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皇帝好細腰。

為此冷落貴妃，專寵一名纖腰宮女。

貴妃不忿：“不安分的小蹄子，不過是個螻蟻，以為靠著狐媚子手段就能勾住陛下？哼，等本宮瘦下來......”

我如大夢初醒，看著自己尚且完好的四肢，以及滿臉猙獰的貴妃，唯唯稱是。

1

皇帝寵幸了個纖腰宮女。

還當眾讚她：“嬛嬛一嫋楚宮腰。”

貴妃不忿。

回到宮中，便掀了桌子：

“不安分的小蹄子，以為靠著狐媚子手段就能勾住陛下？哼，等本宮瘦下來......”

上一世也是如此。

貴妃嫉妒得寵的那名宮女，想要爭寵，決定節食減肥。

我心疼貴妃的身體，便勸誡她三思。

貴妃卻覺得我管得太多。

從那之後，她開始看我不順眼，不停找我茬。

宮裏的人，最會看人臉色。

我一朝失了貴妃的歡心，變成了人人欺淩的對象。

貴妃知曉這一切，卻放任別人對我的欺辱。

過度的勞累，讓我的身形逐漸消瘦。

貴妃見狀，更是大怒：

“真是個心思重的賤蹄子，說著為本宮好，阻止本宮減肥，自己卻偷偷節食，莫不是想引起皇上的注意，勾引皇上？給我滾下去。”

從那天以後，我便成為掖庭宮人人可欺的最低賤的宮女。

貴妃稍有不如意，就折磨我出氣：

“不安分的小賤蹄子，區區螻蟻，竟然還想做本宮的主？”

我死時，身上紮滿了針，臉上刀痕遍布，屍體被大卸八塊，血肉模糊。

可恨貴妃懲罰我還嫌不夠，竟讓人斬了我弟弟的雙手雙腳，將他做成人彘。

從相府到後宮，我護了貴妃十年，為她擋了無數次的明槍暗箭。

卻被貴妃害得家破人亡。

重來一世，我必須保全自己，保全弟弟。

貴妃自詡高貴，看不起我們這些宮女，卻忘了，前朝皇帝正是因為苛待宮女，被宮女刺殺才暴斃的。

貴妃想要纖腰，我自然要順著。

“娘娘英明。等娘娘瘦下來，陛下定不會再被衛婕妤迷惑，隻鐘情您一個，到時候，後宮定無衛婕妤的容身之所。”

衛婕妤正是被皇帝寵幸的那位纖瘦宮女。

貴妃撥弄鸚鵡的手一頓，聲音忽然拔高：

“你是說，本宮做這些，隻是為了同那個小賤蹄子爭寵？”

貴妃的眼神裏透露出危險，似乎我一旦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她便會將我剝皮抽骨：

“奴婢的意思是，隻有娘娘才是陛下的心尖尖，若是陛下知道娘娘為了他這麼辛苦，一定會感動壞的。”

說到這裏，我停頓了一下，打趣似的對貴妃繼續道：

“聽聞前朝齊王好紫衣，國中無異色，到時候後宮那些人見娘娘得寵，怕不是要紛紛效仿娘娘。”

我說了半晌。

貴妃聽了我的話，眸子一亮，甚是開心。

過了一會兒，不知想到了什麼，竟皺起了眉。

她嘴裏似乎在小聲呢喃著什麼，接著便像下定了決心似的，一咬牙，竟命人直接撤了午膳。

饑餓的滋味著實令人難耐，貴妃卻顧不得這些了。

隻因她在侍寢時，皇帝發現她的腰身比以往細了些，帶給他不一樣的樂趣。

紅帳外，傳來兩人的對話：

“三郎，除了腰身之外，你有沒有發現我其他地方的變化？”

“下巴好像也尖了。”

“那你喜不喜歡這樣的我？”

“不管任何時候的琳琅，朕都喜歡。”

琳琅正是貴妃的閨名。

那夜，鳳鸞宮的歡愉聲持續了一夜。

第二日，賞賜如流水般被送來。

宮中更有傳言，不日陛下就要封貴妃為後。

貴妃得意萬分，當眾賞賜我一支金釵。

我低頭應下。

心中卻在盤算，皇帝那般多情，靠新鮮感博來的寵愛，還能維持幾天？

果然，不到七日，皇帝已經膩了。

又頻繁歇息在衛婕妤殿內。

貴妃得到消息，滿目憤恨，脾氣也變得喜怒不定，更是不停抱怨皇帝被狐狸精迷惑。

整個鳳鸞宮都被貴妃的低氣壓籠罩著。

這段時間，宮人們都戰戰兢兢，被貴妃遷怒責罰。

有些門路的宮人，都想找關係離開鳳鸞宮。

可誰敢應呢？

縱是貴妃一時失寵，她依舊是貴妃。

自先皇後離世，陛下再為封後，貴妃便是這個後宮最尊貴的人。

2

“貴妃，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背後妄議朕，當真是朕太寵著你了。”

沒有人會想到，專寵了衛婕妤一個月的皇帝，會在此時帶著衛婕妤來到鳳鸞宮。

甚至，沒有讓任何人通傳。

也不會有人通傳。

貴妃喜怒無常，鳳鸞宮的氛圍著實不好。

為了讓宮人鬆快些，除了貴妃跟前伺候的幾位，餘下的人，都被我打發去各處辦事了。

倒是苦了貴妃，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這也算不上什麼大事，皇帝和貴妃多年的感情。

隻要貴妃願意放低姿態，軟言幾句，皇帝也不會多作為難。

可如今的貴妃，心中早已被憤懣充斥，哪還能想得起來辯解。

我冷眼看著貴妃跟皇帝當眾翻起舊賬：

“這不是要問陛下自己麼？臣妾也想知道，某些人瘦不拉幾的身板究竟有什麼特殊之處，才引得陛下日夜流連忘返。”

眾目睽睽下，她話語犀利，句句帶刺，在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時，甚至掌摑起衛婕妤。

“不過一個賤婢而已，勾引陛下的時候不是叫得挺歡麼？怎麼，這時候啞巴了？”

衛婕妤臉上頓時出現五個手指印，卻不敢發作，隻能可憐巴巴地望向皇帝。

皇帝頓感不悅，怒視著貴妃。

貴妃徹底失去理智，

她嘲諷一笑，語氣中含著三分譏諷三分憤怒還夾雜著四分心寒：

“臣妾隻是想讓陛下專心國事，不要在女色上放縱，臣妾何錯之有？”

意料之中，皇帝被當眾拂了麵子，也怒了：

“莫琳琅，果真是朕平日對你太過縱容，讓你不知道天高地厚。”

“李青衍，這就是你的愛？你曾經說要給我一生一世一雙人，可轉身卻大肆納妃，還跟宮女搞上了，你怎麼對得起我？”

暴怒中，二人不顧身份喊出對方的名諱。

我眼睜睜看著二人的爭吵愈演愈烈。

心中隻覺得一陣暢快。

上一世，貴妃靠著折磨我，發泄心中的怒火。

在皇帝麵前倒是保持了一貫的善解人意。

如今我萬事順著貴妃，她心中的惡意沒個發泄的由頭，今日倒是全被皇帝點爆了。

所有人都戰戰兢兢，此時此刻，除了帝妃二人，無人敢發出一丁點聲響。

二人的爭執，以皇帝氣得拂袖而去告終：

“貴妃驕縱無禮，婦行有愧，再三出言冒犯君上，此乃大不敬。自即日起，待在鳳鸞宮好好反省。”

貴妃似乎是倦了，看著皇帝的眼神從滿懷期待，到心如死灰。

她似乎依舊有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隻化成一句：

“臣妾，百口莫辯。”

貴妃被禁足，不準任何人進殿。

人群散去，偌大的宮殿，隻剩下我和衛婕妤。

她原本就清瘦的身子此刻更顯單薄，臉上的傷痕在白皙的臉上，顯得更加突兀。

“你也是來看我的笑話？”

“奴婢有什麼資格看娘娘的笑話？沒有人想在掖庭宮那樣的地方待上一輩子，娘娘您成功了，成了人生人，如今想更進一步，想得寵，想往上爬，有什麼錯？”

衛婕妤目光一凝，驚疑不定地看著我。

我將大氅緩緩披在她肩上。

擦肩而過時，我附耳道：

“娘娘既然已經上了龍床，豈能避免爭寵？既然爭寵，為何不能專寵？既然恨，為何不親手報複？”

我看到衛婕妤若有所思的神情。

憑什麼我們要一輩子成為別人腳下的螻蟻？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這話，從前貴妃可經常掛在嘴上。

3

貴妃從前不是這樣囂張跋扈的。

十年前，她還是未歸家的相府真千金。

被假千金安排的刺客重傷，是我一步一步將她從山上背回來。

清醒後為表謝意，她讓我進府供阿弟考科舉。

我陪她從回到相府再到進宮，整整十年。

人前我是她的貼身丫鬟。

人後我是她的“朋友”，我們親如姐妹。

我看著她為青樓女子打抱不平，會因路上餓死的百姓而流淚自責。

她告訴我，她來自一個很好的時代。

那裏沒有壓迫，沒有奴隸與貴族。

人人平等，男女平權。

女子可以決定自己的人生，不需要為了生存，卑躬屈膝地討好男人。

她向我描述了一個很美好的世界。

也教會了我很多知識。

我打心眼裏欽佩她。

從那時起，我便暗暗發誓，我要一輩子保護她。

即便她眸中的暖意逐漸被冷漠取代，我也隻是心疼她，在深宮身不由己。

我不願貴妃為了爭得一個男人的寵愛，逐漸變得猙獰。

看到她為了變瘦，苛待宮人，更為了讓自己的腰顯得纖細而束腰，以致肋骨被勒斷。

我於心不忍，我不願意貴妃為了寵愛走火入魔。

我想勸誡貴妃找回本心。

卻發現，來不及了。

那個滿心滿眼都是廣袤天地的女子，早已被朱牆青瓦所困。

她失去了從前的樣子。

開口閉口便是：

“不過一個賤婢，怎抵得上本宮尊貴？”

我以為是時代改變了她。

直到前世親眼看著阿弟死去，我才明白。

貴妃或許從未改變過。

她平等地看不起低於她身份的所有人，更無法容忍企圖逆天改命的下人。

或許，貴妃“人人平等”，是自她以上人人平等，自她以下階級分明。

於她而言，丫鬟終究是丫鬟，怎配成為她的朋友？

在她眼中，我永遠隻是螻蟻。

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5

貴妃禁足的第一日，孫公公早早就提著鳥雀，在貴妃的寢殿外候著。

看見他，我不由想起前世的事情。

或許覺得我死得太過輕易，貴妃猶覺不滿。

帶著一行人，便來到我的家中。

貴妃落難時曾在這裏住過一段時日，與弟弟也是相識的。

他根本沒發現危險來臨，還滿目恭敬地請她飲茶。

“快逃！”我喊了無數次，弟弟卻未有所覺。

輕抿一口茶後，原本氣勢洶洶的貴妃突然唇角勾笑，朝孫公公使了個眼色。

不過一瞬，弟弟就被人摁倒在地。

“前朝有一書生失去雙手卻能用腳寫字，最後還成了狀元。如今本宮也想知道，你若沒了雙手，還能不能到達金鑾殿。”

貴妃話音一落。

孫公公高舉斧頭，眉眼淬毒。

弟弟掙紮，卻敵不過對方人多勢眾。

“不要啊——”

我整個靈魂都在顫抖，卻撲了個空，從對方身體裏穿過。

屋內一聲慘叫，伴隨著阿弟的痛呼和悶哼。

那雙指骨分明的雙手，赫然落地。

鮮血淋漓。

一瞬間，萬物都變成了血色。

貴妃打開包袱將我的屍體扔在阿弟麵前，踩在他血淋淋的胳膊上，鳳眸微眯：

“可惜啊，這雙手再也不能握筆了。要怪就怪你姐姐那個賤人，你才慘遭橫禍！”

他們一行人離去，徒留阿弟在院中苟延殘喘。

後來，我看到他用雙腳寫字，卻被一眾學子和夫子嬉笑，被書院除名。

看到他好不容易走到宮門口想為我討個公道，卻被孫公公摁著喝尿，被他施以宮刑，折磨得體無完膚，受盡折磨而死。

想到這裏，我幾乎按捺不住自己的怒氣。

可我知道，我不能。

孫公公是貴妃身邊的大紅人，比任何人都更得貴妃的信任。

隻因他們有著相似的癖好。

貴妃喜歡虐殺動物，孫公公喜歡虐殺宮女。

前世發現妃這個殘忍的怪癖，我也曾設法讓人告知皇帝。

皇帝卻並不在乎，隻說了一句：

“不過是幾隻畜生罷了。琳琅喜歡，就由著她去，隻要她消氣就好。”

有了陛下的默認，再無人敢言。

如今亦是如此。

不過一個時辰，鳳鸞宮內的鳥雀換了兩茬。

可貴妃還是不滿意。

直到第三茬，孫公公整個人灰頭土臉地出來，明顯是挨了訓。

他從我身邊經過，我背對著他歎息：

“可惜宮內沒有五色鳥。唉，娘娘在相府時最喜歡拿五色鳥來撒氣，要是有它就好了。”

孫公公腳步一頓，隨後又加快了步伐。

看著他匆匆朝長信宮走去。

我唇角勾起，去掖庭宮晃了一圈，才不緊不慢地拿著令牌出了宮門。

貴妃討厭五色鳥這事，還在相府時就傳開了。

不過這事隻有我和陪嫁的嬤嬤知曉。

隻因貴妃進宮那年，宮中突然出現傳言，孝儀皇後死在陛下最愛她的那一年，死後魂魄化作五色鳥，守護陛下和大鄴子民。

孝儀皇後，便是相府的養女，那個曾經侵占她人生、派人刺殺貴妃的假千金。

這些年，貴妃瞧不上宮中任何妃嬪，唯有孝儀皇後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甚至在侍寢時，她曾不止一次問皇帝：

“我與姐姐孰美？”

貴妃自然是想比過先皇後的。

可活人是永遠比不過死人的。

皇帝從不曾察覺貴妃暗戳戳的小心思，每次都會安撫貴妃。

她們兩個就像雪梅與牡丹。

一個高潔堅韌，如星如月。

一個雍容華貴，明豔不可方物。

各有各的美，不能混為一談。

6

我一路向北，先是去了一趟鳥市。

隨後到了宿華書院。

彼時書院已經是午休。

少年身著白袍走出來的時候，我的淚水早已控製不住，奪眶而出。

這是自重生後我第一次來找阿弟。

父母去世得早。

我和阿弟相依為命十幾年，隻盼著他能成材。

可無數次午夜夢回之際，他被砍斷雙手、被施宮刑的畫麵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夢醒時分，隻有一身冷汗和滿心愧疚。

幸好，上天給了我一次重來的機會。

“阿姐怎麼哭了，是不是宮中有人欺負你？”

“沒有，是今日有沙子進眼睛了。”

我胡亂地抹幹眼淚，將三十兩銀子給他。

“以後沒錢了就給我送信，別再去藏經閣抄書了，好好溫習課業。對了，我將書院旁的房子租下來了，以後你下學了就回這裏去。”

我將租契遞給他。

他並沒有問為什麼，隻是說好，又深深看了一眼手裏的東西。

我轉身離開時，身後傳來他顫抖隱忍的聲音：

“阿姐，我一定會考個狀元回來。”

“好，阿姐等著。”

阿弟，這輩子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

直到天快黑，我估摸著時間也差不多了，才趕回鳳鸞宮。

我還是回來早了。

此刻鳳鸞宮寂靜一片，滿是鮮血的腥味，早成了巨大的修羅場。

滿是動物屍體，屍體旁還躺著兩個死不瞑目的丫鬟，是前世欺辱過我的人，沒想到，這一世她們竟死得這般輕易。

她們的鮮血冒著一股熱氣。

顯然是剛死。

孫公公和所有宮人跪在一旁，戰戰兢兢，落針可聞。

鮮血染紅了貴妃半邊臉。

貴妃瘋了。

可能夠懲治貴妃的人，卻還沒有動靜。

她赤著雙腳一步步向我走來，活像從地獄出來的惡鬼。

“好你個賤婢，竟敢私下抱怨本宮討厭五色鳥。如此居心叵測，不如今日你與這些畜生一同去死！”

麵前銀光一閃。

還在滴血的匕首與我的臉頰擦肩而過，落在孫公公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