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變成了絕冷少年的白月光。
嚴格來說,我並不是顧凱南的白月光。
那家一塊錢一小時,包宿5塊的網吧,才是他的白月光。
1.
第二次見到顧凱南的那天,網吧外麵下著大雨。
“老板娘,包,包宿。”
他將一張皺巴巴的五元紙幣壓在吧台前,神情有些拘謹和期待。
當時我正在玩LOL,詫異的看了他一眼後,我回應道:“等我這把團戰打完的。”
其實我並不在等團戰結束,而是在等時間。
距離12點還有幾分鐘。
5塊錢不到12點的話,包宿是要另外扣錢的。
如果別人來,我立馬就給人開機。
但顧凱南不同,他是個小窮蛋子。
......
“去坐那邊,鍵盤壞掉的那台電腦。”
我指了指角落裏除了座位舒適之外,也僅僅隻能開機的那台電腦對顧凱南說。
顧凱南撓了撓頭,問我:“大姐,廁所的洗頭乳我能用不?”
抬起頭,我這才有心思觀察他。
和第一次見他比起來,這家夥顯得更落魄了。
一頭油膩到發亮的頭發,愣是被他捋出噴了啫喱水的感覺,仔細看上麵還有些許頭皮屑。
身上那件也烏的發亮的黑襯衫肩膀上,也掛著不少碎皮屑。
“去吧。”
一瓶洗頭乳而已,電商這會兒剛開始起勢,我在網上買的,巨便宜。
這時,另一個年輕男人走了過來:“老板娘,包宿!”
“10塊!”
“Vocal!”男人故作生氣:“柳姐你這區別對待啊!那小子毛都沒長齊,好像還是個未......”
“機子給你開了,趕緊滾蛋!”
我沒好氣的打斷他。
往後半個月,顧凱南每天晚上十二點都會準時來我的網吧。
我也會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給他在角落裏開一台機子。
電腦離窗戶近,前些日子進了些雨水,所以除了能開機之外,什麼都玩不了。
給一個剛上初中的小男孩開機,並不是一件正確的事情。
不過本地由於特殊原因,暫時還沒有那方麵的管製,全靠網吧老板自覺。
顧凱南是我接待的唯一一個小夥子。
......
對顧凱南特殊的態度,源於我和他的第一次見麵。
天氣很熱,白天實在是沒有胃口吃飯,到了晚上肚子餓的咕咕叫。
於是我去網吧門口,找了家炒菜攤,要了份蛋炒飯和十個豬肉串。
上菜的並不是在灶台前忙碌的老板,而是顧凱南。
當時看到他的時候我十分意外,這孩子不僅看上去很小,而且衣服還臟。
“老板,你這招童工違法啊!”
我皺著眉接過顧凱南遞過來的食物,隨即和老板開起了玩笑。
老板尷尬的撓了撓頭:“這是我鄰居家的孩子,他媽兩歲的時候就跟人跑了,爸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連9月份開學的初中學費都湊不齊,我尋思讓他過來幫忙,到時候給他點錢。”
一句話直接戳中了我的心窩子。
因為我從小也沒有見過媽媽,父親嗜賭如命,這麼些年全靠自己有幾分美色遊走在灰色地帶,才賺了足夠的錢開網吧。
“九年義務教育啊 !初中學費才幾個錢?他爸都交不起?”我忍不住問。
在我們討論顧凱南家庭背景的時候,他站在旁邊雙手不斷交織,像是犯了錯的孩子。
炒飯老板“嗐”了一聲:“這世界上啥人都有,就是苦了孩子,現在他那個畜生老爹啊,還指望小家夥每天晚上從我這兒帶一份飯回去給他呢。”
燥熱的微風適時而起。
顧凱南那件黑色的臟襯衫被掀起,露出了滿是傷痕的肚臍眼。
別人可能無法感同身受,但我能。
童念痛苦的回憶隨著顧凱南的身世被勾起,我也開始變得沉默了起來。
這個時候,一個滿身酒氣、胡子拉碴的赤膊漢子從遠處躥出來,他二話不說,就踹了顧凱南一腳,罵罵咧咧道:“小畜生,你想餓死你爹麼?馬上都轉點了,還不給老子帶飯回去?”
顧凱南又瘦又矮,哪裏能扛得住一個成年醉漢的腳踢?
踉蹌後退之後,把旁邊正在吃飯看熱鬧的一對情侶桌子壓翻了。
那對小情侶應該是剛從健身房出來,男的腰圓手粗、一背部的肌肉,女的身材玲瓏有致。
男人見自己女人受到了驚嚇,立馬站起身來,走到醉漢麵前,單手拎著他的衣領,就將他拎起來:“你踏馬有病?欺負孩子算是什麼男人?”
醉漢當即就怒了:“我他媽教育自己兒子關你屁事兒?”
兩個人就打了起來。
醉漢哪裏是壯漢的對手,兩個照麵就被幹趴下了。
曾經有個比較有錢的小老板包養過我,也遇見過類似的事情,當時他認慫選擇退讓,我很不爽,覺得小老板不像個男人。
後來小老板告訴我一句話:“幸福著退讓原則。”
當初的我一知半解,此時此刻,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我明白了,那個小老板說的非常對。
認慫並不是一件丟人的事情。
醉漢有什麼?
他隻有一個自己都不在乎的兒子顧凱南,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而那個健身房的壯漢,有漂亮的女友,腰間還別著一把奔馳車鑰匙,可以看得出來,他的人生肯定超過了絕大多數的人。
可他為了所謂的風頭、麵子,第一回合把醉漢打趴下了。
但是第二回合,醉漢就從口袋裏掏出早就備在身上的刀子,捅進了他的肚子......
所有人都被嚇壞了,拚了命的四散逃跑。
反應快的人開始報警。
壯漢的女友愣在原地被嚇傻了,想上前阻止,卻又害怕那一把泛紅的刀子。
隻有顧凱南,瘋了一樣衝過去,用他又瘦又矮的身子,擋在壯漢麵前,他哭著乞求著父親:“爸!您不能衝動!您還有我!您要是殺了人,我怎麼辦?”
在這種情況下,顧凱南用了您。
我幾乎瞬間紅了眼眶。
十二歲那年,我父親欠著房東半年房租不給,加起來一共也就120塊。
為了這120塊,父親和房東打了起來。
當時我害怕極了,學校老師說,“您”是尊敬他人的意思。
所以,我自作聰明的在旁邊拉架,一個勁兒的對房東說“您”。
其實這並不是什麼大事,隻是恐懼和害怕之下的一個“您”字,更多的是一種無助,迷茫。
就好像是天塌下來了。
顧凱南的話到底還是有用的。
把他那醉漢老爹從紅眼拉回冷靜狀態。
後來警察和120同時趕到,該救的救,該抓的抓。
顧凱南也跟著一起去了警局。
至於後麵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
愣神間,頭發濕漉漉的顧凱南從廁所裏走了出來,他的衣服也洗了,隻不過衣角還在滴水就再次穿在身上。
“你哪兒來的錢?”
我問他話的同時,又給他丟了一件自己的襯衫過去。
顧凱南怔了下,那張瘦削但能看出比例還不錯的小臉蛋上迅速飛上緋紅:“我,我打工賺的......”
“蛋炒飯那家?”
他點了點頭。
我又忍不住八卦一句:“老板膽兒挺肥啊?就不怕你爸找他麻煩?”
顧凱南剛脫掉自己的黑襯衫,換上我的白色外套,臉色微微一變。
“我,我爸被抓起來了,判了20年。”
“這麼久?”我有些驚訝。
他沒再說話,衝我道了聲謝謝,就去了那台破機子前,將黑襯衫掛在椅子上後,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睡了。
我並不是聖母,17歲那年就輟學進入社會的我,見識了什麼叫人情冷暖。
顧凱南是可憐,但人生在世誰又容易呢?
這是他自己的關,得他自己渡。
我依舊經營著自己的小網吧,為了能留住網民,我每天晚上都會親自舉辦各種遊戲比賽。
贏得遊戲比賽的玩家,我會獎勵他們包宿免費,並且還送一瓶冰鎮健力寶。
這裏的競爭壓力太大了。
湖心路是本市工業園裏唯一的商街。
人流量極大,但也魚龍混雜。
絕大部分來網吧上網的,全都是廠裏的男工。
有些男工啊,他們幹三個月就休息半年。
這休息的半年,基本都是在網吧。
所以,真正的“狗”大戶,就是他們。
我充分發揮自己之前在風塵場所工作的特點,和這些男工逗嘴皮,開葷段子玩笑,把他們當兄弟處。
不過,我也有屬於自己的原則。
那就是概不賒賬。
也因為這一點,得罪了湖心路的一個混混楠哥。
楠哥在湖心路的網吧上網,從來不給網費。
聽聞《溫情網絡》的老板是個年輕美女,於是他就帶著人來到我的網吧溜達。
看到我的第一眼,他就像孔雀開屏一樣,瘋狂示愛。
那會兒,流行葬愛家族。
他騎著最新款小摩托,染著一頭綠色的長發,發型像是被雷劈過似的。
走到我麵前,說:“我願是一隻撲火的飛蛾,燃燒在你愛的心窩,年年歲歲永相依,生生世世不分離。”
“滾蛋!”我忍著惡心笑著罵他。
因為我是網吧老板娘,隻想賺他的網費。
我不是很傳統的女人,也不討厭非主流殺馬特,我隻是單純的討厭楠哥這種類型。
或者說,我討厭男人。
這跟我之前從事的灰色工作有很大關係。
楠哥的口音像是外地的。
他說我看著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拿出最新款智能機後,他豁然開朗:“你之前在深圳當過小姐姐!我還點過你!”
我臉色微微一變:“你認錯人了吧?再亂說我報警了!”
他低著頭仔細看qq空間,隨後衝我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然後在一聲故意拉長的“哦”聲中,拿出兩百塊拍在吧台上:“開20台機子,包宿!我要和兄弟們開黑!”
老實說,被認出來的感覺很不舒服。
我按下情緒,麵無表情地給他開了20台機器。
整個網吧一共40台機器,他就開了一半。
財大氣粗,相當於服務員半個月的工資了。
他請自己那群狐朋狗友上了三天的網後,開始玩賒賬那一套。
他說:“我都在你這兒充值200塊網費了,你請他們包個宿怎麼了?我可是大客戶,誰沒事一次性衝200網費?你可要抓住這潑天的富貴。”
我覺得這人有病,我是老板不是慈善家,憑什麼請他們上網?
“你充錢那天,我給每個人發了一瓶飲料,扣除電費網費,根本不賺錢好吧。”
我據理力爭,也沒有撒謊。
賺的錢都賠在飲料裏了。
結果他威脅我:“不請我兄弟上網,我就把你之前當小姐姐的事情說出來。”
我從來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男人,他壓根就是沒錢請自己那群“小弟”上網了,為了所謂的麵子,牌麵,來為難我一個女人。
這種事情一旦屈服,那就是無底洞。
就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顧凱南站了出來。
那道矮小瘦削的身影,有那麼一瞬間變得偉岸起來。
“我已經報警了!你要是再不走,待會警察來了你可就走不了了!”
楠哥開始還不信,結果外麵響起了警笛聲,不到三十秒,六個民警就掀開門簾從外麵走了進來,其中一個民警問:“哪個報的警?”
小混混到底隻是小混混。
看到警察就像是老鼠見了貓,都低著頭不敢說話了。
顧凱南舉起手:“我報的警,這些哥哥欺負我姐姐,想吃霸王餐上網不給錢還鬧事!”
楠哥臉色一沉,他緊緊盯著顧凱南,仿佛像是在說,“小子,你給老子等著!”
民警問他什麼情況,楠哥連忙笑嘻嘻遞過去一根香煙,“哥......”
話還沒說出口,民警就沉著臉把香煙推回去,嚴肅道:“有事說事,別搞這些有的沒的!”
我以為這件事到這兒也就差不多結束了。
誰能料到,楠哥倒打一耙,指著顧凱南和我說:“這網吧老板讓未成年進來上網,總得有個說法吧?”
“我可是聽說了,最近政府出台了政策,未成年禁止上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