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二那年，暗戀對象將我不可告人的秘密公之於眾，一時間我成為了眾矢之的。

七年轉瞬即逝，我終於放下心結，交了一個女朋友。

可來之不易的平靜生活卻還是被暗戀對象的突然死亡打破。

隨著真相一點點浮出水麵，我，也隨著他的逝去，敲開了地獄的大門。

1.

“談談吧！”

女朋友手捧一杯熱茶，神情落寞地坐在我對麵的沙發上。

我知道她要說什麼，我沒有出軌，更沒做過對不起她的事情，但是我卻無法解釋與另一個女人的親密行為。

突然，地下室傳來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我皺眉往那邊瞥了一眼，又將注意力放回她身上。

“如果你就今天還是不能給我一個說法，那我們就結束吧。”

我難以置信盯著她。

我不說是因為這件事牽扯的太久遠，倘若塵封的舊事破土而出，即使能夠澄清沒有出軌的事實，我也必將失去她。

可如果再弄丟了她，那我活著的唯一意義便也會煙消雲散。

小心翼翼抱住她，我哀求道，“汐汐，我向你保證絕對沒有出軌，但如果你真的刨出了真相，一定會痛苦萬分，我不想你恨我......”

汐汐推開我，抹了一把眼淚，“既然你沒有出軌，為什麼不敢告訴我和那個女人是怎麼回事！到底還有什麼事能比看不透愛了三年的人還崩潰？”

“你不說，我照樣會恨你。”

......

事情的真相遠沒有表麵這麼簡單，可現在說與不說，都已經沒有了退路。

這對我來說無疑是一場必輸的賭局。

可張子汐作為半個局中人，被蒙在鼓裏這麼多年，又何嘗不是一種無形的折磨？

我無力地癱坐在沙發上，如果執意要弄清事實，那就得從我高二那年開始說起。

2.

因為父母工作原因，我從小就頻繁地換學校。

往往剛和身邊的人混熟，便又會被迫換到一個陌生環境，久而久之，我養成了孤僻沉默的性子。

高二那年，我轉學到了幽雲鎮高中。

我從不主動與人結交，別人看我性格冷僻便也對我敬而遠之。

年級第一名在我所在的班級裏，他性格溫和，樂於助人，許是這個原因，我被安排到了他旁邊的座位。

阿堯總是笑吟吟的，不管我是否搭理他，他都不會擺臉子。

我的成績其實也還不錯，但每次都被他的名字壓在下麵，這難免會讓我產生一點兒小情緒。

每到這個時候，他就會拿出自己做錯的題來找我解惑，明明早就弄懂了，卻還是一臉認真的聽我講解。

我明白，阿堯是在向我示好。

少年時代的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被溫暖的陽光包圍大半年，我便也慢慢斂回了身上的刺。

學習好長得帥沒有架子。

這種男同學不就是女生心頭的白月光嗎？

不過阿堯很困擾。

他總是會拿著別人塞給他的情書朝我無奈地笑，然後一臉認真看著我，“現在最重要的任務難道不是學習嗎？”

他熠熠生輝的眼睛裏，好像除了學習沒有別的東西，可我卻在他眸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

一個對他充滿了愛慕與崇拜的自己。

意識到自己荒謬的想法後，我內心慌亂不已。

我一個男生怎麼會愛上同樣是男生的阿堯？性格內向更才不應該成為我感情萌芽的介質。

於是我開始逃避與他的接觸。

可透過愛情，我看到了失落的他和受傷的自己，那一瞬間我突然不想這麼憋屈下去了。

但那麼多優秀漂亮的女生告白他都不心動。

如果我告訴了他我的想法，他會嚇到的吧？他會惡心嗎？會厭惡我嗎？

因此我又陷入了自我懷疑的煎熬境地中無法自拔。

好景不長，還不等我理清楚自己的心緒，我便又得離開了。

或許我不應該在走之前留下遺憾——

表明心意的念頭在我心頭盤旋著，我開始拒絕為其他女生遞情書傳話，並和阿堯恢複了之前的相處模式。

愛意越攢越多，距離最後離開的期限也越來越近。

但我還是沒能將喜歡說出口，我怕看到高嶺之花鄙夷的眼神，光是想想我都覺得窒息。

我把愛意全傾注在文字裏後，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青睞用信件表白，文字語言總是含蓄又充滿力量。

情書是一天晚上放學後塞進阿堯書包裏的。

我當天晚上徹夜難眠，想著阿堯看到信後的反應，既激動又忐忑。

第二天，我嘴裏含著被拒絕後該說的台詞，緊張地往教室走去。

這時我明白電影裏總在關鍵時刻放慢畫麵的原因了，因為作為當事人的我，也覺得此時的時間流速變慢了。

路過男廁時，我無意間聽到了阿堯和其他人說話的聲音。

我想進去找他，剛邁進去一隻腳，就聽到了同性戀三個字......

原本熟悉好聽的嗓音在這時如同一陣驚雷，把我劈焦後又把我釘在了原地。

男同學中氣十足的哄笑聲在我腦子裏炸開，羞恥和難堪讓我無地自容。

我難以置信善良的阿堯竟然把我對他的感情告訴了別人，或者他直接把我寫的信公之於眾？

大腦一片空白，後麵他們又說了什麼我一個字也沒聽見，我隻記得自己顫巍巍縮回腳後轉身就跑。

那天逃回家後，我沒再去學校。

我不敢想象其他同學是怎麼看我的，他們定會和阿堯一樣嘲笑我。

窗簾被我緊緊拉住，我不分黑夜白天地躺在床上發呆。

因為隻要一閉上眼睛，阿堯和同學們的身影就會出現，表情嫌棄地對著我指指點點。

家裏的東西幾乎全被我摔了個稀碎，我的身體上也多了幾條自殘的傷痕。

媽媽發現了我的異常，難得停了工作陪著我。

她不知道我為什麼崩潰，但卻不逼問我事情的緣由，也不強迫我去上學。

約莫過了大半個月，在地獄門口徘徊一圈後，我終於不再沉淪。

倒不是說我完全好了，隻是我想多給無罪的自己一些喘息的空間，我不覺得喜歡上了一個同性男孩是個天大的錯誤。

就像媽媽說的，錯的人不是我。

錯的是在這個包容性弱的年代裏帶著有色眼睛的人，是未經同意散播我秘密的人。

我雖寡言少語，但絕不懦弱。

也是我眼睛蒙了灰，識人不清，既然阿堯背叛了我，使我淪為眾矢之的，那我何必念及舊情？

返回學校收拾東西那天，我故意忽略了阿堯帶著懇求的聲音，看都沒看他一眼。

臨走前，我特意和班裏的混子男生一起上了個廁所。

他問我怎麼突然要走，我沒回答他，卻告訴了他一個驚天‘秘密’——張子堯是同性戀，他暗戀我。

可是話一說出口，看到混子同學震驚的表情後我就後悔了。

我是一走了之了，可是被我造謠的張子堯以後該怎麼繼續呆在學校？

他會像我一樣，頂著歧異的目光繼續在這裏生活一年。

那我這種行為又和卑劣的他有什麼區別呢？

但轉念一想，反正是張子堯先背叛了我，我才不要擔心他的未來。

下定決心後，我放下心中的負擔，重新踏上了求學的旅途。

後來的校園時光裏，我再也沒有遇到像張子堯一樣熱心腸的‘同學’，陪伴著我的隻有無盡的孤獨。

上了大學後，因為自身的經曆，我學了心理學專業。

目的本是為了幫助心理創傷的人群，可我自己卻一個知心朋友都沒有。

我也想過結交新朋友，但隻要和他們走的稍微近一點，我就會夢回那兩個清晨，張子堯背叛了我，我又傷害了他。

夢中場景不斷變化，新的朋友終會知道我是同性戀，而這個秘密也會讓他們避我如蛇蠍。

原以為我會如此走完一生，萬萬沒想到開了自己的工作室後，會遇到張子汐。

她本是陪朋友來看抑鬱症的，可一來二去，我倆居然看對了眼。

那時我才知道，原來我也是可以喜歡女生的。

和張子汐在一起的第二年夏，她弟弟去世了，我陪她一起回老家。

3.

再次踏上陌生又熟悉的幽雲鎮，我的心情可謂是五味雜陳。

走在小路上，我忽然感覺自己遺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直到來到張家，看到靈堂牆上掛著的照片。

我愣愣盯著照片上的人，藏在腦海深處的記憶翻湧而來，時間彷佛又倒流回了初來乍到小鎮的那個夏天。

張子汐、張子堯；張子堯、張子汐......

原來阿堯是汐汐的親弟弟。

怪不得，怪不得我第一次見到張子汐就生出一種熟悉的感覺，怪不得張子汐的性格那麼好，怪不得我會愛上她......

被張子汐拍了下肩膀，我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僵硬地轉頭看她——他們長得真像啊。

汐汐拉著我到她父母麵前，我說了句節哀後鞠了一躬，她爸媽眼眶紅腫著朝我點點頭。

張爸說家裏走水了，阿堯是為了救他們倆，才不幸喪生，等撲滅了火，阿堯已經被燒得麵目全非。

不奇怪，我認識的阿堯就是這樣勇敢熱心的人，更何況濃濃火勢淹沒的是他的父母。

可這樣好的阿堯卻背叛過我。

我和汐汐漫無目的走在小巷中，不知不覺竟到了曾經就讀過的那所高中。

寫有校名的牌匾歪歪扭扭勉強支撐著，一眼望進去，裏麵荒草叢生空無一人。

連舊日的學校都成為了一片廢墟。

可好好的學校，怎麼說荒廢就荒廢了——好好的一個人，怎麼說沒就沒了？

我站在校門外，渾身說不上來的難受。

往昔的恩怨被風吹得煙消雲散，對於阿堯，我也再沒了記恨的理由。

汐汐撲進我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一路上，她說了很多父母弟弟的事。

這是我第一次聽她談到家裏，她話裏話外無不表露著家庭的和睦幸福，可偏偏，美滿的家庭中多了一個永遠補不上的缺口。

我陪汐汐在老家待了半個月，回到城裏後，我時常想起阿堯的葬禮，以及小鎮高中裏的那間男廁。

我在那裏聽到了阿堯背叛我，又在那裏背刺了他。

之所以會一直對葬禮記憶猶新，是因為我感覺，阿堯並沒有死。

很長一段時間裏，我既震驚又不解。

如果阿堯沒有死，那張家父母為什麼要為他舉行葬禮？躺在棺木裏的人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