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是個扶弟魔,我四歲那年得了一場重病,怎麼也治不好。
那時候家裏沒錢給我治病,於是我爸找了不少人,東拚西湊,這才給我湊齊了藥費。
本來以為我的病有救了,但是我媽卻將這筆錢偷走,悄悄給了舅舅。
那時候我舅舅馬上要結婚了,彩禮還差點錢,她就將這筆錢給了娘家,全然不顧我還等著買藥救命。
我爸知道後,帶著我十萬火急地趕到外婆家,讓我媽和我舅把錢交出來。
......
“這是我親弟弟,他就差這幾萬塊錢,我這個當姐姐的要是不幫他,他可能就娶不到這個媳婦了。”
我媽嗚咽著說道,眼裏竟是委屈。
我爸氣瘋了,踹翻了凳子,一隻手指著我媽的鼻子質問,沒了錢我的病該怎麼辦。
她說:“小超一定會自己好起來的,但是我弟弟馬上就要結婚了,等不了了,我隻有這麼一個親弟弟,你難道要我不管他嗎?”
說著說著,她就哭了,眼淚婆娑的,不知道受了多大委屈。
“再說了,天大地大,舅舅最大,小超以後還得仰仗他舅舅呢,我這不是為了他好,提前給他鋪路嗎?大不了讓小超去找村頭的老李頭,讓他給治治。”
老李頭是我媽村裏的赤腳醫生,他給人治病從來不開藥方,用的都是包治百病的“符水”。
我爸當然不肯,但卻無可奈何。
後來錢沒有拿回來,我爸留下一句“放他媽的狗屁”,便掀了桌子,奪門而出。
他們吵架的那段時間,我媽一直呆在娘家,我爸整天照顧我,人也愈發消瘦起來。
好在過了一些時日我確實自己好起來了,隻是落下了病根,體質一直很差,從小到大大病小病不斷。
然而我媽回來後看見我能下地走路了,逢人就得意洋洋地誇自己吉人自有天相,有先見之明,沒有去花這冤枉錢,另一邊則在村裏數落著我爸的不是,說他小心眼,大男子主義,見不得她扶持娘家人。
我爸知道後,氣得不得了,差點就要和我媽離婚。
隻不過鄉村愛情嗎,多的是曲曲折折,哪有這麼容易分離。
*
高二那個暑假,我一回家,發現表弟和舅媽坐在我家客廳裏看電視,表弟手裏正拿著我的雷姆等身手辦在把玩。
我急了,生怕表弟玩壞了,就走近他身邊準備提醒他要小心點,結果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舅媽急了,眉頭擰成了麻花,兩片薄薄的嘴唇發出了魔咒:“小超啊,不是舅媽說你,這東西借你弟弟玩下怎麼了?又不會給你弄壞。”
舅媽話音剛落,隻聽見“哢噠”一聲,手辦的頭部被掰了下來。
這個雷姆手辦是我花了大半年時間跟著網上的膠佬做的,做工逼真,細節無敵,是我最珍愛的一款。
我黑著臉,一把奪過表弟手中損壞的手辦,壓抑著心中的怒火提醒:“舅媽,玩壞了。”
刹那間,表弟哭的更大聲了,震天動地,就像正在被宰殺的豬崽子,令人煩躁。
舅媽急了,忙將表弟抱在懷裏,瞪著眼將我數落了一番。
“一個玩具而已,壞了就壞了,凶什麼凶?多少錢,舅媽賠給你就是了。”
我默默伸出手,伸出兩根手指。
“兩千。”
“什麼!”
舅媽的嘴巴張成了“O”型,怒氣衝衝地指著我:“你……你個小犢子,敲詐到你舅媽頭上來了,還有沒有天理了?哎喲,孩子他爹,我們娘倆好慘啊……”
這時,我媽從廚房走了出來,忙不跌地安慰好表弟,仿佛哭著的那個才是她親兒子。
等哄好了表弟,她才一臉怨氣地朝我發火:“何超!一回來就吵吵,你都多大人了,還玩這些破東西,回頭都送給你表弟了。”
我無言,默默回了房間,關上了房門。
從小到大,因為媽媽的“大度”,表弟理所應當地在從這裏淘走了大把好東西。
但實際上表弟也就比我小四歲而已,此時的他已然是個初中生了,這樣惺惺作態的哭喊恐怕也隻有我媽會受用。
每每我反抗,她就朝我發火,說我不懂得體諒她,不會讓讓表弟,如果拗不過我,她就會垂首頓足,表現出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好似我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罪孽。
*
然而就算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我媽還是沒有消停。
她“哐哐哐”地砸著房門,讓我出來給表弟道歉。
我心裏煩躁地很,但也不想因此跟她大吵大鬧,幹脆回了句“知道了”就不吱聲了。
誰知道,她突然就炸毛了,聲音帶上了點嘶吼。
“何超!你死裏麵了是不是?”
“你擺臉色給誰看?”
“我真是白養你了,就說你兩句還不樂意了?”
“我這都是為了誰啊?”
她的聲音越來越尖銳,刺穿門板,也刺穿我的心臟。
少時,她可能累了,用力踹了一腳房門,嘟囔了一句:“吃飯吃飯,有種他就餓死在裏麵。”
*
表弟是舅舅唯一的兒子,也是外婆唯一的孫子。
記得小時候有一次過年去外婆家,外公外婆給我和表弟都準備了紅包。
那紅包厚厚一撻,對於當時的我來說是說不出的驚喜,所以收到紅包的瞬間,我和表弟都歡呼了起來。
正當我們準備打開紅包的時候,我媽的臉色卻變了,她連忙按住了我們不安分的小手,重新將紅包塞回了我們的口袋。
她說:“收到紅包立馬打開是很不禮貌的。”
她的語氣強烈,但是當我疑惑地看向她時,她的眼神卻有些閃躲。
當時我也沒有在意,隻當這是媽媽的教誨,可是後來我才知道,我的紅包裏隻有兩百塊,但是因為都是十元紙幣,所以才顯得很厚,而表弟的紅包裏,全是老人頭,足足有一千二。
我跑去質問我媽,為什麼外婆要這麼偏心,她吞吞吐吐地說因為我是哥哥,就得讓著表弟。
我爸知道這件事情之後,就去找我媽理論,我媽這才哭著說表弟上小學了,想要買個學習機。
但是因為舅舅家裏沒錢買,她又覺得表弟實在太可憐了,就想著這樣幫襯一下。
可是我也就想用這個紅包買一些學習用品,最好還能再換一個書包——畢竟我用的書包還是六年前買的,而弟弟從小開始玩具便沒有斷過,隔三岔五就會扔掉一個。
那晚我還知道了,其實外婆給表弟的紅包隻有八百,我的紅包有六百,是我媽偷偷把我紅包裏麵的四百塊抽出來塞進了表弟的紅包,隻為了湊齊可以讓表弟買得起他想要的那台學習機的錢。
她可真是我的好媽媽。
*
過了一會兒,我爸從外麵回來了——和舅舅一起。
我爸看到我不在,有些奇怪。
“小超呢?他不是今天回來嗎?”
“死房間裏麵呢。”
我媽語氣不善地說道,“啪”的一聲把筷子拍在桌子上。
我爸沒有理會她,走到我房間門口,輕輕敲了敲門,讓我先出來吃飯。
我這才放下手辦,打開門走了出來。
“爸。”
“舅舅。”
我坐在桌上,默默吃飯,不再說話。
我媽斜了我一眼,嘴巴又開始閑不住了。
“小兔崽子,一點都養不熟,就不能跟你表弟一樣聽話。”
“就知道吃吃吃,怎麼吃不死你。”
“……”
我瞥了一眼,看到舅舅一家臉上隱隱的笑意。
笑你大爺。
邊上的表弟吃飯時搖晃著雙腿,震得我我們的椅子也前後搖晃。
我轉眼瞪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嚇到了他,他整個人向後仰去,最後整個人都跌坐在地上,又哇哇大哭起來。
我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下一秒一個巴掌猛然扇在我臉上。
我難以置信地看向我媽,腦袋嗡嗡作響。
“好了!”
我爸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按著我媽的肩膀讓她坐下來。
“小超,你吃完了先回去。”
說完,我爸眼神示意我回房間。
在房間裏,我聽到我媽又開始不停輸出,並且伴隨著她的嗚咽聲。
“造孽啊,兒子大了不聽話了。”
“你別拉著我,看我不打死他。”
“……”
過了老久,門外才傳來舅舅的聲音,還夾帶著些許揶揄。
“好了姐,你也別生氣了,小超現在是青春期,有點脾氣也正常。”
我捏緊了拳頭,渾身抖得厲害。
*
我媽以前對我不是這樣的,她從來不打我,而且我想要的東西,她也盡量給我買。
後來舅舅結婚生了表弟之後,她就慢慢變了。
原本買給我的玩具,全部給了表弟。
每年能吃到的四寸生日蛋糕沒了,轉而就給表弟買了八寸大蛋糕。
說好的輪滑鞋沒了,過了幾天表弟手上就多了一個電話手表。
有時候我都懷疑,表弟才是她親兒子,我可能是她在某個垃圾堆裏順手撿來的。
我也問過她,為什麼她能給表弟買這麼多東西,但是卻不舍得給我換一個書包。
她一開始還會揉揉我的臉,柔聲細語地跟我解釋,直到後來她就隻會以“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為由”打發我。
我曾以為,隻是因為舅舅剛出社會,手裏沒錢,她看舅舅和表弟可憐,才想著幫襯一下,但事實不是這樣——僅僅是因為表弟是舅舅的親兒子。
外婆家是農村裏典型的重男輕女的家庭,我媽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女兒不值錢,男娃才是寶貝,所以女兒就應該無條件給男娃供血。
然而我這舅舅不僅連個正經工作都沒有,還十分好賭。
他本來是有錢結婚的,畢竟他是外婆的寶貝兒子,怎麼可能會沒有給他做打算,隻不過錢一到他手上就被他輸光了。
我爸還給他介紹過木匠學徒的工作,但他眼高手低,根本看不上那點微薄的工資,到頭來這些年來還是靠著我媽和外婆接濟才能夠生活。
有時候我爸知道我媽往外兜錢,就會跟我媽吵架,這時候她才會收斂一點,但是隻要舅舅親自開口,她的口袋就又藏不住了。
細數這些年借給舅舅家的錢,基本都沒有拿回來過,這根本就是一個無底洞。
“姐,姐夫,我跟你們商量個事。”
舅舅又開口了,他每次來我家,都不可能隻是單純地吃個飯這麼簡單。
果然,他接下來的話就把我雷得外焦裏嫩,以至於我隻想說一句——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
“姐,我想把我家門口那個超市盤下來。我找人問過了,那家店每天的流水至少有一千,一年下來也有不少錢。但是我手裏頭還差點錢,你能不能……”
我媽一聽,似乎高興不少,忙誇舅舅有頭腦,而且找的也是正經事,她一定全力支持,還屁顛屁顛地問舅舅是不是缺錢了,缺錢了就找她借,也不用急著還。
我偷偷將門打開一條縫,恰好看到我爸臉上的不悅,但他也沒有說什麼。
畢竟這些年來,我媽給舅舅“借”去的錢沒有三十個,也有二十個了,再多幾個他也撼動不了他麻木的心。
“姐,我算過了,算上現在我手上所有的錢,還有媽給我的啟動資金,我們還差這個數。”
他伸出三根手指,看向我媽。
我和我爸同時鬆了口氣,還好隻差三萬。
在我印象裏,舅舅不是沒有借錢做過生意,但他這個人好吃懶做,根本吃不了做生意的苦,拿去做生意的錢往往沒多久就敗得毛都不剩,支撐最久的一次也不過半年左右。
為此,外婆的養老金都搭進去了,要不是我們家時不時地給老人家塞點錢,外婆怕是早就跟著外公去了。
不過饒是如此,這些年來也不見外婆對我和我爸客氣點。
我們家雖然說不上有錢,但是我爸現在公司裏也算一個小領導,每個月工資也有一個左右。
我媽雖然沒什麼學曆,每天起早貪黑地出攤賺錢,但是好在趕上風口,現在也算得上一個網紅小吃攤,收入不比我爸少。
雖然這三萬借給舅舅雖然注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但也能換我家一段時間的安寧,想必我爸還是能夠接受的。
哪知,舅舅是那雞仙轉世,一鳴能驚死個人。
“姐,是三十萬。”
*
啥?
我差點沒喊出聲,我這舅舅本事沒有,心倒是大得很。
以往他小打小鬧也就算了,這三十萬可不是個小數目。
果然,我爸聽完,臉色頃刻間變成了豬肝色。
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我媽,示意她不要答應。
我媽也確實沒有答應——因為家裏的確沒有那麼多錢。
舅媽的臉色馬上陰沉了下來,數落我爸媽的不是。
“有你們這麼當姐姐、姐夫的嗎,一說到錢就翻臉,我們借錢又不是去幹什麼壞事,至於嗎。”
我爸的臉色愈發難看,似乎就在爆發的邊緣。
舅舅見狀,連忙擺了擺手,製止了舅媽,然後一臉人畜無害地給我們說著他的“妙計”。
“姐,姐夫,這個我早就想過了,讓你們一下子拿出三十萬肯定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找了我在銀行的朋友,隻要你們用你們現在的這套房子去抵押,他那邊可以立馬放款。”
我這舅舅——還怪貼心的。
這也真是奇葩他媽給奇葩開門,奇葩到家了。
我媽暗落落地看了一眼我爸的表情,發覺他明顯不樂意時,便避開我爸的視線,暗中示意舅舅下次再說。
我知道,就算今天把舅舅一家打發走了,我媽也會找到機會偷偷把錢籌給舅舅的。
但是這錢借給他難道他就不賭了嗎?
難道他會有一點點感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