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罪了小侯爺,被他打得奄奄一息。
百花樓怕遭牽連,連夜把我丟到了荒野。
是一個叫宋南風的傻書生路過,救了我。
我無以為報,便想把這副身子給他。
書生卻動了真情,日日抄書攢聘禮,想要讓我風光大嫁。
後來呀,他被小侯爺敲碎了全身筋骨還不肯服軟,嘴硬說我是他娘子。
我把火紅嫁衣和他埋在一起,重新回了百花樓。
當天夜裏,小侯爺便差一頂轎子把我抬進府中。
樓裏的媽媽臉都笑爛了,說我有福氣。
隻可惜,世間再無南風,知我意。
01.
“知意姑娘,您不在樓裏的這些天,那些爺們可鬧壞了。”
小龜公一臉諂媚,伸出手扶著我上樓梯。
路過東角的那個房間,我頓了頓。
小龜公識趣地讓開路,“花媽媽說了,這間最好的房還是留給姑娘。”
“她還自掏腰包添了許多物件,都是玉珍堂送來的,就是宮裏的娘娘,怕也比不上。”
我勾了勾唇,不愧是他調教出來的,嘴皮子和他一樣溜。
“您先休息著,媽媽說了,今兒個不接客。”
退出去的時候,他小心翼翼關緊了房門。
環顧四周,還是熟悉的感覺。
我換下一身粗布麻衣,掀開錦繡被時,手上竟然掛了絲。
從前小侯爺最喜歡的,就是這雙手了。
媽媽日日讓我用羊奶泡著,嬌養著。
不過殺了兩個月的雞,就這般粗糙了。
再次躺上這張專屬那恩客的床,恍恍惚惚,我又夢見了從前。
我娘是百花樓的燒火婢女,後來失手點著廚房,被打得皮開肉綻扔在路邊。
爹心善,把她撿回家照顧。
後來兩人互生情意,便有了我。
爹和娘想了兩天兩夜,都沒想好給我取什麼名。
最後娘拍了拍腿,“叫知意吧。”
百花樓的頭牌,就叫知意。
在娘心中,那便是最享福的人。
能穿最精美的綾羅綢緞,能用最貴的珠花脂粉。
“知意啊知意,你以後也會如此。”
娘哼著青樓裏的小曲兒,滿目期盼。
隻是她不知道,那哪裏是享福的地兒啊,分明把我吃得骨頭都不剩。
我八歲那年鬧了旱災,家裏的薄田顆粒無收。
爹日日拿著碗四處借米,可家家都勒緊了褲腰帶,哪敢往外借?
娘的胳膊越來越瘦,眼眶凹陷臉色灰敗,肚子卻一天比一天大。
每次娘煮好飯,都說她吃過了,讓我快點吃。
碗裏的粥水數得清米粒,我隻敢一口一口抿,想吃得久一點,就能騙娘說我吃飽了。
有一天不管我怎麼叫,娘都沒有應我。
我掰開她的嘴,裏麵塞滿了觀音土。
爹沒辦法,把我送到了百花樓。
“賣知意的二兩銀子我不要,隻要你們能讓她吃得飽,穿得暖就行。”
爹真傻。
那可是整整二兩銀子呀,足夠他一個人花用一年了。
我被洗幹淨送到龜公麵前,他笑得眯了眼。
“回去吧,保管你閨女在我們這兒養得珠圓玉潤。”
爹連忙跪在地上磕頭道謝,出門後卻紅著眼,在樓外站了一夜。
那二兩銀子並沒有進到我的肚子裏,全塞進了龜公的懷裏。
也不是全然沒有好處,因著那二兩銀子,龜公也會明裏暗裏護著我。
“我沒婆娘,自然也當不了爹。”
“小知意,你叫我一聲爹,我就把貴人剩下的脆皮肘子端過來,給你吃。”
我連聲叫著爹,嘴裏的口水都收不住。
恰好被路過的前花魁娘子知意聽見,她把手裏的帕子甩得老高,一臉不屑。
“為了肘子就喊爹,日後是不是還要喊別人娘啊!”
“小東西,還和老娘叫一樣的名字,老娘可沒你骨頭軟。”
樓裏有更年輕的新人,她已經不是花魁了,但還是滿身傲氣。
說完她晃著腰身一扭一扭地離開,身邊的龜公看直了眼。
我才不管她說什麼,嘴裏的脆皮肘子油汪汪的,香著呢。
02.
“小賤蹄子,連枝頭姑娘的簪子都敢偷!”
丫鬟小倩一把扯過我,左右開弓打了兩個巴掌,又舉起灶房旁的柳鞭。
“不是我,不是我,李伯救我。”
我躲在龜公身後,冒尖的鞭條抽到我臉上,火辣辣的疼。
“你這丫鬟,她都說沒拿了,快停手!”
李伯看著我的臉,氣急敗壞吼道。
他在樓裏待了許多年,除了花媽媽,最大就是他了。
可小倩怎麼會聽,她跟的枝頭姑娘是頭牌,被承恩侯家的小世子包了整整一個月。
便是花媽媽,眼下也不敢得罪她。
“今天隻有她進過姑娘的房間,不是她是誰?”
“我隻送了酒,我什麼都沒幹!”
她根本不聽我的解釋,下手還越來越狠。
我一時不慎絆倒在地,兩隻手蹭出了血,可小倩還是沒有解氣。
“哪個簪子,去我盒子裏挑一個給她!”
知意不知何時來的,她奪過小倩手中的鞭條,輕描淡寫地說了這樣一句話。
“為了一個簪子打死婢子,就算你主子最近再得意,這事也說不過去吧!”
“我盒子裏有不少好東西,她要是能看上,就去挑一件。”
畢竟是從前的花魁,說起話來還是底氣十足。
小倩跺了跺腳,最後還是走了。
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
我被疼昏了過去,再醒來就是在知意的房裏,李伯偷偷摸摸送來了許多好吃的。
知意,不對,她不讓我叫她知意。
“你娘生了你,可我救了你,那我就是你的半個娘,你就叫我二娘,就這麼說定了。”
李伯看著一臉糾結的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小知意,你該高興才是,入了姑娘的眼,你以後就不用愁吃穿了。”
“若是她再願意教你彈琴寫字,等贖了身,你也能嫁個好人家!”
李伯沒有說錯,二娘確實對我很好。
她拿著水頭足足的鐲子給了花媽媽,把我從灶房要進了她的房裏。
“別謝我,誰讓你和我名字一樣,我才不能容忍有人頂著我的名字被欺負!”
她看起來很凶,說出的話卻讓我眼眶莫名發酸。
“都十歲了才這麼點個子,真寒磣!”
“以後桌子上的點心第二天都丟了,我不吃隔夜的。”
“彈琴的時候你就在一旁隨時伺候,明白了嗎?”
我膽怯地點了點頭。
她已經不再年輕,但勝在彈得一手好琴。
時不時還會有一些曾經的客人點她,她銀子也賺夠了,便隻陪著聊聊天。
桌子上的點心日日不斷,我才不傻,分明還是好的,丟了多可惜。
所以每天早上,都是我最開心的時候。
今日是蝴蝶酥,明日就是梨花烙了。
我也挑著能放的攢了許多,等哪日二娘心情好了放我一天假,我拿回去給爹吃。
03.
醒來的時候,外頭正放著鞭炮
是小侯爺的迎親隊伍。
我倚在橫欄上看他,一襲紅袍襯得俊顏容光煥發,嘴角掛著溫和的笑意,看起來心情不錯。
也是,宰相家的嫡女,可不比我強多了嘛!
“喂,還看呢,”
一旁的翠柳甩了甩手中的帕子,滿臉譏笑。
“是不是後悔沒有跟他走?要不然,今天坐在轎子裏的保不準就是你了。”
我唾了她一口,轉身回房。
什麼狗屁玩意,老娘才不稀罕呢!
當晚我就又掛起了牌子。
聽說小侯爺的婚宴擺了足足五日,排場極大。
新婦下轎子的時候,是小侯爺親自把她抱下來的。
風吹過她的蓋頭,外人不慎瞧見了她的相貌。
麵似芙蓉,眉如柳,一頭黑發挽成高高的美人髻,露出雪白修長的脖頸。
不止旁人晃了眼,小侯爺更是愣了神。
新婦嬌媚,小侯爺夜夜笙歌,喜歡得緊。
我晃著手上的酒杯,淺酌一口,“多美,比我還美嗎?”
新來的恩客這才停下話,撫上我的手背,輕輕摩挲。
“上京城誰不知道,百花樓的知意姑娘可是京城頭等的美人,誰能比得過?”
“隻可惜,落在了這地方。”
他端起酒杯,湊到我的嘴邊。
“知意姑娘若是願意,在下也可給姑娘這樣的風頭,隻不過,家裏母老虎管得緊,委屈知意姑娘暫居妾位,但是你放心,誰也越不過你去。”
他笑得猥瑣,看我的模樣仿佛在打量囊中之物。
“劉二,誰的東西你都敢肖想嗎?”
門猛的被推開,瞬間吹散了房裏的曖昧。
楚衍站在門口,麵沉如水。
新恩客連連賠罪,更是賞了自己好幾個耳光才離開。
房間裏驟然冷了下來。
楚衍逼身上前,“掛牌都不知會我一聲嗎?”
“誰給你的膽子,敢接其他的客了?”
他周遭籠罩著一股寒意,眼裏卻滿是怒火。
我忽然就覺得冷得很,半年前的一切,就像剛剛發生一樣。
也是在這個房間,在這個位置。
他冷笑著坐在一旁,用那條掛滿倒刺的鞭子打得我血肉模糊。
我躲也躲不及,手指摳著地板,一點一點往門口爬。
眼看夠到門框,又被他扯著雙腳拉了回去。
“捧了你幾天,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知意,我再問你一遍,跟不跟我進府!”
我臉色慘白,聲線顫抖,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二娘跪在一邊,一個勁的磕頭求饒。
自從十歲那年她把我接到身邊,我就沒受過苦。
二娘脾氣不好,總是高高在上,但對我卻是例外,旁人更是說不得,打不得。
我掛牌的那天,她把我拉進房裏,單獨問我。
“我攢夠了銀子,你要是想離開,我就讓花媽媽放你走。”
她眼裏滿是希翼,等著我點頭。
李伯的背已經彎了下去。
“若是不夠,我還有些棺材本,也都拿去,反正死後不過一培黃土,隨風撒了就是。”
我嬌笑著搖頭。
我想離開啊!
可那是二娘安身的錢,她年紀大了,沒銀子就隻能接那種下九流的客人。
李伯點頭哈腰一輩子,我怎麼忍心讓他老了還繼續留在這裏?
剛到二娘身邊的時候,我日日想著回家。
最不濟,也得讓我爹嘗嘗那些點心啊。
可等我攢夠了點心回家,才知道爹把我送到樓裏,回去第二天就餓死了。
從那天起,李伯和二娘就是我的爹和娘了。
04.
我想得很好,憑借二娘教我的拿手絕活,怎麼著我也能攢夠贖身的銀子。
等三五年後,我就帶二娘和李伯回家,再買幾塊肥地好好給他們養老。
可我掛牌的第一夜,就遇見了楚衍。
比惡鬼還可怕的楚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