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裏的人都說,找一對龍鳳胎,以男嬰的三寸金蓮為基,女嬰的血為養料,從小養著。
待到成年,必出太歲,吃了可以長生不老。
為了養太歲,村裏的嬰兒越來越少。
到了我這一輩,我和大哥是村子裏僅剩的龍鳳胎。
可他們不知道,大哥是雙性人,我是陰陽體。
他們的算盤,一開始就不會成功。
*
大哥出生那晚,雷雨交加。
身穿青色長衫的蒙麵道士敲開了我家的門,神秘兮兮道:“這兒子,能保你家千秋萬代。”
爹娘祖上就窮,到了他們這,也窮了半輩子。
一聽道士這話,連忙將他請進屋裏說話,道士卻拒絕了。
“我與你家有緣,多餘的話不便多說。”
道士臨走前,湊到爹娘耳邊說了句話,使他們大驚失色。
自那以後,剛滿足月的大哥,便被裹起了小腳。
自古以來,裹小腳的從來隻有女孩。
作為男孩中的異類,大哥的童年十分不幸,經常遭人嘲笑。
大哥十歲時,同村的孩子跟在大哥身後,朝著大哥扔石頭,砸破了他的投。
我慌慌張張趕過去時,隻發現地上一攤血跡,大哥頭上的傷口卻不大。
“大春果然是個怪物,嘖嘖,不男不女,怪物。”
“就是,他是異類,跟我們不一樣,我們不跟大春玩。”
我趕走出言不遜的孩子,見大哥抱頭蹲在地上,瑟瑟發抖。
大哥見我來了,哭成淚人,說:“為什麼我會尿血,為什麼?我是不是快死了?”
我手足無措,也不知道怎麼回答。
爹娘聞訊趕來,他們罵罵咧咧,揪著我的耳朵,將我拖回了家。
“死丫頭!讓你護著你大哥,你幹什麼去了?”
“大春要是有什麼閃失,我打不死你!”
阿娘拿起簸箕,在我身上打了好幾下,是阿爹喊停,她才恨恨停手。
“光打她有什麼用?你忘了我們撿她回來是為什麼了?大春如今這樣,該是她報答我們的時候了。”阿爹坐在炕席,猛吸了口旱煙。
煙圈模糊了阿爹的臉,隻露一雙閃著精光的眼睛盯著我。
盯得我頭皮發麻。
那時我年紀還小,隻能無助地縮在角落,聽不懂爹娘話裏的意思。
隻是聽懂那一句“我是他們撿來的”。
所以每當我和大哥待遇不同時,我也會這麼安慰自己。
當晚,我被爹娘按著。
他們用長長的銀針刺破我的手指,取血滴在大哥的腳上。
“爹,娘,饒了我啊,疼,我好疼......”
盡管我求饒,爹娘仍然不肯放過我。
大哥的腳很小,足足用了十層布料纏繞,一層又一層,將大哥的腳畸形地束縛著。
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可爸媽卻用這樣殘酷的方法抑製大哥的發育,讓大哥痛不欲生。
而我的血能滋養大哥的腳,壓製他的痛苦。
於是爹娘日日取我兩滴指尖血,就這樣持續到了大哥十八歲。
眼見大哥就要成年了,爹娘興奮不已,時常在嘴裏念叨著:“成了,成了,就快成了。”
原來,這十幾年來,爹娘所做的一切都來源於我們村的一種習俗。
*
村裏人都說,用龍鳳胎的血肉可以養出太歲。
龍鳳胎,龍為陽,鳳為陰。
為陽者三寸金蓮,為陰者以血滋養。
如此一來,待陽者成年時,金蓮之處必出太歲,價值連城,得來的錢幾輩子都花不完,而太歲煲湯更是能返老還童,長命百歲。
在我們村,若有哪戶人家生了龍鳳胎,那是要敲鑼打鼓持續三天,挨家挨戶輪流去龍鳳胎家祝賀,並獻上賀禮。
長久以來,為了養太歲,村裏喪命的人越來越多。
俗話說,能生是好,但能養大才是好福氣。
這些年,家家戶戶不惜一切代價讓家裏的女人懷孕,各種偏方取之不盡。
偏方吃多了,順利生下來的孩子卻越來越少。
偶爾有那麼幾家成功誕下了龍鳳胎,卻又活不過幼年,便雙雙死去。
到了我這一輩,我和大哥是村子裏僅剩的、活下來的龍鳳胎。
我在井邊挑水,周圍排隊洗衣服的大媽投來羨慕的眼光,說:“還是老張家有福氣,能生能養,大春還有幾天就十八了,老張家的富貴要來咯。”
“就是就是,財寶,等你富裕了,可別忘了我們呦。”
我幹笑兩聲,將打好的水提上來,踉踉蹌蹌朝家裏走。
路過村口的大黑狗,他正耷拉著腦袋,飯碗裏早就空空如也。
我歎了口氣,放下水桶,解開自己手指上的繃帶,大黑狗舔舐了兩口。
說起來我的命,其實還不如這條狗。
爹娘堅稱我和大哥是雙胞胎,用我的指尖血滋養大哥。
他們一直堅信,這樣可以養出太歲。
“死丫頭,讓你挑個水磨磨唧唧,耽誤大春泡腳,你有幾條命能賠!”
“還不趕緊拎進來!”
阿娘的罵聲落入耳中,我認命地加快了腳步,對此早已司空見慣,習以為常。
大哥要日日泡腳,還要取我的血。
爹娘不給我吃飽飯,還讓我砍柴挑水。
長期營養不良讓我麵黃肌瘦,骨瘦如柴,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
爹正站在牆邊數日曆,算著:“還有七天大春就成年了,最後幾個步驟必須馬上張羅起來。”
阿娘瞪了我一眼,讓我去給大哥洗腳。
自從大哥開始用我的指尖血養腳,他就跟變了個人似的,若不是有阿娘的命令,我是不敢靠近大哥的。
我端著熱水進來,大哥的房間昏暗,沒有窗戶,常年不見陽光,卻香氣逼人。
不是花香,是一種一聞便上癮的肉香。
“大哥,泡腳了。”
我唯唯諾諾放下水盆,招呼了一聲,大哥整個人縮在被子裏,隻有一雙腳慢吞吞伸出來。
解下緊緊纏繞的布料,露出一雙三寸金蓮。
不同於一般被折了骨頭,難看又難聞的小腳,大哥的這雙腳精致小巧,皮膚細膩如凝脂,在這昏暗的環境內,還隱隱泛著透亮的光澤。
能把男人的腳養成這樣,除了平日裏的精心護理,還得多虧了我的指尖血。
我小心翼翼將大哥的腳放入水盆,心裏納悶,三寸金蓮能長出太歲,我是不相信的。
更何況我與大哥不是雙胞胎,我的血對他來說理應沒用才是,不知為何爹娘執意堅持。
正思索著,突然水盆被打翻,熱水噴了我一臉。
*
我狼狽地擦了擦臉上的洗腳水,謹慎詢問:“大哥,怎麼了嗎?”
棉被將大哥的上半身裹得嚴嚴實實,隻聽話音從裏麵傳來,有些焦急地說:“癢......腳癢,快點給我撓撓......”
我低頭去看,大哥的兩隻腳在互相摩擦。
阿娘曾說過,除了洗腳,不可做其他的,若違背了阿娘的意思,我的下場怕是會很慘。
就在我猶豫的時候,大哥雙腳摩擦的頻率越來越快,他的聲音也急促暴躁起來:“癢!癢!快點給我撓!快點給我撓!”
大哥的聲音與我記憶中有些偏差,竟變得有些尖細。
我被嚇了一跳,冷汗直流,成團的棉被好似下一秒就會發生暴躁,迫於壓力,我顫抖著將手伸進水裏。
大哥的腳燙得厲害,仿佛有什麼正要破繭而出。
我才碰了一下,腳便安靜下來,不再摩擦,棉被裏傳來一聲嚶嚀。
突然房門被打開,是阿娘。
她一把將我的手甩出來,巴掌落在我右臉,火辣辣地疼。
水盆打翻在地,漂亮的三寸金蓮連忙縮回被子裏。
“死丫頭!賤骨頭!我讓你給大春泡腳,你把手伸進去幹什麼?找死是不是?”
“你不知道大春這雙腳有多矜貴嗎?我看你是好日子過慣了!”
阿娘這一掌的力氣不小,我直接被打倒在地,費力爬起來後,我不甘示弱回懟:“大哥的腳為什麼矜貴,你心裏沒數嗎?”
許是我這麼多年,一直逆來受順,突然的反駁令阿娘有些愣怔。
反應過來後,她氣急敗壞,用腳踢我,嘴裏罵著:“你這賠錢貨,養你這麼多年,學會頂嘴了是不是,我打死你!”
我別過頭,不願看這張惡毒醜陋的臉。
大哥的房間不大,我沒處躲,隻能咬牙挨下阿娘的拳打腳踢。
最終是爹聞聲趕來,她才停手,不忘往我身上吐唾沫。
“白眼狼!要不是我們撿你回來,看你還有點用,你早就死了!你以為我們養你這麼久是為了什麼,要不是大春......”
阿爹眸色一變,及時製止阿娘繼續說下去,他們彼此相視一眼,識趣地閉上了嘴。
“滾出去!以後不許單獨進大春的屋!”
我捂著肩膀的傷,被趕了出來。
不一會兒,裏麵傳來爹娘的歡聲笑語。
我盯著這三間房屋,雙手緊握成拳,眼裏全是仇恨與不甘心。
我隻記得,自己與大哥小時候,還都彼此相親相愛。
大哥會把來之不易的雞腿給我吃,還會偷偷給我加饅頭,更是在寒冷的冬天把自己的大衣給我穿。
自從爹娘強迫我給大哥喂血,整日把大哥關在房間裏,他的脾性就一點點變了。
天色漸暗,我看向夕陽,距離大哥的成年之時,還有六天。
太歲這種不凡之物,誘惑村民不惜一切手段為之付出,喪命的喪命,發瘋的發瘋,豈是三寸金蓮能培育出來的嗎?簡直荒謬。
但我也隻是在心裏想想,無法反抗。
次日清晨,阿娘的笑容更大了,家門口突然多了一頂花轎。
這花轎我認得,村長每次給他兒子娶媳婦,都是用這頂花轎裝新娘的。
*
村長的兒子,我們都管他叫大喜子。
大喜子小時候也有個雙胞胎姐姐,一次意外,姐姐落水,大喜子為了救她而燒壞了腦袋,智商停留在孩童時期。
村長為了給大喜子衝喜,前前後後說媒了三次,找了三個黃花大閨女給大喜子當媳婦。
可這些新娘都在新婚當晚暴斃,死因離奇。
直到今時,大喜子三十多了,還是單身一人。
清早,村長神秘兮兮叫走了爹娘,約莫晌午他們才回來,身後跟著一頂古老的花轎。
我趴在窗台看,一眼就認出來,這是大喜子用來抬新娘的花轎。
村長說:“第六天,讓大春坐在花轎裏,繞著村口走一圈,一定要趕在天黑前回來。”
“那財寶呢?財寶還有用不?”
財寶是我的名字,我原本不叫這個,是爹娘說,撿我回來就是給老張家招財的,就取這個名字。
村長嘿嘿一笑,說:“財寶是陰鳳胎,她注定要成為太歲的養料,等到最後一天,我再告訴你如何做。”
我嚇得將頭縮回窗簾後,心跳個不停。
後來不知他們又說了什麼,村長走後,爹娘喜滋滋進屋,見我在廚房杵著,一掌將我推到旁邊。
“好日子就要倒計時咯。”
“你這賠錢貨,總算不枉我們養你這麼久。”
阿娘說完,跟爹一塊進了大哥房裏,他們把大哥抬出來,塞進了花轎。
我瞥了一眼,見大哥的三寸金蓮透著血跡,險些將外頭纏繞的細麻布都浸濕了,看起來十分詭異。
正納悶著,阿娘又一把將我拽過來,說:“我和你爹抬花轎,你走在前頭,聽到沒有,繞著村口走一圈,別給我磨磨唧唧的。”
據說死去新娘的陰氣最重,這頂花轎前前後後,一共坐過三個新娘,又都暴斃。
讓大哥坐在裏麵,怕是會將大哥身上僅剩的陽氣都吸走。
阿娘見我還沒動作,在我胳膊上狠狠擰了一把。
我疼得倒吸一口冷氣,不情願地走在花轎前,給大哥開路。
路過村口時,那條養了十年的老黑狗突然精神抖擻,黑不溜秋的眼睛盯著花轎,又盯著我,開始狂吠起來。
我雙腿發軟,不敢前進,總感覺背後一股涼意發寒,直衝腦門。
“財寶,你幹什麼呢!”
“一條狗嚇成這樣,快點的!天黑前得趕回去,別逼我打你!”
爹娘抬著花轎,在後麵扯著嗓門,不悅地催促。
不是我不想走,隻是雙腳如同灌了鉛,想挪動也挪不開,麵對大黑頭的咆哮,沒來由地心裏發毛。
“死丫頭!我說話你不聽了是不是!”
“你給我等著,回家我非得打死你不可!”
花轎一旦被抬起,就不能放下,所以不管爹娘再氣憤,他們也隻能嘴上喊一喊,不能對我動手。
就在這時,花轎裏麵傳來一陣響聲,緊接著一雙三寸金蓮突然伸了出來。
大黑狗看了,雙眼放光,竟然掙開繩子,好似發了瘋般衝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