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本朝唯一一個大祭司。
占卜出貴妃的兒子不能當太子,否則會天降災禍。
貴妃為報私仇,借著宮宴暗中陷害,誣陷我意圖勾引皇帝。
皇帝勃然大怒,當場讓人挑斷了我的手筋,熏瞎了我的雙眼。
又將我丟入後宮,成了太監床上的臠奴。
三年後,果然天降異象,邊疆大亂。
皇帝徹底慌了,他哀求我救國於危難。
我不卑不亢,跪在皇帝麵前,晃了晃已經殘廢的雙手。
“陛下,臣已經揮不動祈福令,更看不清卦相了。”
1
皇帝來接我的時候,我正在費力的伺候著太監。
他嫌棄我眼盲手殘,不能讓他盡興,一腳揣在我的心口。
“還是大祭司呢?就這點能耐麼?”
“滾遠點吧,做奴隸都是你高攀。”
碎骨一般的疼痛從身上傳來,透過微弱的光,我隻能看見麵前影影綽綽的東西。
這是我被扔到後宮,成為太監臠奴的第三年。
我不敢怒,隻能爬起來接著賣力伺候他。
畢竟皇帝說,這是對我癡心妄想的懲罰,更是對我不敬天神的懲戒。
我得受著,不見天日的受著。
忽然我麵前的太監被一腳踹開。
周圍寂靜無比,就連那剛剛還罵罵咧咧的太監也噤若寒蟬。
我不知道是皇帝,還以為是大太監,急忙連滾帶爬的過去,抓住他的腰帶。
這時頭頂一聲嗤笑傳來,“大祭司,看來你天生就是來伺候人的,讓你祈福真是大材小用了。”
聽見熟悉的聲音,我這才反應過來是皇帝駕臨。
我慌張的跪下,顧不得臉上身上的汙濁,“臣....”
可我剛開口說了一個字,忽然就一腳踢過來,“你不過是太監的臠奴,怎麼能稱自己為臣。”
我一刻都沒有停的改口,又重重的磕了兩個頭,“賤奴參見陛下。”
“你可知罪?”
“賤奴知罪。”
我毫不猶豫的承認自己的過錯。
隻不過我承認的是不應該為他著想,不應該盡心盡力為他占卜,更不應該實話實說,預言貴妃的兒子立為太子會招來橫禍。
而不是意圖勾引皇帝這一項重罪。
太監床上這三年,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很多人並不喜歡事實,他們隻需要你說出他想要聽的。
現在皇帝想要聽我說知罪,那我就說給他聽。
至於後果如何,又關我什麼事情呢?
2
皇帝輕蔑的冷哼了一聲,我看不清他的臉上的樣子,隻能憑借聲音判斷,此刻他的心情或許還不錯。
“既然你已經知錯了,那懲罰就到此為止吧,朕會讓你重新做回大祭司,為天下祈福。”
我垂眸不語。
周圍一片死寂。
在後宮這些年,我或多或少也能從太監口中聽到一些前朝之事。
據說自從貴妃的兒子成為太子之後,南方連年幹旱,北方連年洪澇。
怪相頻出。
現在皇帝來著臟汙之處尋我,怕不是有什麼更大的事情發生。
麵前模糊的影子似乎坐了下來,他歎了口氣,幽幽道,“你們師門幾十年就出了你這麼個奇才,以往你為朕占卜,能夠趨吉避凶。”
頓了頓,皇帝再次開口。
“現在邊疆不穩,人心惶惶,是你重新出山為朕分憂的時候了。”
我忍不住在心裏冷笑,若不是有求於我,他也不會想起我,更不會放我離開這裏。
他們皇室子弟向來是薄情寡義。
三年前,那莫須有的罪名就能將我打落神壇之時,我就知道了,伴君如伴虎。
若不是想看看他最後是何下場,我也不會苟活至今。
我抬起雙手,不卑不亢的跪倒在他的麵前,“陛下,賤奴的手已經拿不起祈福令,更看不清卦相了。”
話音剛落,我就感覺到掌風揮來,下一秒,就有巴掌落在我的臉上。
火辣辣的疼。
“玉清歡,你想死麼?”
話語裏都是掩飾不住的慍怒,我又一個頭重重地磕在地上,“不敢。”
“三年前分明是你罔顧法度,蓄意勾引朕,身為大祭司非但不清心寡欲,反而生出這些淫邪的心思,這才讓你自己落到如此田地,現在你是在怪朕麼?”
一字一句全是責罵,全是我的過錯,全然不記得我多次救他的恩情,我對他的皇權所做的貢獻。
我沉默不語。
這幾年,來來往往的太監也是這麼說的,說我淫邪。
可我分明是被人灌醉了扔到了皇帝的床上,怎麼就能說我有覬覦之心呢?
3
“朕答應你,等你真的為國效力,朕可以在後宮給你留一個位置。”
這話聽著還有些不情不願,好像我在用此事威脅他一樣。
他以為我放棄清修,走上神壇,是因為愛慕他。
他以為我蓄意勾引,是因為嫉妒。
可他從來都不知道,那個位置上是誰,我並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天下百姓,是國家子民。
師門當中,我是天賦最高的那個,也是最刻苦的那個,我占卜的事情,從未出過差錯,
也或許是因此,泄露了天機,才遭到這個報應。
或許一切都是我應得的。
三年前,貴妃有孕,我夜觀星象,此子不詳,不能做國之儲君,不然必有災禍。
我毫無保留的告訴了皇帝,以為他會信我的話,會以江山社稷為重。
卻沒想到他不僅不信,還將此事告訴了貴妃。
從此我遭了貴妃的記恨。
一次宮宴上,她在我的酒水中下了藥。
再睜眼,我衣衫不整的躺在皇帝的床上。
寢殿內,站滿了人。
所有人都指責我,身為大祭司竟然不知廉恥,不管不顧的勾引皇帝。
皇帝更是勃然大怒,“堂堂大祭司,竟然如此下賤,不覺得愧對你身上的祈福令麼?”
我一遍又一遍的磕頭認錯,試圖解釋這件事並不是我所為。
可他當時滿眼的憤怒和鄙夷,“既然你這麼想爬上男人的床,那朕就讓你享受個夠。”
三年前那張嫌棄的臉,在我的記憶中始終揮之不去。
他始終高高在上,帶著施舍和恩賜命令我。
妄圖讓我不計前嫌。
可這一切難道我真的可以當沒有發生過麼?
我下山之前,師父就曾囑咐過我,不要試圖幹預因果,不然定會遭到反噬。
現在看來,師父說的太對了。
“陛下,三年前是您親手挑斷了我的手筋,熏瞎了我的雙眼,您忘了麼?”
我抬起頭,將那雙已經殘廢的手抬到他的麵前。
“賤奴已經是廢人了。”
4
皇帝不願與我再多言,命人拎著我就離開了此處。
等回到了神殿,我才知道貴妃生子這麼多年,天下未亂,江山沒有易主,是因為有人將這份災禍轉移到了百姓身上。
所以才有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野的事情發生。
而現在天道生怨,將數倍反噬在做此齷蹉之事的人身上。
所以皇帝慌了,他太害怕自己坐不穩這個皇位了。
忽然房門被推開,有人闖入。
“師妹,怎麼不出來迎接師姐呢?”
我聽到這聲音之後,忍不住渾身顫抖了一下。
清冷的嗓音嘲諷的說,“怎麼,師妹伺候了那些太監,連該有的禮數都忘了?”
當日我被皇帝挑斷了手筋之後,是師姐前來接下了大祭司的職位,看來貴妃的事情,定然是她做的。
我攥緊掌心,沒理會她的惡意,反而直接問道,“所以這麼多年的災禍,都是你所為?”
“當然。”師姐輕笑了一聲,彷佛十分得意,可很快她的聲音就變得陰狠起來,“但是無論我怎麼做,都不能阻止這一切的發生,現在就連祈福令都不聽我的話了。”
“咚”的一聲,她將祈福令扔到了我的腳邊。
“看來就隻能靠你了。”
我蹲下身,摸索著,眼中殺意盡顯,“那你就沒想過你做如此罪孽的事情,天下百姓會如何麼?”
師姐冷哼了一聲,“螻蟻而已。”
是啊,在他們眼中,什麼人命,都比不過自己的榮華富貴。
當初的貴妃就是這樣,為了自己的私欲,便置所有人於不顧。
在他們心中,隻有自己才是人,其他人都不過是可以踐踏的塵埃。
“我跟陛下說了,等我把你的斷手接好,我就要回山了。”
“你造這麼大的孽,師父定會清理門戶。”
忽然一隻冰涼的手握住我的下巴,師姐陰測測的說道,“師父?”
“他早就是枯骨了。”
登時我心中湧出無盡的憤恨。
我握緊了祈福令,忍不住咬著牙問,“是你幹的?”
師姐得意洋洋的“嗯”了一聲。
5
還沒等我質問,她就抓住我的雙手,將我按在地上。
“這麼多年沒見,你還是這幅悲天憫人的樣子,真是令人作嘔。”
她一向討厭我,覺得我清高自傲,覺得我目中無人,覺得我滿口的蒼生,襯得她陰險狡詐。
可這需要襯托麼?
難道事實不是如此麼?
我冷哼一聲,“那你殺了我啊?”
身上的人陡然暴怒,“你以為我不想麼!”
她不能,也不敢。
占卜師再厲害,也終究是人,也畏懼皇權。
皇帝留著她,無非是她能醫治我的手。
“看來得多讓你吃些苦頭了。”
我知道如果想要接回來斷掉的雙手,必須要再次打斷骨頭。
我臉色煞白,忍不住掙紮。
可這時忽然門外傳來皇帝的聲音。
“怎麼還不動手。”
我幾乎心寒到了極點。
沒有人在乎碎骨有多疼,更沒有人在乎打斷骨頭有多疼。
他們在乎的,隻是我能不能再握住祈福令,再能不能替他們趨吉避凶,讓他們穩坐高堂。
“師妹,你忍著點。”
師姐的話音剛落,我就感覺到雙手傳來劇痛。
我咬緊牙關,卻還是疼的暈了過去。
等我再睜開眼的時候,兩隻手都被厚厚的白布所包裹著,一雙眼也忽然能看得清東西了。
我轉過頭看到一碰的褐色的粉末。
心中了然。
那是師門劇毒,雖然能讓傷者恢複如初,可是一年之內,傷者也必然七竅流血而死。
他們這是打算利用完我,就送我下黃泉。
忽然外麵傳來太監的通報之聲,多年的欺辱,讓我聽到這尖銳的聲音,還忍不住渾身一顫。
“聽聞大祭司有望康複?”
是李貴妃。
我起身下床,跪在地上。
李貴妃輕蔑的看了我一眼,隨後挑釁一般的問,“太監的滋味如何啊?”
我當然知道,若不是沒有她的“特意”關照,那些太監也不敢肆無忌憚的欺辱。
我扯了扯嘴角,不卑不亢的回,“那還要多謝貴妃娘娘。”
6
“無妨。”
李貴妃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不屑,“當年大祭司預言本宮的兒子當了太子,就會有災禍,現在看來大祭司是危言聳聽啊。”
我不語,靜靜的聽她嘲諷。
李貴妃嘴角揚起一抹惡毒的笑,“你也知道你中了劇毒吧,你若是不能替陛下分憂,定會暴斃而死。”
我當然知道此事。
冷冷的看著她,三年前她陷害我也是這幅麵容,滿眼的鄙夷和怨憤。
這仇,我一定會報。
我與李貴妃對視良久,忽然我朝著她拜了拜。
“多謝貴妃娘娘的恩賜,臣莫敢忘。”
之後的三個月裏,皇帝和李貴妃三天兩頭派人來看我,師姐更是寸步不離的守在我的身邊,生怕我出生什麼事,妨礙他們的計劃,不能進行占卜。
我將自己關在神殿裏,又重新翻看起了師父給的書。
隻是偶然看到那娟秀的字跡,我還是能想起來那個仙風道骨的老頭。
記得他送我下身之時,分明眼中全是不舍,可還是裝的灑脫無比,卻在我轉身之時,偷偷的掉了眼淚。
這個從小待我好的老頭,就這麼死了。
我一定會為他報仇的。
我會要所有人替他陪葬。
皇帝來看我的時候,我正在神殿內占卜。
他不敢打擾,隻是靜靜站立在一旁。
等我占卜結束,才開口詢問,“卦相如何?”
我搖搖頭,歎了口氣,“大凶。”
皇帝滿眼的著急,急忙問我,該如何破解。
畢竟從前多次劫難,都是我一手化解,他對我的能力還是相信的。
我臉色沉重,一字一句說道,“暫時還不知道,得等我出去邊關看一看,才能確定。”
大禍臨頭,皇帝也不敢多想,當即決定讓我隨軍出征。
出征那一天,貴妃和皇帝親自來送行。
貴妃得意洋洋,“玉清歡,你若是不能解除國之危難,就是本宮將你碎屍萬段之時。”
我搖了搖手裏的祈福令,道了一聲,“臣必當不如使命。”
轉過身,我斂去了眼中所有的笑意。
這才是開始,我一定會讓他們所有人都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