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未婚夫風流肆意,豪擲千金隻為博得美人一笑。
為得美人垂淚,大街之上打傷金吾衛左使,一時名揚京城。
成了世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我進京時,正好聽聞了他同那花魁風花雪月,出入成雙,好不風光。
整個上京都在看我的笑話。
我停轎落馬,一紙金封,隻為退婚。
蕭衍此人,不配。
1
我同蕭衍,本該年關前就要成婚的。
再過幾日便到了我的生辰,女兒家大了久不成婚實在不成樣子。
我本在家繡好了紅妝,盼來的卻是這一樁風流快事。
當年,我與蕭衍的婚約是他祖父強加於他的,他不願,一拖便是經年。
蕭衍此人,放蕩不羈。
幼時最愛快意恩仇,便下定了決心要去闖蕩江湖做一名綠林好漢,還真讓他隱姓埋名一路闖到了揚州。
要不是蕭夫人四處尋人,被他一位在在揚州當差的叔伯瞧見了,隻怕他真要落地為寇,當一名綠林好漢了。
叔伯將他送回上京,蕭夫人拿著竹條將他捆在梁上整整打了三日,偏生就是磨不掉他一身鋒芒。
自從被斷絕了江湖夢,他隻能在家招貓逗狗,一日又突發奇想要去從軍,又瞞著家裏跑去了西北。
蕭大人一生就他這麼一個兒子,若是丟了性命蕭家至此就要絕後。
蕭大人求爺爺告奶奶的一路求到了聖上那裏,聖上下旨派人將他捉了回來。
蕭衍初生牛犢不怕虎,擺脫了家中威望,單憑他自己倒也在軍中混的風生水起。
蕭衍是帶著功名回來的,從此京中議論的風向就變了,世家都羨慕蕭大人得其麟子,蕭府未來可期。
蕭衍生來十幾年,一時間風光無限,身上唯有一處汙點,便是這繈褓裏訂下的姻親。
定親的時候,上京蕭府與嶺南謝家也算是門當戶對。
兩家世交,朝堂之上一主內政,一防外敵,這段姻緣也曾是兩地的一段美談。
隻可惜,一場大亂胡虜來犯,謝家領兵抗敵。
一家老少死死地傷的傷,到最後偌大的謝家,隻剩了一個生來體弱多病,手無縛雞之力的孤女。
昔日裏名震八方的謝家就此沒落了。
縱使聖人那裏有意恩賜,可謝家從此無後,再多的金銀也隻能覆作東流水。
謝家雖是名門,但她一介孤女要配蕭家,確是高攀了。
蕭家明麵上雖然沒說,但這婚事一拖再拖,往日裏送入京城的書信也都沒了回音。
祖輩早已不在,一紙婚約而已,說不定哪天就要改寫上其他名門閨秀。
這些流言或真或假,我遠在嶺南就已經聽過無數次了。
想來蕭家也是意在於此,不然僅憑他蕭家的威望,真有意娶我也不會任由這流言飛傳。
至於蕭衍如何,他正是春衫少年笑看風華不知愁的時候,玉堂金馬、風流如畫。
我剛踏入城門,遠遠的便能看到那樹上掛滿了將燃未燃的絹紙殘骸,樹下的小廝正拚了命的往樹上潑水。
原來昨夜春風正好,蕭衍為搏美人一笑,一夜放飛了數千盞孔明燈。
一時天上明光乍現,如流星垂淚滴落入空空長夜。
看客隻見了那風流韻事,百姓卻在拚了命的保住自家房頂不被這美景吞噬。
劉大沒忍住一拳錘在了路邊的枯樹,枯樹的枝丫顫了顫,碩大的樹幹攔腰而斷。
“畜牲!真是畜牲!”
我垂眸不語,心中多少也有些唏噓:“走吧,今日終要有個了斷。”
這般福氣,我實在是受之不起。
2
天晴氣爽,空氣裏四處彌漫著草木燒燼的氣味,寬闊的街上沒有幾個行人,顯得異常空蕩。
青石板路上附著了一層淡淡的塵土,車輪滾過揚起漫天飛霧。
“咚咚!”
我叩響蕭家的門環,大門緩緩開啟,裏麵露出一張麵色蒼白的臉。
“誰啊?”
“謝家南星。”
“謝家?”門內的小廝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哪個謝家?”
劉大走上前一步擋住了小廝探究的目光,一拱手揚聲說道:“嶺南謝家,煩請小哥知會主家一聲。”
“我家小姐退親來了!”
劉大話音剛落,空氣中一片沉寂。
那小廝麵色怔愣,本就蒼白的臉在正午的烈日下顯得更加慘白,“謝,謝家?”
“勞煩,稍候片刻!”小廝慌亂的拱了拱手,一轉身頭也不回的跑了。
“這蕭家也頗無禮了些,小姐您都表明了身份,竟然不恭恭敬敬的請您進去,反到將客人丟在這裏自己跑了。”
“無妨,左右今日這婚都是要退的。”
我不以為意的搖了搖頭,“今日以後,蕭家如何皆與你我再無瓜葛了。”
那小廝麵帶疲憊,再看看這一路上的風光,想來這位蕭家少爺這次是惹下了不小的麻煩。
“幾位?”那小廝去而複返,一把拉開了大門恭恭敬敬的彎腰低頭。
“主母在正廳等您,幾位請隨我來。”
蕭衍沒有出現也在我意料之中,我見到的是他的母親,蕭家的主母於氏。
世人皆笑我家道中落,生於蠻荒,我接過丫鬟遞來的熱茶,用的是上京數一數二端莊的姿態。
我娘說我以後是要做大家主母的人,不能沒有禮節。
於是她用那雙握劍的手一點一點的教會了我這些端莊嚴苛的姿態,她要我活著,不受任何人白眼。
可她自己卻追隨了父親埋骨在黃土風沙之下,留給我的隻有一件被血染紅了的衣衫。
我輕抿了一口熱茶,熱氣喧騰潤濕了眼眶。
熱茶順著喉管淌下,連帶著我眼中的熱意,再抬頭,一切如常。
“一路辛苦了,路上可用過午膳?”
蕭夫人一身雍容華貴,富麗的珍寶襯著一張保養得當的麵容,隻是這張臉上卻帶著格格不入的蒼白和一閃而過的不自然。
“快用些糕點。”蕭夫人臉上帶笑,眼底卻盈滿了疲倦。
“快來讓伯母看看,幾年未見,星兒出落的愈發水靈了。”
“可惜衍兒不在,不然也好讓他瞧瞧你這個久不相見的妹妹。”
我但笑不語,隨手將茶盞輕輕放下,“多謝伯母誇讚。”
“蕭公子見識廣博,天下美景盡收眼底,如何也該是瞧不上那清泉小流的。”
我頓了頓,直截了當的表明來意:“本來,婚姻一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等小輩是做不了主的。”
“隻是南星父母雙故,家中已無長輩,因此隻能親自來走上一遭。”
“想必伯母已經聽那門房說過,南星此來,是為與貴府退親的。”
我將懷裏那封陳舊的婚書擺在桌上,輕輕的推向蕭夫人那邊。
“這便是當年蕭大人與家祖擬訂的婚書,今日南星便將它送還蕭府。”
3
蕭夫人望著那微微泛黃的紙頁有些愣神,鬢邊的長發在穿堂清風中隨風輕顫,“南星,你這......”
謝家願意主動退親,對她來說是好事一件。
雖然沒有明說,但她心中早就相中了好幾家的千金小姐,個個都是身份顯貴知書達禮。
隻是苦於老太爺當年一口訂下的婚約,貿然退親,難免落人口舌。
蕭家在朝為官最重臉麵,自家兒子早晚是要子承父業,如此便不能讓他壞了名聲。
蕭夫人心中的計較,我心知肚明。
名聲固然重要,可是蕭家難以盛久不衰,唯有結上一段好的姻親,兩家互相扶持才能站穩腳跟。
我不怕她不答應。
果然,蕭夫人略微沉吟了片刻,麵帶猶豫,眼底閃過一抹愧色,這便是有了計較。
“你和衍兒這婚事本是祖上定下的,這繈褓中訂下的婚約,如今看來確實強求。”
“若是偏要你們結親,隻怕要生出一對怨偶。”
“如今你既然有了退婚的念頭,伯母也不該強占著不放你自由,隻是你這方可有做好打算,日後如何營生?”
蕭夫人麵帶歉疚的一把抓起我的手。
“衍兒行事雖然張狂了些,為人卻還算良佳,不若伯母收你為義女。”
“從此你二人兄妹相稱,日後也好互相照拂,你我兩家素有往來,伯母如此做也是應當。”
我笑看她麵上愧意,真真假假。
又想退婚,又想保全名聲,端著一副為我著想的模樣。
可若是真的為我想,又怎會不提前做好打算,隻等到我來提了退婚才擺出一副愧疚模樣。
“多謝伯母好意。”我麵上掛著淡淡的笑。
“我謝家滿門忠烈,男兒皆戰死沙場,不求榮華富貴,隻求一心報國。”
“如今家中故人已去,南星獨來獨往也已習慣,我與蕭公子秉性難和,兄妹相處反倒不便。”
換句話說,他蕭衍紈絝,不堪與我謝家兒郎相提並論。
辭別了蕭夫人,身邊隨行的丫鬟小廝麵色皆不好看。
我沒有多言,隻是安排他們尋個地方歇腳,畢竟還有正事要做。
侍女綾香紅了眼角,見我不言心底更加憋悶,直到進了車廂才忍無可忍。
“蕭家欺您身後無人,偏還要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真是叫人看了惡心!”
劉大獨坐在外,早就攢緊了拳頭,仿佛隻等我一聲令下,他就要衝入蕭府好生打砸一通。
“如今婚約已退,從此蕭府與我便沒了瓜葛。”
我伸手將帕子遞給綾香,“哭什麼,往日不可追,未來仍舊可期。”
“那蕭家少爺是個什麼心性你不是不知,那般張揚如何保得住蕭家基業,就這般斷了未嘗不是好事。”
“讓開!讓開!快讓開!”
“等,等等!”
街上一片嘈雜,我撐開簾子望去,隻見一個婦人癱坐在長街正中,懷裏還抱著一個稚童。
而她對麵,一華服少年當街縱馬,馬背上還馱著一位麵容姝麗的女子。
那少年正慌亂的拽著韁繩,麵色焦急的揚聲高呼。
“阿大!”我神色一斂,眼見那飛馳的馬匹就要踏上那婦人身上。
若是被這般疾馳的馬撞到,莫說是那婦人,就連她懷中護著的孩子也難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