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太子妃,但滿京城的貴婦小姐都等著看我笑話。
隻因太子寵愛側妃,又倚重陪伴他十餘年的貼身婢女。
人人都覺得我在東宮過得艱難。
我卻笑了。
他們好像都沒意識到。
縱使我再不得寵,我也是儲君正妻,未來的國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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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我為太子妃的聖旨下來時,我正打理用來參加百花宴的花。
領旨謝恩後,家中一團喜氣。
就連廚房送來的糕點,都甜了三分。
我卻淡淡的,像往常一樣,安安靜靜地修剪著花枝。
丫鬟小荷不解:“小姐,你不高興嗎?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福分呢。”
我將剪子放在小幾上,接過她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
“將花搬下去,好生照料著。”
看著小荷的背影,我淺啜了口茶。
東宮,那可不是個安生地兒。
但這種話,我怎會宣之於口?
哪怕是最親近的丫鬟,也不行。
*
從我記事起,我就知道我會嫁入皇家。
當初我出生時,我爹是朝廷新貴,春風得意。
皇上正寵信我爹,中秋夜宴,興頭上皇上說要我做他的兒媳。
一句話,就決定了我的歸宿。
但具體嫁給誰,還得看聖命。
顯然我運氣不佳,我和太子的關係並不親近。
並不是我不想與他拉近關係。
幼時起,我便注意到,太子身邊有一位極其倚重的婢女。
太子對她的依賴達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幾乎對她的話言聽計從。
我多次想要接近太子,都被那婢女不動聲色地破壞。
後來,太子見了我幹脆冷著臉,甚至還言語嘲諷我。
直到現在,我與太子也沒說上幾句話。
況且東宮內還有位側妃。
皇後曾說,側妃愚鈍,卻實在美麗。
對這位嬌豔美麗的側妃,太子總是多幾分寵愛的。
唯有我,與太子不過點頭之交,形似陌生人罷了。
而現在我要嫁進東宮。
往後的路,著實不好走。
*
我去主院見娘時,爹正好也在。
見我來,娘將臉上的愁緒掩下,拉起我的手,諄諄教導。
“瑾月,娘知曉這個太子妃不好做,可聖命難為。”
“你是娘精心養大的,娘相信你,應付得來。”
娘的眼眶微微泛紅,我知曉她是心疼我的。
一入侯門深似海,皇家的媳婦更不好做。
我剛出生時,皇上狀若玩笑的一句話,急得我娘焦頭爛額。
她剛出月子,便拖著孱弱的身子,四處奔走。
費了好大的功夫找了一位剛出宮的老嬤嬤教導我禮儀。
又花重金聘請西席,教我琴棋書畫,務必叫我樣樣精通。
娘親自教我管家看賬,馭人之術,甚至一些不太能上得了台麵的隱秘手段,她都傾囊相授。
為的就是,日後我成親了,有這些東西傍身,總不至於在夫家舉步維艱。
我感念娘的苦心,更能體會她對我的愛。
“娘,您且寬心,您教的女兒都已爛熟於心。”
爹在一旁出聲,他將一枚銅製的令牌遞給我。
“瑾月,這是蘇家的總令牌,隻要有它,凡是蘇家的產業,蘇家的人,都能為你所用。”
“爹把它給你做陪嫁,往後你在東宮要萬事小心。”
我接過令牌,上麵還殘存著爹手心的溫度。
燙得我鼻頭一酸。
爹雖平日裏不多語,可他疼我一點都不輸娘親。
京中貴女都不碰武學,他卻手把手教我騎射。
為的就是,在皇家那個狼窩裏,我不至於手無縛雞之力,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囫圇得叫人害了性命。
他還教我策論,讓我讀史書,學謀論,明晰朝堂形勢。
甚至有些政務,他也會聽聽我的意見。
爹說,女子不可幹政,但不能不會。
一朵有內涵的解語花,往往比空有其表的花瓶更得人青睞。
我後半生的路注定不好走。
可爹娘殫精竭慮,樁樁件件都在盡力為我鋪路,叫我走得順暢些。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我心裏感激爹娘,也不會叫他們失望。
“爹,娘,你們放心,不過是個東宮,女兒籌謀得來。”
*
成婚那天,一切流程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我靜靜地坐在喜房中,等著太子來掀蓋頭。
春日裏本該帶著些寒意,可喜房內的暖意卻烘得人心口悶悶。
身上的喜服厚重,不過一炷香的工夫,我就口幹舌燥。
後背心出了不少汗,黏膩地貼在身上,難受極了。
小荷也感受到了,在一旁給我打著扇。
忽地,有小丫鬟推門進來。
“拜見太子妃娘娘,芷蘭姑姑叫奴婢給您送些解渴的瓜果來。”
小丫鬟恭敬地將托盤放在圓桌上,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小荷遞過一塊寒瓜:“這個芷蘭姑姑還算有心,寒瓜在這個時節可是珍貴的緊。”
“太子還有些時候才來,小姐您吃兩口解解渴。”
聽著小荷的話,我勾起一抹冷笑。
芷蘭,便是跟了十多年,太子極其倚重的那個婢女。
寒瓜生津止渴,在這個時節珍貴是不假。
但在這種時候是萬萬不能吃的。
喜服繁瑣厚重,為了防止出恭,我寅時起身到現在滴水未進。
而寒瓜利尿,我現在吃了寒瓜,若是想更衣,那隻能忍耐。
對我來說都是煎熬和折磨。
一個不好還要在太子麵前失儀。
成婚前,京中貴婦小姐麵上雖恭維,可背地裏卻等著看我笑話。
有的甚至猜我能在東宮熬上幾年。
要是成婚當夜就有這種醜聞傳出去,不僅是我,整個蘇家都會淪為京都的笑柄。
屋內的溫度本就不對勁,想來全是芷蘭的手筆。
我又怎會被她牽著鼻子走?
小荷很快反應過來,憤憤不平起來。
但這件事就算鬧到太子麵前,芷蘭也是占理的。
她大可推脫說春寒料峭,怕凍著我,所以屋內的炭火旺了些。
又考慮到我會口渴,還送了珍貴的瓜果來。
麵麵俱到,任誰聽了都不能挑她的錯處。
太子反倒會覺得我這個太子妃刻薄,難伺候。
我讓小荷將寒瓜放下,拿了從家中帶來的梅子果肉含在嘴裏解渴。
又讓小荷將喜房側邊的小窗打開通風。
嘴裏的幹渴得到消解,帶著涼意的風吹進來,喜房內才舒適了些。
太子回來時,身上帶著淡淡的酒氣。
他喝得不多,揭了蓋頭,一雙眸子裏全是淡漠。
我早就知曉,心裏也無更多期望。
安置過後,太子吃了兩塊寒瓜才歇下。
*
半夜,太子腹痛難忍。
府醫診脈,說是太子吃壞了東西。
這是我頭一次近距離看芷蘭。
她比太子年長九歲,可保養得宜,看起來像二十出頭一般。
芷蘭看向床上的太子,她盡力克製,但眼底的焦急還是藏不住。
“太子妃娘娘,您勞累一天了,身子要緊,守夜這種活就交給奴婢們就好。”
“待太子好些了,奴婢馬上向您稟報。”
芷蘭恭敬誠懇,說的話也挑不出一絲錯處。
可我還是察覺到了她聲音中的微顫。
我理了理衣裳,坐在床邊。
“夫君抱恙,本宮身為妻子又怎能安枕?”
芷蘭眼神一頓,我話鋒一轉。
“不過本宮還有另一件事要勞煩芷蘭姑姑。”
“今夜的事切不能傳入宮中,還請芷蘭姑姑幫本宮守好東宮的門。”
京中人皆知,太子和皇後的關係不佳。
若是太子新婚夜貪嘴腹痛的消息被皇後知道了,肯定又少不了被斥責。
芷蘭原本還猶豫,但聽了我的話,不易察覺地咬了咬唇退了出去。
可我看到了,她眼中有怨懟和不甘。
我笑著挑了挑指甲。
她既然想害我,那我也不能白白吃這個啞巴虧。
娘總說,不打無準備的仗。
嫁入東宮前,我費功打聽了一番。
芷蘭不僅照顧太子衣食起居,還處處管教約束太子。
像寒瓜那樣爽口的瓜果,芷蘭平日裏都是不讓太子多吃的。
再聽話的人,被約束久了,難免會產生逆反心理。
太子回來前,我不僅讓小荷將窗子關上,又悄悄多加了個炭盆。
屋內溫度高,太子勞累一番後,定然忍不住寒瓜的誘惑。
隻要他貪嘴,一冷一熱下,必然會有不適。
更別說太子的腸胃不適應,疼暈過去也是有的。
半個時辰後,太子轉醒。
看到我守著他,他眸中的淡漠驅散了幾分。
但還是先問了芷蘭在哪。
我善解人意地將芷蘭叫進來,讓他們單獨說了會兒話,這才進去。
等再進去時,太子看我的眼神又多了幾分和善。
“孤知曉,你是個好的。”
我羞怯地低下頭,麵上適時浮起一抹紅暈。
瓜果是芷蘭安排的,若這件事被皇後知曉,定要斥責芷蘭。
在太子眼裏,我將這件事攔下,就是變相護住了芷蘭。
這是我作為正妻該有的格局和容人之量。
他很滿意。
*
翌日,芷蘭還是受了罰。
我與太子給帝後請安後,隨著我們一起出宮的還有皇後降罪的懿旨。
皇後身邊的掌事嬤嬤親自來東宮傳的旨意。
芷蘭辦事不力,有損太子身體,著罰俸半年,鞭笞手心二十下。
芷蘭跪在院中,倔強地挺直了脊背。
二十板子打下來,她原本纖細的手變得又紅又腫。
我垂著眸子站在一旁,我早知東宮有皇後的眼線。
昨晚不過與太子做戲,博得他的好感。
芷蘭將這件事壓下,皇後隻會覺得是她拿的主意,當然會罰她。
太子在一旁黑著臉,周身的氣壓很低。
待掌事嬤嬤走後,我立馬叫人給芷蘭請了府醫。
讓她好生休養,這段時間的活交給別人來做。
又從自己的陪嫁中拿出上好的消腫止痛的藥膏。
太子周身氣壓極低,但眼中對我的做法多了一抹讚許。
等安頓好芷蘭,他終於想起來還未讓側妃給我請安。
我臉上溫婉地笑著,絲毫不介意。
“芷蘭姑姑照顧太子殿下多年,我身為太子的妻子,也應當敬重才是。”
太子罕見地對我勾起唇角,說要陪我去接受請安。
我貼心道:“妾身先去,太子殿下再看芷蘭姑這兒還有什麼不妥的地方,隨後到就行。”
說著,我回了芙蓉院。
側妃等候多時,我姍姍來遲,她已經極其不耐煩。
“太子妃娘娘還真是大度,自降身份上趕著去巴結一個奴婢。”
“沒來由地侮了我們貴女的名聲。”
側妃馮氏生得嬌豔,但淺薄張揚,說話向來不過腦子。
我施施然落座,也不惱。
“妹妹說笑了,芷蘭是伺候殿下積年的姑姑了,你我不說感謝,也該給她些體麵才是。”
側妃起身行禮,又懶洋洋地歪坐在太師椅上。
“一個奴婢而已,娘娘也太抬舉她了,妾身與您可不一樣。”
太子寵她,這就是她的底氣。
而我想要在東宮站穩腳,隻能小心籌謀,高下立見。
她語氣中的憐憫與譏諷絲毫不加掩飾。
身旁的小荷氣得緊緊攥著上茶的托盤。
我端起茶碗,撇了撇茶沫。
“太子倚重的人,本宮自然會敬上三分。”
馮側妃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嗤笑一聲。
“敬上三分?不過一個賤婢罷了,要換作妾身,便......”
可她話還沒說完,便被一道帶著慍怒的聲音打斷。
太子沉著臉走進來。
“你便怎樣?”
馮側妃嚇得慌張跪地請罪,我起身相迎太子。
餘光看到馮側妃臉上的不可置信,我微微勾起嘴角。
她以為,太子不會來。
可惜,她猜錯了。
太子坐在上首,看向馮側妃的眼中全是冷意。
“身為側妃,這是你對太子妃該有的態度嗎?”
隨即,太子當場將馮側妃禁足三個月,沒有他的命令,不得外出。
我佯裝求情,太子的心意更絕。
等送走了太子,我繃著的精神才鬆了下來。
小荷心疼地為我按著太陽穴。
我閉目養神,想著東宮中的形勢。
剛成婚就打了場硬仗。
往後,還有的勞神呢。
*
馮側妃受寵,太子自然不會輕易罰了她。
可若是涉及芷蘭,那便不一樣了。
那芷蘭是個綿裏藏針的,馮側妃吃了她不少虧,心裏定然不滿。
我隻是略施小計,讓她撞在了太子的槍口上罷了。
現下芷蘭養著傷,側妃也被禁足。
我趁著這兩天將府中的事情摸了個清楚,慢慢抓在了手中。
因著我的以退為進,太子也願意給我幾分麵子。
陪我回門時,儼然一副琴瑟和諧的模樣。
爹娘看了,懸著的心也放下了幾分。
無論來回,上下馬車太子都悉心攙扶我。
馬車中,他也不像從前那樣冷冰冰的。
“孤瞧著,你貞靜柔婉,倒是不像芷蘭說得那般。”
我轉頭柔柔地笑:“那也是太子願意相信妾身,護著妾身。”
太子對我的恭維很是受用,揚起下巴時眼中爬上了一抹笑。
我心裏有了底,我與太子從前關係不好,的確是芷蘭給我上了眼藥。
回到東宮,太子還是要先去看芷蘭。
沒想到,我芙蓉院中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