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德高望重的九公主,向來要什麼有什麼。
可是這次我卻栽了跟頭——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
“要不咱倆試試?”
他沉默。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前朝遺孤,前一輩的恩怨和我們無關。”
他還沉默。
“好吧,其實我也不在乎你是個太監。”
他眼皮顫了顫終於抬頭看向我:“我在乎。”
......
李嵐是和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太監。
別的太監都彎腰駝背嗓子又細又尖,偏他不一樣,生了一副頂好的樣貌,甚至皮膚比宮裏保養得當的娘娘們都好。
自我能開始欣賞美貌時,我便對他起了不一樣的心思。
他哪都好,就壞在是個沒根的太監上。
可我還是喜歡他。
雖然我嘴上不說,可是每次玩鬧我都首個找他。
就當我以為自己會把少女心性全部埋藏在心一輩子時,我卻不小心發現了他的大秘密。
*
那日我吵著要玩捉迷藏,他便主動提出當鬼來尋我。
我越過他布置的守衛往偏僻的地界藏,心裏偷笑自己的那點小聰明。
都藏到規定範圍外了,我看你怎麼贏。
越走越偏,我來到了一個從沒見過的地方。
幾個穿著低等太監服侍的小孩正在井邊打水,周圍站著幾個聊閑天的大太監。
那幾個人似乎沒料到他們這種地方還有其他人來往,看見我後居然反應了幾秒才匆忙跪下行禮。
“這是什麼地方?”我擺了擺手讓他們趕緊起來。
因為李嵐的緣故,我甚至看不得和他穿著一樣衣服的人對我卑躬屈膝。
“回九公主,這是太監所。”
“太監所?是所有太監都住在這裏麼?”我好奇地打量了幾眼。
我以前想在仙珞宮給李嵐獨留一間屋子住,他卻說自己住的地方很好,將我回絕了。
這還是我第一次來到他所居住的地方。
我倒要看看能有多好。
“是的,現下隻有小部分太監在裏麵休息,大部分都去做工了。”
“那你知道我宮裏的李嵐住在哪嗎?”
兩個太監對視一眼,然後點了點頭。
想來是因為李嵐品級高的緣故,幾個太監將我帶去了另一個院子。
這個院子比剛才我所見的太監所要寬敞幹淨些。
裏麵的太監大多一人住一間或者兩人住一間房。
我突然想起自己並不是來遊覽的,而是玩捉迷藏走到了這。
既然如此,他的房裏自然是我躲藏的絕佳位置。
我不顧眾人異樣的眼光和小心地勸阻,鐵了心要在他房裏躲起來還不讓人聲張。
李嵐的房間整潔規矩,空中彌漫著些淡淡的花香氣。
我一聞便知這是什麼花。
昨天皇兄送來幾盆玉蘭,我轉手就給了他。
李嵐最配玉蘭。
我心情頗好地在他房裏逛了幾圈。
突然外麵一陣騷動,李嵐的聲音竟然響了起來。
“九公主尊貴,怎麼能讓她隨便進來這種地方。”
“李公公,可是九公主偏要進你的屋子,這哪是我們能勸阻的。”
那幾個小太監居然告我的狀!
我一下慌了神,四周打量了一番都沒有躲藏的地方,最終隻能往床底下鑽。
幸好李嵐勤快,就連床底都沒什麼雜塵,不然必定叫我落滿臉灰。
這時我突然注意到靠牆的床角有個凸出來的盒子,要不是我怕被砸了頭必然不會注意到。
我悄悄打開,發現裏麵是一枚玉佩。
等我攥到手裏看清玉佩的樣子頓時嚇了一身冷汗。
李嵐推門而入,聲音急切叫著我的名字。
他不會想到我堂堂公主會鑽床底,沒看見我的身影又匆忙出去詢問那些看著我進來的小太監。
我被那玉佩嚇得半天緩不過神,直到聽見他們走出院子的聲音才慢吞吞鑽了出來。
*
李嵐的玉佩是上等翡翠製成的,上麵雕刻著一隻四爪飛龍。
這世間隻有太子才能用四爪龍的圖案。
皇兄滅南朝開申國已有20年。
南朝素來喜玉極盡奢靡,就連大殿桌椅都是上等玉石所築。
皇兄登基第一件事便是將這些玉石充入國庫,以免重蹈覆轍。
申國玉石管理嚴苛,能使玉之人甚少。
當今太子雖有玉佩,卻是小巧一枚,上麵雕刻著一朵不大的牡丹。
傳聞南朝滅國那日,皇帝棄逃,太子長秉將玉佩給了自己年僅2歲的弟弟十七皇子後便戰死沙場。
南朝皇帝最終被捉拿處死,可是那十七皇子卻失蹤至今。
我不敢想,可現實擺在我眼前卻叫我不能不去想。
李嵐和我同歲,我有記憶時他便在了。
他體貼穩重,比旁人待我更為細心和照顧。
李嵐雖是下人,是眾人嘴裏所說沒根的太監、低賤的奴隸。
但他在我心裏,卻是比皇兄還親近的人。
“公主,怎麼近日神情懨懨的,要不要叫太醫來看看?”
李嵐臉上掛著溫潤的笑容,身材修長挺拔,不似別的太監那樣彎腰駝背形成了恭敬的姿態。
我瞧著他的臉說不出來的惆悵。
李嵐待我那麼好,他、他……
我實在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問。
“不用了,你下去吧。”我歎息一聲,最終打算把這個秘密埋進心裏。
*
我最近有意疏遠李嵐,他似乎也察覺了。
但我不說,他就不會擅自遠離我。
我說不清心裏的感受,但我敢肯定的是,李嵐雖是前朝遺孤,卻沒有半分壞心。
他不知道自己錯在哪了,想著法的討我歡心。
我坐在窗邊看書,窗外有棵梨樹正開花。
他便站在窗邊修剪枝丫,好讓我能看見美景又不受光曬。
這樣的活很普通,任何一個丫鬟太監被吩咐了都會做。
可是隻有李嵐永遠能提前注意到,沒等我張嘴便打理好了一切。
他見我看著他發愣,不由笑著問道:“公主,可是殘花落在奴才頭上了,怎麼看得這樣入迷?”
“沒有,隻是晃了眼睛。”
我被他說的一愣,隨即拿書來遮掩自己通紅的麵龐。
正羞惱中,書中突然被人放進一截帶著黃花的枝丫。
“恕奴才冒昧,隻是這樣的美景得留點紀念,公主把這春意收好吧。”
我扭頭看他,李嵐笑得極其好看,那身藍灰色不起眼的太監服都遮擋不了他耀眼的光芒。
如果南朝未滅,他肯定是肆意瀟灑的十七王爺,被人擁簇受人仰慕。
我自私又不敢表達的心注視著這世間最美好的人,心裏一遍遍默念著卑劣的惡語。
幸好南朝被滅,幸好你在我身邊。
*
李嵐突然幫一個小宮女求情,想讓她調到人少事也少的偏殿去。
偏殿沒人住,兩個人整日打掃便足夠了,當初這還是他給我的建議。
李嵐甚少在我耳邊提起別人。
大家都知道我和李嵐一起長大,對他極其偏愛。
有些宮女太監便想攀附他博取我的好感。
李嵐是個有分寸的人,全部回絕了。
這還是他第一次向我提要求,為了別人。
“讓我想想。”我是這麼回複他的。
他沒再說別的,開始幫我挽發。
那個小宮女我留意觀察了幾天,相貌姣好,膽子卻也小得可憐。
縮在角落裏像是透明人一樣。
平日裏有些人叫她:“小青,一起去幫公主拿些花吧?”
她支支吾吾半天不應答,惹得別人都甚少與她交流。
這樣的性子,李嵐求我將她派去偏殿幹活也是合理的。
隻是我記不太清了,我宮裏真有這樣一個宮女嗎?
見我久不做決定,李嵐終於又開口詢問:“公主,你想好了嗎?”
我裝作不明白的樣子望他:“什麼?”
他一眼便看穿了我在想什麼,隻能露出無奈的笑容。
“公主,你不是觀察她很久了嗎?”
瞧,他總是能注意到我的任何舉動。
我沒有被揭穿的尷尬,盯著他的眼睛問道:“她是哪來的?”
“浣衣局,她被那的婆子欺負蹲在荷塘邊哭,我去取禦膳房做的點心,見她實在可憐便領了回來。”
我嗤笑一聲:“你倒是好心,隨意就能做仙珞宮的主了。”
他從容地跪在我的腳邊,手攀上我的膝蓋仰望著我。
那是一種甘願臣服的姿勢,可是他的背卻挺得筆直。
我想他在保留他身為皇室的最後一絲尊嚴。
“公主,奴才知道你心好。”
我沉默了,不忍他跪在地上,最終還是將他扶了起來。
“那便讓她去吧。”
*
李嵐多了個愛慕者。
深陷泥潭時被人拉了一把因此看見了未來,我要是小青,我也會愛上他。
李嵐似乎對此並不知情。
他大多時間都待在我的身邊,小青隻能小心翼翼地偷偷望一眼。
雖然我和小青是主仆有尊卑之分,可是麵對李嵐時我們的心境卻差不了多少。
有時候我更羨慕她一些,起碼世俗默認以他們兩個人的身份地位可以在一起。
就在我以為小青和我一樣不敢訴說內心情感時,她居然向李嵐坦白了。
我告訴李嵐我要午休,讓他也回去休息。
可睡了一會怎麼也睡不著,我便自己起來去找他。
仙珞宮裏不見他的人影,其他小宮女也都沒見他去了哪裏。
那枚玉佩在我腦海中浮現?
自從知道那個秘密後我總為他脖子上的腦袋感到擔憂。
我最終在仙珞宮外的一片竹林裏發現了他。
他身邊站著那個沉默寡言的小青。
小青的耳朵粉紅,甚至不敢抬頭看他的眼睛。
她把一枚荷包拿出來,緊張的手指都攥得發白。
距離有點遠,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隻見李嵐彎起笑眼接了過來,溫柔地揉了揉她的腦袋。
那個笑容我見過無數次。
可是因為地位身份的緣故,他從來沒有摸過的頭。
*
我沒有刻意躲藏,所以當他倆準備離開時第一時間就看到了我。
小青嚇得一抖,李嵐衝著她搖了搖頭表示沒事。
“見過公主。”他從容行禮,小青也慌忙跪下。
好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
我沒讓他倆起來,李嵐也不害怕。
他大膽地抬頭看我,語氣如同往日般關切。
“公主睡醒了來尋我嗎?日頭太曬別累著了。”
我知道自己對他說不出什麼狠話,隻能無奈搖頭。
“哎,都起來做自己的事去吧。”
小青走了,他一步步跟在我後麵惹得我心煩。
“我不是說了幹自己的事去嗎?”
“可是公主,我最大的事不就是服侍您嗎?”
我抿了抿嘴,目光落在了他攥在手裏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的荷包上。
小青繡工很好,一針一線都緊密結實,荷包上繡的天鵝栩栩如生。
“李嵐,你待在宮裏很久了,應該知道宮女太監私自對食是會進慎刑司的吧。”
我故意威脅道。
他垂眸:“知道,但是我並沒有答應小青。”
像是為了表忠心一般,他把荷包放到我的手裏。
“小青說想認我做兄長,我拒絕了,但是我答應會在宮裏多加照拂她,這是上次幫她的謝禮。”
他說得坦蕩自然,眼睛直勾勾看著我證明自己沒有說謊。
我望著手裏的荷包竟一時間不知道該回些什麼了。
可是李嵐,你以前從未如此照顧過一個宮女。
為什麼小青是例外呢?
那一刻我的心情極其複雜,我望著他的眼睛,想起來以前我們相處的種種,情不自禁便說出了自己心中最想告訴他的秘密。
“李嵐,我們在一起試試吧,行嗎?”
*
李嵐自小到大都很沉穩,這也是他在我身邊待得最久的原因。
小時候我和皇兄的孩子,也就是現在的四皇子隻差了一歲。
我名分上是他的長輩,其實和他一樣是個喜歡玩樂的小屁孩。
我們兩個人臭味相投,一起爬樹摸魚偷偷給禦花園的樹剪枝丫。
那些太監宮女們都拿我們沒辦法,禦花園的管事更是有苦說不出,無奈隻能告到了皇上那裏。
皇上罰四皇子跪祠堂抄經書。
可我是皇上最小的妹妹,他一時犯了難,隻能口頭教育我了兩句。
我見沒什麼實際性懲罰,更加囂張和無法無天。
皇上對我頭疼欲裂,隻好叫李嵐管住我。
那個時候我也不停李嵐的話,
他卻每天都能拿出新鮮玩意放到我的手裏分散我那些過剩的好動因子。
今兒是能發出巧妙音樂的木盒,明兒是能在上麵自己作畫的屏風。
每一天他都有新花樣,直到我漸漸淡忘再去尋四皇子玩樂的事。
他好像天生就有克製我的辦法。
細心周到的同時還讓我慢慢守了規矩。
他在我心裏,一直麵對什麼都是波瀾不驚的模樣,沒見過他失態。
可是我說完那句話後,他居然沒有回答我,隻是呆呆望著,好像聽不懂我在說些什麼。
他的沉穩和聰明一下沒了,那張巧言善辯的嘴巴也被人堵上了。
我解開小青的荷包,裏麵裝了三色堇和薔薇花,都是些表相思的花,其態度顯而見。
我把那花倒在地上,李嵐默默看著,神色不顯。
要不是我不想在李嵐麵前表現出自己嫉妒的醜陋麵目,
我肯定要狠狠踩上幾腳才算出氣。
“她的心思倒很細膩。”我陰陽怪氣道,隨即抬頭看他。
“你怎麼想?我應該比小小宮女要好吧。”
李嵐垂眸,半晌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公主,不要再胡鬧了,我們回去吧。”
胡鬧?我皺起眉頭。
他的神色太過鎮定平和,對我的話竟然沒有產生一絲波動。
我的怒氣平白無故漲了起來,我不信自己居然沒有一點魅力。
“公主,你三思,我隻是個太監,是個上不了台麵的閹人。”
我平時最討厭別人這麼說,害怕這樣做會傷害到他的自尊心,可是他居然說出來自己作踐自己,
這比我從別人嘴裏聽到更為氣惱。
我都不嫌棄他是個太監,他倒自己嫌棄上了?
我想起那日捉迷藏時床底下看見的玉佩,想到他曾經也是皇室一員,想到以前,想到現在,想到小青,想到他看小青的笑容……
我無法容忍那溫柔的笑居然不是獨屬於我一個的,
更無法容忍他因為身份不平等而拒絕我的求愛。
我腦子一熱,說出了自己那日看到的和所猜想的。
“李嵐,你是南朝丟失的十七皇子,對吧?”
李嵐終於撕破了他的偽裝,他一向平靜溫和的麵容上露出了震驚的神色。
我終於滿意地笑了,甚至懊悔沒有提前這麼做。
“隻要你和我在一起,我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