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四歲那年,我親手喂最愛我的母後喝下了毒酒。
毒酒是我在父皇寢宮前跪了一夜求來的。
我去外祖家宣讀滿門抄斬的聖旨,割下外祖的頭顱示於城牆,拿走虎符呈於陛下。
父皇寬容,並未因外祖一事責怪於我,我成為了最受寵的公主。
世人都讚父皇英明神武。
可是父皇啊,你當初最錯誤的決定便是留了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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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京城格外熱鬧,尤其是我的公主府內。
原因無他,新晉狀元郎容色過人,在遊街之時被我看中,擄回了公主府。
世人皆指責我荒淫殘暴、毫無廉恥之心。
要論這京城權勢最甚的人,那必定是我。
我後宅有數不清的男寵,不少朝臣是我的入幕之賓。
禦史彈劾,我從來都不放在眼裏。
因為我每次犯錯,隻要在父皇麵前哭一哭,父皇便輕拿輕放。
而若要論這京城眾人最厭惡害怕之人,那也必定是我。
六年前,我帶著禁軍殺了鎮遠將軍府一百六十八口人,割下外祖一家的頭顱掛在城門示眾一個月。
當我提著頭從天牢出來時,連見慣了死人的獄卒都忍不住幹嘔。
京城中膽小的百姓愣是連做一個月的噩夢,我成了京城中大人嚇唬孩子的狼。
六年來,想要殺我的人不計其數,父皇擔憂我的安全,特意派了禁軍守衛公主府,以示寵愛。
眾人懼我怕我恨我,但又對我無計可施,我麵前的狀元郎也與他們如出一轍。
左彥明從被擄來那天便一直罵我,不過文人就是會罵,三天居然都不帶重樣,帶勁兒。
眼下,我讓人將狀元郎洗幹淨帶到了寢宮,餓了三天的狀元郎可擔得起病弱美人的稱號,奈何一開口便是咒罵。
「高月心你個毒婦,想當初鎮遠將軍——」左彥明話還沒說完就被我的丫鬟綺華重重扇了一巴掌。
被灌了催情藥的左彥明很快就停止了咒罵,開始低低呻吟起來,眾侍衛都很有眼色退得遠遠的。
室內隻餘下我和左彥明二人,滿室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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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父皇便派了李公公來傳口諭。
「李公公,今兒是什麼風能把你吹來我這兒?」
「公主莫要打趣奴才,狀元郎是天下寒門學子之首徐太傅的高徒,昨晚宮門口就跪了無數學子要求聖上下旨放了狀元郎,還說……」李公公欲言又止,但我明白他未說完的話是什麼。
不過就是老三樣:剝奪安平公主封號、將安平公主關入宗人府、賜死安平公主。
「聖上到底是寵愛公主的,但聖上也有聖上的考量,公主您看這……」
我向身後侍衛擺擺手,示意他們將狀元郎帶出來。
狀元郎被扶出來時,身體還是軟綿綿的,臉上全是我的口脂印,腰帶上還掛著我的赤色鴛鴦肚,綺華見慣不怪的將我的肚兜揣進懷裏。
李公公對我稍作一揖,「奴才多謝公主體諒。」
我望向綺華,綺華心領神會:「李公公,不知婉華姑姑如今身體可還好?藥可吃完了?」
「多謝公主關心,婉華她的病還是老樣子,藥還能再吃一個月。」
「藥是斷不能停的,過段時間我讓綺華抓好藥給婉華姑姑送去。」
「奴才多謝公主好意。」
眾人走後,院內突然安靜下來,我腦海裏則浮現出母後的麵容。
婉華姑姑是我的乳母,也是我僅剩不多的舊人。
當初母後每日教我讀書習字,婉華姑姑則在一旁研墨。
母後責備我讀書不用功時,婉華姑姑總是替我說好話。
母後平時很溫柔,但在讀書一事上總是過於嚴厲。
母後說「讀書明理,女子更需多讀書,你須得認真」。
我天資聰慧、看書能過目不忘,小孩子,總是會因此驕傲,但母後總不讓我在眾人麵前表現出來。
母後說「要藏拙」。
我並不懂什麼意思,反正母後如何說我便如何做。
我8歲時,外祖父打贏了吳國,吳國與薑國簽訂了五十年和平條約。
本應是高興的事情,母後卻越發如履薄冰。
隨著我一日日長大,我懂了母後在害怕什麼。
我學會了如何更好地隱藏自己,變成了一個毫無優點的公主,自然不受父皇重視和喜愛。
母後一定想不到我現在如此受父皇寵愛吧?
即便搶了狀元郎回府,如此荒謬之事,我卻並未受到任何責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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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母後那麼聰明一定知道父皇不罰我,不是因為寵愛我。
寒門學子數量逐漸壯大,朝中的寒門一派隱隱有壓過高門望族一派的跡象,這讓父皇很是不滿。
而我當眾搶了狀元郎無異於當眾給了寒門士族的一巴掌,父皇高興還來不及。
綺華進門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公主,邊關傳來好消息,吳國大敗,衛陵將軍已奪回薑國失去的5座城池。衛陵將軍會在年終回京述職。」
綺華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喜色,我捏了捏她的臉,她才收斂了神色。
「都說這衛陵將軍身高八尺、俊美無雙,不知道能不能邀請他來我這公主府春風一度呢?」我撐住下巴,無聊地把玩著茶杯。
門外侍衛小幅度側了下身體。
當年父皇忌憚我外祖的兵權,與吳國簽訂和平條約後便卸磨殺驢。
然鎮遠將軍一死,吳國立馬卷土重來。因我外祖的前車之鑒,許多能打仗的將軍要麼解甲歸田,要麼不敢露頭,生怕自己是下一個公孫無敵。
衛陵橫空出世,一戰成名,又在三年間,成為了大將軍。
綺華思考著說道:「公主,我不建議你給衛將軍下藥,我怕你受不住。」
「今日是皮癢了?」
綺華抓了抓耳發,正色道:「宮裏傳來消息,說是讓公主您準備一月後的中秋宴。」
哎,六年來父皇對我的試探從未停歇過。
這次又得花費大量心思,誰讓我做事深得父皇的心呢?
該送點什麼驚喜給我親愛的父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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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宴,九皇子說完賀詞,突然渾身抽搐、口吐白沫。
殿內傳太醫的、保護皇上的、檢查食物的亂成一團,好不熱鬧。
父皇大怒,下旨徹查九皇子中毒一事,我則被罰跪在議事殿外。
此處我再熟悉不過,六年前我也是跪在這兒,寒風徹骨。
早朝時,刑部尚書張清呈上外祖與薑國太子的往來信件,以及外祖豢養私兵的證據,朝野嘩然,父皇立刻下旨包圍了將軍府,外祖和大伯也被打入天牢。
侍衛來包圍坤寧宮時,母後將我從後門推出,隨即又將我拉回去死死抱住。
冰涼的淚水落在我的脖頸處,冷得我渾身一激靈。
「安平,你知道該如何做。切記忍耐!」這是母親對我說的最後一句真話。
逃出坤寧宮後,我連滾帶爬跑到議事殿外,正巧碰上要出宮去宣旨的李公公。
我急忙跪下,一手拉住李公公的衣袍,將頭往地磚上磕得砰砰作響。
「父皇,鎮遠將軍通敵叛國,乃十惡不赦的大罪人,兒臣不恥與其為伍,求父皇給兒臣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兒臣定會把虎符拿回來,求父皇……」
額頭磕破,血液流進眼睛,又混雜著淚水從眼睛裏流下,殿內最終傳來父皇應允的聲音。
身後的腳步聲打斷了我的回憶,低沉的聲音傳來:「想不到我們薑國最受寵的公主也有今天呐!」
我轉頭便看左彥明一臉幸災樂禍。
我翻了個白眼,借著整理衣服擦了擦淚水,挑釁說道:「左大人,我倆不過春風一度,哪裏談得上我們?莫不是左大人還在回味那一晚?」
左彥明一下子漲紅了臉,正想反駁,卻被李公公打斷,一甩袖子進了殿內。
左彥明進殿沒多久,李公公便來攙扶我起身,對著我低聲說道:「此事係太子所為,稍後便有旨意下達。」
出宮路上,我的歡喜差點就要藏不住,綺華隻得不停在旁提醒。
快了,就快了。
忍耐,忍耐。
*
我剛回到府上,宮裏便傳出消息,太子被禁足三個月。
晚間,令妃去養心殿鬧了一通,但父皇並未責備,賞賜如流水般進了璿華宮。
我則去了花樓,侍衛們被花樓老板攔在屋外。
五皇兄從屏風後走出,臉部棱角分明,偏生了一副吊梢眼,顯得整個人都尖酸刻薄起來。
「好妹妹,這次可多虧了你。」
我捏緊手中酒杯,「皇兄說笑了,我不過幫了個小忙,不知皇兄後續可處理好了」?
「嗯。接下來我該怎麼做?」
五皇子語含興奮,仿佛覺得皇位如囊中之物。
我端起酒杯飲酒,以掩飾嘴邊嘲諷,「那是妹妹我多慮了,接下來皇兄隻需趁太子禁足拉攏他那邊的人。」
「好,好。六妹你可一點都不像你那蠢貨表哥,不過蠢貨總是死得快,他的頭還是我割下來的,惡心死了。」
阿哥曾經打掉了五皇兄一顆牙,五皇兄一直記恨在心。
五皇子高興得又飲了幾杯,隨之故作惋惜道:「可惜你隻是個女子,不過你若是皇子,肯定隨你那短命的母後一起死了。」
我忍住想割了他舌頭的想法,又附和了幾句,便裝作不勝酒力倒在桌上。
五皇兄離開後,我睜開眼睛,燈火搖曳間,仿佛回到了天牢。
我宣完旨後,遣退了下人。
一向喜愛整潔的大伯渾身血汙躺在一旁,已是進氣多出氣少。
而外祖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樣,顫顫巍巍地抬起滿是血汙的手。
我下意識地閉眼,外祖一生馳騁沙場,最痛恨貪生怕死之輩。
如今我為了求榮,做出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以他的脾氣,他打我也是應該的。
預料之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他高高揚起的手落在了我的頭上,隔著滿頭華麗的珠翠,輕輕地安撫我。
「月兒,委屈你了。」
「如果你見到了你阿哥,你告訴他,大伯雖然對他很嚴厲,但是一直以他為榮,他的槍耍得比他老子威風。」
我再也控製不住,眼淚洶湧落下。
外祖接過我手中的聖旨,將虎符下落告知了我,隨即便和大伯咬舌自盡。
我在一旁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的哭聲傳出去。
等到外祖和大伯都停止了掙紮,我拿起地上的刀,開始割大伯的頭顱。
先是皮,然後是肉,肉裏還有筋,筋附著在骨頭上,隨著割下的每一刀,我的心逐漸變得麻木。
等到割外祖的頭時,我已經很熟練了。
突然,外祖抓住了我的手,瞪大了眼睛質問我為什麼要殺了他們,我張大了嘴,卻說不出話。
「公主,醒醒。」綺華將我搖醒,我已是渾身大汗,「左大人將新證據送進宮了。」
看來真正的蠢貨要遭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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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朝,五皇兄被封恭王,即刻前往封地。
綺華告訴我此事時,我正在寫傳往邊境的信,也不知這恭是謙恭的恭還是兄友弟恭的恭。
五皇兄驚慌失措,派人直接上門說想與我見麵。
我讓綺華應下,卻並未赴宴,而是去了翠玉館挑選首飾。
翠玉館在京城中最繁華的街道,四通八達,在這裏能輕鬆甩掉身後跟蹤之人。
此處可是我精心挑選的地方。
我正在二樓挑選玉冠,五皇子便衝到我前麵,作勢要對我動手。
綺華及時拉開我,掌櫃的見局勢不對,帶著眾多夥計下了樓。
「高心月,你看我沒了勢便想丟棄我,沒門。我這就去告訴父皇給九弟下毒是你慫恿我的,你看到時候父皇會如何對你!」
五皇子轉身欲走,卻因我的嗤笑聲頓住身形。
五皇子回頭,我抓緊時機,手中白光一閃,他便再也說不出話,頓時鮮血四濺,猶如煙火。
五皇子那吊梢眼怕是這輩子第一次睜那麼大,看著越發蠢了。
我上前湊到他耳朵旁,手輕撫他的後腦勺,低聲道:「當初偽造公孫家通敵的信件與你脫不了關係,下去給公孫家的人贖罪吧,蠢貨。」
說話間,有黑衣人破窗而入,一劍捅穿我的左肩。
我驚聲大呼,侍衛們上樓後隻見我渾身是血躺在地上,一旁的五皇子則是氣盡身亡,而反賊們已經逃得無影無蹤了。
在我昏迷期間,父皇派了眾多太醫來醫治我,眾人背地裏都在傳我禍害遺千年,是賣家人求榮的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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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來後,綺華為我包紮傷口,眼裏寫滿心疼,雙頰卻氣鼓鼓的。
我好笑地捏了捏綺華的臉頰,隨後低聲在她耳旁說道:「府裏的侍衛太醫都是人精,假的哪兒能騙得過他們?」
「再說了,這次本來就是為了設計五皇子,受點傷也值得!」
綺華加重了手上的力氣以示不滿,疼得我齜牙咧嘴。
「好啊你這臭丫頭,就該早點把你嫁出去。」
「哼,我才不,我要和公主一輩子在一起。」
沒一會兒,宮裏便來人傳我進宮。
議事殿內,除李公公外便再無旁人,我跪在殿中,渾身顫抖。
誰能想到在外麵不可一世、深受父皇寵愛的我,在父皇麵前會是如此模樣。
父皇拿起手邊茶杯向我擲來,我不敢閃躲,任憑茶杯砸到左肩,包紮好的傷口再次滲出血來。
「安平,你好大的膽子,謀害皇嗣。你莫不是忘了當初是如何跪著祈求朕留你一命的?」
「父皇明鑒,中秋宴是兒臣負責的,出了事兒臣難辭其咎,但是謀害皇嗣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兒臣不敢,定是有人誣陷。」
父皇並未說話,而是一旁李公公開口解釋。
「殿下,左大人找到證據證明下毒宮女與花樓有關,而恭王是花樓幕後老板。」
我大驚失色,連連磕頭。
「父皇,兒臣從來不知花樓是五皇兄的產業,兒臣隻是喜好男色,貪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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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五的死呢?也與你無關?」父皇嘲諷道。
「兒臣冤枉,五皇兄不想前往封地,便想讓兒臣幫忙勸勸父皇。但兒臣一直以父皇為先,並未赴約。結果五皇兄來翠玉閣找我,恰好碰上反賊刺殺,不幸殞命,連兒臣差點都死於反賊劍下。」
我哭得情真意切,聞者落淚。
「這些反賊真是膽大包天,今日能刺殺兒臣,來日也能刺殺父皇,必得將他們全部絞殺,不然兒臣夜不能寐啊!」
我提及反賊時,高位上的明黃身影明顯頓了下。
父皇或許已經對我起疑,但是他並不會殺我。
盡管父皇用了通敵叛國的罪名處置了公孫一家,卻並未能讓世人唾棄公孫家。
朝堂上雖無人敢提公孫家的冤案,但民間受過公孫家恩惠的人太多,他們自發組織在一起,誓為公孫一家報仇。
父皇用了很多辦法都沒能把他們剿滅幹淨,隻能由我來當靶子。
但父皇哪兒會知道,我早已說服反賊統領,現在他們都是按我計劃行事。
皇家之人哪兒有什麼寵愛,不過都是利益權衡後的結果。
意料之中,父皇並未處置我,擺手讓我退下。
我還未出門,皇後和太子便笑晏晏地進門,拉著我的手一頓關心,將我留下與他們一起用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