉在地上。一聲驚呼,他又在燈籠摔在地上前穩穩當當地接住了,有驚無險。
我淡笑著掃他一眼,徑直往前走。
沈連青嘀嘀咕咕地追上來。身邊沒了旁人,他表現得輕鬆了許多,自顧自道:“公主殿下可別怪我記性不好,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否則柳沉......啊不,柳小侯爺也不會拿來刁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