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敗後,朝廷打算送公主去和親。
皇後焦頭爛額,因為她膝下有一位聲名遠揚的嫡公主。
趙荀找到我,讓我代替公主去和親。
我走了這一遭,被救回後,卻被冤成了通敵的罪人。
趙荀親自將我關押受審。
“瑤瑤,你認了吧。
“隻要你認罪,一切都可以重新來過。”
因為我的存在,讓嫡公主有了汙點。
這一切,他們都想讓我來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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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孟瑤,是尚書大人的獨女。
也是三年前皇上親封的護國公主。
可是現在我被囚禁了。
房內一絲光線也無,我分不清日子。
或許是三天。
亦或是三月。
當日趙荀在高階上俯視的神色還未褪去。
“公主通敵外邦證據確鑿,關押候審。”
一句話,我從公主之尊成了階下囚。
可明明當初要我替代嫡公主去和親的,也是他們。
最後為他們打開敵邦大門的,是我。
如今他們將我救回來,就隻是為了定我的罪嗎?
我想不明白。
日日以淚洗麵。
外麵的流言不是沒有傳進我的耳朵裏過。
但我一直沒放在心上。
因為我在等。
等趙荀給我一個解釋。
*
門罕見地被打開,一束光直直投射進來。
我眯上眼,很久才看清楚來人。
對方一襲錦衣緞袍,頭上戴著金光閃閃的鳳穿牡丹頭麵,眼神淩厲,渾身是尊貴之狀。
她是皇後最小的女兒。
蘇久久。
當今聖上和皇後一共撫育了三兒二女。
長女已經出嫁,蘇久久是她老來女,平日裏就寵溺有加。
聖上也說,女兒就是嬌養的。
因此她很小就有了自己的公主府,開蒙學習,成了京城最驕傲的天之驕女。
後來和敵邦戰敗,對方要了十座城池,外加一個公主。
後宮久未有子,大多早夭。
於是和親人選就隻有蘇久久一人。
前朝為了這件事屢次和聖上爭執,最後他們找到了我。
*
來找我的人是趙荀。
他是我的未來夫婿,若沒有戰敗這件事,不出兩年我們是要完婚的。
可他還是向我提出了這個請求。
不隻是因為我在蘇久久身邊做過兩年的伴讀。
更因為,我是整個皇城裏唯一能擔起這個重任的人。
我不知道是不是這樣。
但他們說我是。
我必須得是。
“阿瑤,我也不想的。”
趙荀來找我時臉上盡數痛苦。
他好像哭過。
可沒有用。
他還是向我提出了要去和親的決定。
“在公主的伴讀中,你是最識大體,也懂讀書兵法。”
趙荀艱難開口,連眼神都不敢看過來。
“所以皇後選中了你。”
“那你呢?”
隨後就是長久的沉默。
我聽見外麵雨後從屋簷滴落的雨水,重重砸在了地上。
隻剩下滿嘴苦澀。
“所以你也願意的,是嗎?”
趙荀搖頭:“如今就算我不願意又如何?願意又如何?”
他幾乎要崩潰:“阿瑤,我們別無選擇。”
聲音尖銳似要刺破我的耳膜。
我也控製不住情緒,揚聲開口。
“那你去告訴皇後,說我們早有婚約,去告訴所有人,你不願意!”
趙荀最後看我的眼神,我至今難忘。
他是用一種很失望,甚至到了絕望的地步。
“阿瑤,我們不能這麼自私。”
“為了百姓,為了父母。”
“我做不到。”
*
因為一句做不到,我穿上了紅嫁衣。
敵邦名喚大涼,原本是進貢我國的,但蟄伏了幾十年,最終舉旗造反,盡管被彈壓,可對於現在的皇上和皇後,這隻是強弩之末。
所以他們需要一個時機。
對方要求一個女子,那他們就給他們一個。
隻要奪得休養生息的時間,不管是一個還是一百個,他們都會願意。
畢竟那個人,不會是他們的骨肉。
我成了護國公主後,我爹上了一個官職,我娘被封為三品誥命夫人。
我的兄弟姐妹,都因為我有了好的前程。
所有人都喜氣洋洋。
大家甚至開始催促著我上花轎。
臨行前一天,孟府掛滿了紅布綢。
他們像是嫁女兒一般。
娘親更是為我梳洗,希望我與大涼的皇帝白頭到老。
然後我被簇擁著抬進了皇宮,等著第二日和親。
和親那天喧鬧繁華,皇後含笑著給我蓋上了紅蓋。
在無人看見的角落,她掐著我的胳膊肉,低聲威脅。
“若大涼皇帝有任何不滿,你爹娘的榮華也就到此為止了。”
她的意思很簡單。
隻要一切沒有問題,我爹娘也會活著。
但我一旦讓對方產生疑慮,我爹娘必死無疑。
這是掣肘。
也是使我馴服的條件。
而我隻能乖乖聽話,成為大涼君王的寵妃。
讓士兵攻入城池。
如入無人之境。
而我,也被冠上通敵大罪。
剝奪公主身份,成為罪人。
*
“皇妹,許久不見。”
蘇久久輕聲喚我。
我抬眼,她是一個人來的。
“原來是公主殿下。”
我聽見自己聲音沙啞。
這是長久沒能說話後的幹澀。
“妹妹何必生分,父皇冊封了你,自然你就是我親妹妹。”
我舔了舔唇,沒理會她。
“治我什麼罪。”
她嘴角微勾:“通敵叛國,罪不容誅,即使你是和親之人也不能幸免。”
“隻是本宮憐你,讓人將出斬改為毒酒了。”
她眼底有過淡淡的憐憫,但刹那被快意取代。
“難道妹妹,不想知道這個人是誰?”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對於這樣的結局我並不意外。
我活著本就沒有存在,如今這樣死去,不過是意料之中罷了。
“是趙郎。”
蘇久久十分暢快地開口。
她甚至蹲下來,與我視線平視。
似乎要迫不及待看到我狼狽的眼神。
隻可惜,什麼都沒有。
我平靜無波地看向她。
“是嗎?”
“還真是意料之中的事。”
蘇久久死死抿唇,很久沒有說話。
她喜歡趙荀,我很早之前就知道。
在我還是她伴讀時,她看到我和趙荀相處親密,總會對我投向怨毒的眼神。
她對趙荀討好,卻總是被禮貌回絕。
隻因成了駙馬的人,無法在朝堂擁有實權。
趙荀熟讀四書五經,自然不肯。
而蘇久久以為是我勾引,人後做了不少虐待我的手段。
但我娘因為我成為伴讀在府上有了地位。
她容貌老去,府上多的是嬌妾。
因此我隻能日日承受。
連句委屈都不能說。
後來蘇久久誣陷我偷盜。
我以一副十分狼狽的樣子出了宮。
但趙荀不信。
很快他就對我家下了聘。
蘇久久對我,更是厭惡。
*
蘇久久手指掐著我的下巴。
長長的指甲,似乎要將我掐出血來。
和她母後一樣,喜歡用武力震懾旁人。
隻是趙荀,不喜歡這樣的人。
隻是現在他屈服於權勢。
明白了公主名頭能給他帶來什麼。
就像現在,他沒有成為駙馬,但這並不會影響他利用蘇久久。
而我從大涼回來,成了他們心中的汙點。
隻要我的存在,無不在提醒他們。
他們被迫屈服於大涼,成為懦弱之人。
而現在,是為證明他們的時機。
蘇久久就是那個罪人。
不管局麵如何,他們會依然站在最高位。
無論誰來批判,隻會指摘蘇久久。
而他們也可以一起。
就像當初他們要一個女人。
這次,依舊是一個女人就可以。
*
內監來時看到蘇久久時愣了愣。
我揮手讓他走近,握上金杯。
酒液渾濁,看不清毒藥的痕跡。
“恭喜公主如願以償。”
蘇久久她一身榮華,而我粗布散發,任誰看都知道該選擇誰。
她說,是趙荀在皇後麵前舉薦我。
隻為能夠成為皇後的親信。
也是他在我回來後給我一個盒子。
裏麵放著邊防圖。
所有人都以為我被大涼策反。
當初為士兵開城門隻是無奈之舉。
大庭廣眾下,我連解釋都來不及。
“你以為你回來後,趙郎會娶你嗎?”
蘇久久的臉變得扭曲。
“他不會。”
“你就是個被大涼人玩膩的賤婦,怎麼配得上趙荀。”
我淡淡抬眸:“是嗎?”
蘇久久似乎想到了什麼,假惺惺開口。
“孟瑤,待你死後,本宮答應你,會讓你和你娘合葬。”
我心中冷笑。
合葬?
現在說出這種話,不過也想將我隨意丟棄罷了。
曾經的承諾隻是皇後為了麻痹我,隨意一句而已。
在我離開後,我娘被妾室折辱至死。
早就被人用一張席卷不知葬在了哪。
我站起身,對上她的視線。
自從出生後,我從未抬眼看過誰。
後來空有公主的名頭,卻連個大宮女的地位都比不上。
在大涼,更是處處受限。
這一次堂堂正正起身。
竟是在死前。
何其悲涼。
*
寒鴉不知何時在外盤旋。
嘰喳吵得人頭疼。
蘇久久眼底劃過幾分慌亂。
也許,她覺得我應該下跪,應該哭泣。
應該無所適從地等著趙荀。
可現在,什麼都沒有發生。
我隻是淺淺一笑,將酒杯遞到唇邊。
外麵衝進來一人。
是趙荀。
他像是剛從朝堂下來,微喘著。
“趙大人。”
我含笑叫了聲。
他麵色一僵,想要踏進來的腳步就這樣停下。
視線在我和蘇久久麵上轉了又轉。
最後還是沉默下去。
“趙郎,我今日是來送她的。”
蘇久久擠了幾滴淚,囂張的麵容愁苦下來。
趙荀上前,軟下聲音。
“我知道你一直想對孟瑤道謝,隻是這種地方,你不該來。”
我依舊是笑著的。
可臉上似乎被巴掌狠狠扇過。
他這樣的話,是什麼意思?
那我算什麼?
難不成我就活該赴死嗎?
*
他告訴我公主心性傲慢,若是和親怕會讓本就緊張的兩國關係雪上加霜。
他說自己無能為力,但趙家兒媳隻會是我。
現在想來,有些東西,是他們為我注定的。
我不再看他們兩人,徑直將那杯酒灌下。
液體從口腔滑下。
出乎意料,沒有過多的疼痛。
金杯被揮下。
砸在地上轉了兩圈。
但我來不及看是誰做的。
緩緩閉上眼。
“孟瑤!”
臨死前,是趙荀悲痛欲絕的臉。
立秋,護國公主謝罪自裁,年十七。
無封號無追封。
隻在史書上輕描一筆。
野史曾記,曾經還是侍郎大人的趙荀悲慟至極,在其靈堂前哭暈幾次,甚至放言不再娶妻,直接拒絕了公主的賜婚。
一時成為美談,令人唏噓不已。
隻是這些,都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
而我是在一個床榻上醒來的。
旁邊有個丫鬟一直盯著我,見我醒來後鬆了口氣。
“小姐昏睡了三日,若是再不醒,怕是真要出事了。”
我還沒來得及問,門口匆匆傳來腳步聲。
進來的是趙荀。
他疾步來到我的床榻旁,小心翼翼牽起我的手,放在他臉頰旁。
“還好,你沒事。”
我看著他,很想問他究竟怎麼回事,可不知是不是很久沒有說話的原因,整個人都軟軟的,連張口都難。
趙荀看懂了我的意思,隻是輕聲安慰。
“這是我的私宅,沒人知道你在這裏。”
“阿瑤,日後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
說完他在我額頭輕輕落下一個吻。
隨即又是匆匆離開。
丫鬟為難道:“小姐,大人也是有為難之處。”
這下我還有什麼不知道的,那杯毒酒被替換了,我假死脫身,一切都是他的計謀。
那現在,我是誰呢?
這個疑問沒有多久,我就知道了答案。
趙荀沒有經常來,但奴仆守衛一應俱全,而院子裏也都種滿了我出嫁前最喜歡的花卉和樹木。
平日裏我都是坐在院子廊下發呆。
或許是後遺症,我的腦子開始記不清很多東西。
就連書籍上的字,都隻能看一段停一段。
索性也不勉強自己,隻是盯著天空發呆。
“小翠。”
丫鬟是趙荀在民間買回來的,她便給自己取了個諢名。
我便這麼叫了。
“小姐,什麼事?”
她很聰明,也很警惕。
好像隻要我說出什麼意料之外的話,她就會讓我憋回去。
“你說,那些鳥兒最後會去哪?”
小翠愣了愣,旋即笑了。
“奴婢哪裏能知道鳥兒去哪,隻是奴婢知道,鳥兒秋日都是要飛去別的地方的。”
“是嗎?”
我依舊是呆呆看著。
直到眼前發蒙,然後進屋睡去了。
*
自從醒來後,我開始變得很愛睡覺。
不能出門,也沒有人說話。
我每日都乏得很。
或許是趙荀每次來,我都在睡覺,漸漸地,他來的次數也多了起來。
甚至一大早就會在房間裏等我醒來。
他眼下烏青,好像沒睡好。
“你最近過得不好嗎?”
隻是很尋常的一問,卻讓他紅了眼眶。
他坐在我旁邊,笑道:“沒有。”
隻是笑容極淡,甚至帶著淺淺的苦澀。
“哦。”
我不知道該怎麼去回應他。
因為我能感覺到,我的情緒在逐漸變淡。
就連有時候小翠做事傷了手,我也隻是平靜地看著她去處理。
絲毫沒有過問的意思。
對於趙荀,我更是沒有想開口的意味。
“聽小翠說,你近日吃得不香?”
趙荀軟著嗓音,難得溫柔。
我搖頭:“隻是沒胃口。”
又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很久趙荀起身:“白天不要總是睡覺,這樣晚上會睡不好。”
“那你晚上睡得好嗎?”
趙荀快速回頭,直到看到我麵上是平淡無波的表情,才緩下神色。
“隻要你休息好,便可以了。”
這句話說得太輕,我差點沒聽見。
隻是看著他挺拔的背影緩緩向外走去。
有一種頹唐的氣息。
若不是我還有記憶,差點忘了當初一起逼死我的,除了公主,還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