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丫鬟要複仇。
她說她做了個夢。
在夢裏,我害得她嫁給瘸子,遭受毆打,蹉跎一生,最後慘死。
現在她清醒了,要向我複仇。
於是,她準備搖身一變當姨娘。
我笑了。
爬床就爬床,哪來這麼多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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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院中的二等丫鬟春荷近日裏有些奇怪。
她總是偷偷摸摸地看我。
有時候對上她的眼睛,還能捕捉到她沒來得及掩下去的恨意。
可我待下人向來親厚。
府裏的丫鬟和小廝到了一定年紀,想歸家的允許他們贖身出府,想留下的就繼續留下。
我自問未曾苛待於她。
不知她的恨意從何而來。
等我再留心起來,卻發現一切如常。
或許是我多慮了。
不過也沒什麼,一個二等丫鬟而已,也翻不出什麼風浪。
若她安生,將來給她一個好去處。
若是不安生,發賣了便是。
直到這天,我常穿的那件衣裳上勾了絲,我立馬察覺出了不對。
果不其然,發現負責去浣衣處將衣裳領回來的春荷不見了。
是個麵生的小丫鬟在替她當值。
小丫鬟咬著嘴唇,抖抖索索,說春荷出府去了。
她說春荷篤定,老爺會在路上遇上不測,就讓她來代值,春荷要前去救老爺。
我坐在妝台前,把玩著手上的犀角梳,細細思索著小丫鬟的話。
春荷是嗎,有點意思。
*
夫君前日奉命前去臨城巡視。
按時間來說,今日是該回府。
我從來都是防患於未然的性子。
想到春荷的話,保險起見,我派了家丁帶上府醫前去接應。
晚間,夫君回來時果然受了點擦傷。
我身為妻子,自然是要關心夫君,連忙前去迎接。
他隻說回來的路上被流民堵了。
好在我派去接應的人去得及時,他隻是被流民扔的小石頭砸破了皮,不打緊的。
我懸著的心才放下。
心裏卻不由得震驚。
春荷怎會提前知道夫君受傷之事?
還提前找人替她當值,生了前去救人的心思。
莫不是,她派了人在暗中窺視夫君?
我又否認了這個想法,春荷的底細我清楚,一個小丫鬟,絕對沒有這麼大的能力。
莫非,她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能力?
我讓春杏不要將被發現的事情聲張出去。
又派人暗中盯緊了春荷。
直到,貼身大丫鬟秋辭來報。
說春荷,的確有古怪。
春荷自前幾日醒來,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整個人看著像是穩重了不少,心中的成算也多了。
春荷曾向春杏透露,她夢到了前世的事。
上一世她被我害得嫁給了個瘸子,被毆打蹉跎,淒慘離世。
這一世,她要向我複仇,讓我付出代價。
秋辭還在一旁待命,我道:“盯著她,切勿打草驚蛇。”
我侍弄著麵前的蘭花,心裏也很疑惑。
她口中的所謂上一世,我為什麼,又是怎樣害得她淒慘而死的呢?
我也想看看。
*
我與夫君成婚五載,膝下育有一子。
公爹在任上落下病根,皇帝恩準他提前致仕,現下隻過些遊山玩水的生活。
婆母是個有手腕的,但待我尚可,將管家權交給我後,整日隻吃齋念佛。
我執掌府裏中饋,將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
上無公婆為難,下有聰慧聽話的幼子,夫君又敬重我,我的日子頗為順心。
夫君回來,堪堪休息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又進了宮。
一直到天黑才回來,又在書房處理公務到現在。
月上枝頭,我謹遵母親教誨,適時地做一個貼心賢惠,會心疼夫君的妻子。
便親手做了宵夜準備送到書房。
卻在路上,看到了春荷。
腦海中浮現出秋辭方才稟報的話。
說春荷換了一身輕薄的粉色衣衫,提著燈籠下向著夫君書房的方向去了。
我駐足觀望,想見識一下,這春荷究竟能有什麼手段。
夜色如水,不一會兒,前方便走過來一個高大的身影,這便是我的夫君。
隻見春荷咬著嘴唇,攥了攥手裏的燈籠,一副豁出去的模樣,悶著頭向夫君懷裏撞去。
隨後哎呀一聲,順勢撲在了夫君懷裏。
她臉頰緋紅,眼裏氤氳著淚水,佯裝驚慌,如受驚的兔子般,嬌嗔道。
“你是何人,快放開我!”
然後便紅著臉,裝模作樣地掙紮起來。
她身上本就輕薄的衣衫,掙紮中瞬間露出了大片春光。
秋辭在我身邊,咬著牙暗罵:“這小蹄子,竟然敢勾引老爺,呸,不要臉!”
我靜靜看著眼前一幕,彎起了唇角。
本以為她有什麼厲害法子,要讓我吃盡苦頭呢。
不承想她所謂的報複我的方式就是爬床。
搖身一變當姨娘?
我該說她天真,還是覺得她可笑?
妾從來都不是好當的。
她們的命,從來不在自己手中。
有時候,活得連丫鬟都不如。
多少人想逃離的身份,她竟然上趕著去當。
實在荒謬。
*
我按下了憤憤不平的秋辭,並未出聲。
自古以來,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
我雖日子順遂,卻未將一顆真心全權托付。
我自成婚便知,做好當家主母,抓住實質的權利,比虛無縹緲的情愛要好。
倘若夫君真要將她收入房中,我也不會吵鬧。
成了妾室,我一樣可以拿捏她。
隻是下一瞬,春荷便被一把推開,跌在了地上。
夫君厲聲嗬斥:“大膽,你是哪個院的丫鬟,竟然這樣沒規矩!”
春荷一臉不可置信地跪在地上,美眸含淚地看向我夫君。
我正要向前,隻見春荷向夫君說了什麼。
夫君身邊的小廝就又將她扶了起來。
我停住腳步,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一幕。
有些好奇春荷說了什麼,竟能叫夫君態度如此轉變。
夫君轉過頭,正好對上了我的視線。
我溫婉一笑,眉頭微微挑起。
他讓小廝將春荷帶下去,隨即大步向我走來,握住了我的手。
“夜裏寒涼,夫人怎的不多穿些?”
我溫婉一笑,並未過問春荷的事。
等走到主院,進了屋內屏退下人,他才主動與我說起春荷。
他道,前天打道回府時,便在他的車馬附近看到了春荷。
現如今,這丫鬟主動往他身上貼,定然不安好心。
隻是,方才他正準備處置了春荷時,春荷竟說出了一條消息。
她說,明日皇上會派他前去京郊查看良田一事。
讓他回來的路上多加小心,馬車可能會失控,不僅會傷了他,還會撞傷無辜百姓,遭到皇上的斥責。
夫君壓低了聲音:“皇上派我去京郊一事,其他人並不知曉,更何況是一個丫鬟?”
“此事必有蹊蹺。”
我看著夫君,心裏細細分辨著春荷這話的真假。
結合流民圍堵一事,我心中有了計較。
“這丫鬟的確有些古怪,明日之事還需提前做好準備。”
夫君點了一下頭,麵色凝重。
他離開後,我心裏想著秋辭稟報的信息。
這春荷,難不成真是重生者?
不過轉念一想,那又如何?
我行得正坐得端,從未苛待於她。
就算她未卜先知,一個小丫鬟而已,能奈我何?
*
翌日,春荷去了前院伺候筆墨。
夫君在回城路上,車馬的確出了問題,好在提前準備,才沒有釀成大禍。
回到府中,我與他商議一番後,決定讓春荷去他身邊伺候。
一是降低春荷的警惕,二是看看她還知曉什麼。
春荷從我院中離開時,低眉叩首的前一瞬,我真切看到她眼角壓不下的得意。
她前腳出門,後腳我就佯裝生氣地摔了茶盞。
春荷在聽到茶盞碎裂的聲音後,出門的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我靠在羅漢床上,輕輕撥弄著手腕上的手釧。
秋辭朝著門外啐了口,在耳邊寬慰我。
“夫人,您何須這樣仁慈?
“像這種不安分的小蹄子,換作旁的主母,直接發賣了也是有的。”
我勾起了唇角。
發賣?
這春荷,現下還有些用處。
要是發賣了,可著實浪費了。
不如看看她,還有些什麼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好了,莫氣。”
秋辭是我的陪嫁,和我從很小一起長大。
我知曉她是為我打抱不平,心中劃過暖流,隨即又道。
“隨我去看看給瑚璉的湯可做好了,要快些給他送去。”
瑚璉是我的幼子。
今年雖隻有四歲,剛剛啟蒙,可讀起書來卻很是用功。
我這為娘的不能攔著孩子用功,可總歸是心疼的。
瑚璉聰慧,四歲便能背下許多書。
就連學堂中鮮少誇人的大儒夫子,都說他前途不可限量。
春荷不過一個丫鬟,我根本就沒把她放在心上。
我父兄在朝為官,母親誥命在身,幼子天資聰穎。
家中的鋪子田莊在我的打理下,日進鬥金,進項不斷。
人情往來,官場打點,我都做得一絲不漏。
隻要我不做出一些自毀前程的事。
盡管她使出渾身解數,我也照樣地位穩固。
*
這兩日,春荷雖在前院伺候。
可基本上見不到夫君的麵。
他幾乎日日都在我房中處理公務。
問了他隻說,他知曉春荷心思不正,用不上她的時候,便不會讓她近身,省得傷我的心。
我笑得溫婉,可我明白,男人慣是會哄人的。
這招我受用,卻從不叫自己沉溺在裏頭。
中午還是老樣子,他在我這裏用了飯。
傍晚時分,他被叫去了府衙,說是有緊急公務,這才離了我的院子。
晚上,我正靠在小榻上看書。
秋辭卻麵色凝重地拿著我常用的香膏撩起了珍珠簾子。
我的脂粉裏被人摻雜了虞美人的花粉。
府中丫鬟小廝各司其職,尤其是我院裏,分工更是明確,這種事很好查。
不出一個時辰,就查到是春杏做的。
我看著戰戰兢兢跪在我腳下的春杏,慢條斯理地淺啜了口茶。
直到她帶著些憤恨,顫抖地出聲:“夫人既已經發現,奴婢認罪,任憑夫人責罰。”
我悠悠放下茶盞,看著春杏。
威逼利誘過後,春杏才咬著嘴唇將事情和盤托出。
春荷說,我最是惡毒,春杏不過代她當了次值,我便扣了她一個月例銀。
還抓住一些莫須有的事過度解讀,再結合她夢裏的事講述一通,春杏便信了春荷的話。
覺得我是個十惡不赦,苛待下人,草菅人命的主兒。
春荷又說,老爺將她要過去,就是對她有意思。
可我生性善妒,整日霸占老爺,就是怕她有出頭之日。
春荷說像他們這樣的小人物就要為自己謀出路。
我們這樣眼高於頂的上位者,根本就不知他們的艱辛。
小人物也要抓住一切翻身的機會,不畏強權。
所以,春杏和她一樣作為底層的人,就要相互幫助。
春杏被春荷這一通言論糊弄住了,鋌而走險在我的香膏中下了虞美人花粉。
虞美人花粉上臉,會使人的臉紅腫不堪,若是遇上傷口,恐怕還會留下疤痕。
我微微向後靠了靠,找了個舒服的姿勢。
春荷是覺得,我故意和她搶人?
所以想毀了我的臉,這樣她就有機會了。
我心裏嗤笑一聲。
春荷的腦回路還真是奇怪呢。
我從不否認,也不剝奪,她口中的“小人物”向上爬的想法和機會。
隻是她所謂的向上爬,口中對我的報複,就是搶男人,給我夫君做妾嗎?
難不成她還想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和新鮮感,讓夫君休了我,取而代之做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