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為救裴嘉述,我廢了雙腿。
他是電競圈內冉冉而上的新星,是被無數人當成白月光的少年。
我亦仰慕他,隻因曾經的一個黑夜,他幫我引走了那些壞人,將我救贖。
可直到後來,白月光壞掉了。
充滿消毒水味道的病房裏,我在艱難忍受痛苦,而他卻抱著一束滿天星,在樓下奔向了另一名女孩。
「沅沅,你終於來找我了啊?」
「你都不知道,我成日呆在那女人的身邊,是有多麼的厭煩!」
*
我從未想過他會這樣說。
冷冰冰的醫院病房裏,我坐在輪椅上,從窗邊往下看。
彼時陽光正盛,映照在他們發間。
我看見裴嘉述抱著滿天星,靠近那名女孩,臉上帶著溫柔,頰邊還隱隱泛著紅暈。
他們又湊近了幾分。
於是我再聽不到他們說了什麼。
隻見下一刻,那名女孩接過花,然後上前抱住了裴嘉述。
看著他們的樣子,我緊閉了眼。
呼吸有些顫抖,心臟像是被剖開一樣,血淋淋的。
身後的醫師走了過來,也朝下看去,揶揄道:「哇喔,你哥哥的女朋友很漂亮嘛!」
我喃喃問出聲:「哥哥?」
她點頭:「是嘛,剛他登記的時候,我偶然掃了一眼,他在親屬關係那兒填的是兄妹。」
聽見醫師的話,我愣了幾秒後,驀地笑了。
哥哥?什麼哥哥啊?
*
三年前我高考剛結束,回程路上遇見裴嘉述。
為拯救自殺的他,我出車禍廢了雙腿。
他是電競圈內冉冉而上的新星,年僅十八歲,便參加過幾輪世界大賽。
隻是聽說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挺到決賽。
但世事好像就是這樣無常。
裴嘉述的手受傷了。
聽說他手術吃藥等等的手段都試過了,就算是跑到國外去,尋找最有權威的醫師也沒有辦法。
恰逢那段時間他的父母因故去世。
夢想破滅,親人離世,種種痛苦強壓下,他徹底沒了希望。
而我那時,想到了以前的他。
裴嘉述不該這樣的。
他就如同天上的月光,尤其是站在頒獎台上,燈光照在了他的身上。
他救贖了我。
他曾幫我引走過那些對我不懷好意的人。
裴嘉述那時就笑著,側臉帶著淺淺的酒窩,回頭刹那向我招手:「別怕!我幫你引走他們!」
「這條巷子比較黑,你早些回家吧!」
等我再想起他,就隻記得那時瘋狂跳動的心臟。
於是我陪他熬過了最漫長絕望的三年。
他陪我來醫院複診,我拉著他一步步走回光明。
無數個夜晚裏,我們彼此相擁。
像是對方唯一的依靠。
那時他說,我如同夜空明月,萬般不及。
聽完後,我卻笑了笑:「不,我是滿天星。」
而滿天星的含義是,甘願做配角的愛。
可後來,我們在一起的第三年,支撐著我的人,那樣破碎又明亮的裴嘉述。
卻送給了別人一束滿天星。
*
我的雙腿好痛。
醫師還在身後笑著說:「你們兄妹倆感情真好呀。」
「唉,我就很想有個哥哥,關切地送我來醫院,後邊再娶回家一個漂亮的嫂子。」
「他們都寵著我,人生圓滿!」
我扯了扯嘴角,沒再說話。
等回家後,裴嘉述推著我的輪椅。
我問他:「喬沅回來了?」
他點頭:「是啊,好久沒見了。」
「所以你們隻是見見嗎?裴嘉述,我想聽實話。」
他躲開了我的目光。
這一刻,我忽然很想笑,又難受的想哭。
看啊,眼前這個人,他明明不隻是要見那個女孩。
他的表情就說明了一切。
第二天醒後,我並沒有見到裴嘉述的身影。
隻收到了一條朋友發來的消息。
【綰綰,藍灣六號包房,你來嗎?】
我本想拒絕。
但她又說,裴嘉述和喬沅都在。
況且她是我的大學室友,今天又是她生日,我不得不去。
於是我艱難地挪到輪椅上。
卻又沒想到,等我到了後,就看到了這一副場景——
他們在玩大冒險。
裴嘉述輸了。
此時在場的所有人都鼓動他們,麵帶調笑。
「裴嘉述!你快點兒!」
「是男人就別磨磨唧唧的!喬沅那麼漂亮,你還能虧了不成!」
應著大冒險的要求,他需要親吻左邊的女孩。
而他的左邊,是喬沅。
*
看著這一幕,我呼吸一窒。
這時裏邊的人也看到了我,他們都投來了一種奇怪、和眼底隱隱帶著鄙夷的目光。
讓我如坐針氈,心一瞬間落了空。
片刻後,隻有我的室友,她走過來將我推了進去。
我轉過頭,懷疑又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而她卻恍然未覺,招呼著大家慶祝。
我不信她不知道。
很快,眾人的催促聲又響了起來。
裴嘉述坐在我斜對麵,身旁的喬沅正端著酒,笑吟吟地注視著他。
而他的目光,此刻卻投向了我——
猶豫、不忍…
他還在思考什麼呢?有什麼不忍心的?
我平靜地在心裏反問。
裴嘉述的吻終究還是落到了喬沅唇邊。
一瞬間氣氛升到了至高點。
此時包房裏麵的人,他們都笑著,又抬頭揶揄了裴嘉述和喬沅幾句。
「你們果真是天生一對啊!」
「從大學時期,我們就一直期待著你們會在一起,結果你們後來還分開了!」
「如今兜兜轉轉,你們居然又遇見,所以我就說,你們就該在一起!」
「唉,對啊!裴嘉述,你得多陪陪喬沅!而不是——」
這句話雖然斷了。
但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那未盡之意。
因為在他們眼裏,每天經常能見到的就是,裴嘉述推我走在學校裏的樣子。
他們不知道我和他的關係,也不明白我們之間的糾葛。
他們隻會覺得。
一個雙腿殘廢的人,怎能配得上裴嘉述呢?
*
在很多人眼裏,裴嘉述那麼好。
他曾救過無數的小貓小狗,待人接物還溫煦有禮,足以稱得上白月光。
我亦仰慕他。
就像曾經,我從繁忙的高三抽出時間,抱著一束花去過他的比賽現場。
鋪天蓋地的呐喊聲,我不小心被人撞倒。
而裴嘉述看到後走了過來,眉眼低垂,嘴角漾著一抹溫柔的笑意:「小心些,這裏人多,我扶你起來。」
他不記得我。
但沒事兒,我記得他就好了。
然而直到如今,我也不知是不是幸運一場,我和裴嘉述在一起過。
但又好像,還不如沒在一起。
至少抱著那段鮮有而明亮的記憶,我也可以過一輩子。
包房裏其他人都說著,直到片刻後,裴嘉述忽然將酒杯擱在桌上,皺眉臉上帶著煩躁。
猛地站起身:「別說了!」
他們一愣。
我手中酒杯裏的酒,也不小心灑了出來。
這場宴會終究是不歡而散。
離別前,我故意坐著輪椅,停的很遠。
裴嘉述和喬沅站在車邊。
他們雖是沒有做什麼事,但我卻聽到裴嘉述說了句:「對不起,沅沅…」
他的眼神裏,蘊含著心疼。
對著喬沅,他說了好多聲抱歉,又跟她解釋了好多。
等上了車後,裴嘉述好像還有些不舍。
我忍不住提了一句:「你若是舍不得她,那你就去找她吧。」
裴嘉述有些詫異,轉過頭來看著我。
又過了半晌,他終於像是反應過來,低頭牽強地笑了笑。
「不了…你應該更需要有人陪。」
他的目光看向我的腿。
眼中好像氤氳了一層愧疚,痛苦…
我看著他的樣子,心裏很平靜的想,他還知道啊?
那他之前每次去找喬沅,我獨自在家因為雙腿而行動不便時。
還有我無數打不通的電話。
他都心裏有數。
從沒有哪一刻,像如今這樣鈍痛,呼吸都有些不暢。
又似是,摻雜了一些頓悟。
回家的這一路上,我坐在車上不小心睡著了。
而等我再醒後。
身側就響起了一陣手機鈴聲。
我睜開眼,微微側頭看去。
裴嘉述放在一旁的手機,上麵正明晃晃的標注了一個名字。
喬沅。
*
裴嘉述走了。
將我放在路邊,讓我獨自打車回去。
因為裴嘉述剛接到的那個電話裏,喬沅在哭。
聽說她回家路上,不小心崴了一腳。
於是裴嘉述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他沒問我的意見,也好像忘了方才他說過的話。
他直接將我放在路邊。
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就是:「薑綰,沅沅她受傷了,我要去…」
不帶一絲一毫猶豫。
就連他的話,都不是商量,而是斬釘截鐵的要去。
可是,他到底知不知道,我快要放棄他了啊…
看著他的車離開,我不禁有些晃神。
忽然想到,第一次和裴嘉述一起,遇見喬沅時的樣子。
他那時推著我,行走在校園內。
而他當時,整個人還比較陰鬱,大夏天穿著長袖長褲,像是個怪人。
但有個女孩,她並不在乎。
她直直地跑過來,陽光的像是一捧火。
她扯著裴嘉述的袖子。
「嗨!你這段時間到底去哪兒了啊!俱樂部找不到你,學校你也不在,就連電話都打不通,你是不是要急死人啊…」
裴嘉述張了張口,說不出話。
他表情還有些沉鬱,但我偶然一轉頭,卻從他的眼裏,看出了一絲波瀾。
顯得有些呆愣。
這是我從未見到過的樣子。
*
片刻後,裴嘉述忽然扯了扯唇角。
「喬沅…我,我沒事兒,我很快就回學校,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他口中名喚喬沅的那名女孩,聽完他的話後,也終於放鬆的笑了。
喬沅這時一低頭,向我伸出手來。
「你好!我是喬沅,是裴哥家的鄰居,從小一起長大的。」
再後來,我忘了那天我是怎麼回答的。
隻記得當時難受的快要哭出來。
裴嘉述從未告訴過我,他有個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他也從未告訴我,他對那個女孩感情不一般。
我能看出來的。
直到他送我回到寢室,我異常的平靜,我問他:「你喜歡她?什麼時候?」
空氣靜默了一瞬。
而我看著他的眸子,忽然心就沉了下來。
「那我呢?」我哽咽著問。
「我們這幾年的感情,那些煎熬的夜裏,你說的話都是在騙我嗎?」
「裴嘉述,我的愛沒那麼廉價…」
而他在搖頭,嘴裏一直念著不是的。
我相信他的那些話沒有騙我。
但人總會變的,不是嗎?人體內的細胞都會持續不斷的更新,更何況是人呢?
那天過後,我再未見到過喬沅。
隻記得,後來她出了國。
而同一日夜裏,裴嘉述喝了酒,然後坐在我旁邊。
那時我們在校外租了房子。
客廳的燈光暗了下來,黑夜中他好像發出了一聲嗚咽。
他喃喃問我,為什麼喬沅不接受他。
我告訴他:「如果愛一個人,他會讓你痛苦,那他就不是你的良人。」
而他聽後,卻吼出了一句:「你懂個屁!」
我猛地咳了幾聲,又抬頭定定看向他:「裴嘉述,你信嗎?」
「這世上,不會再有人像我這樣愛你。」
而他好像愣了幾秒。
片刻後,又突然崩潰出聲:「你們不一樣!」
「你知道嗎?我現在一看到你,又一低頭看見你的腿,我總能想到之前那讓我感到不堪的三年…」
所以這三年過後,他逐漸變好,逐漸走向光明。
他的手也慢慢恢複傷痕。
我就是他第一個要丟棄的拐杖嗎?
夜裏裴嘉述睡後,我坐在床邊看著他的樣子。
忽然想起一句話。
將自尊磨平,將南牆撞破。
我要親眼看著,他對喬沅的每一分好。
直到我再不期待,直到我再不愛他。
前塵往事太長了,我日複一日對他的感情太深了。
驀然間放棄這段感情,太難了。
但是我相信,世間沒有不可治愈的傷痕。
就像時間,它也總會走的。
而在那時候,我就會真正的重生,真正的學會灑脫。
*
夏天的雨總是來的快,去的也快,行走在街上,還帶著些微末的涼意。
我忽然有種衝動,想要試著走幾步路。
卻沒想到,剛從輪椅上站起身,雙腿就傳來了一陣劇痛。
我跌回輪椅上。
默默低頭,心裏想,還是不行啊…
我準備先回家。
於是我控製著輪椅,拐進了旁邊一個小路上,然而就在我抬眼的那一刹那,卻看到了幾個讓我措不及防的人。
深埋進心底的恐懼忽然就升了起來——
雨夜,破舊而潮濕的居民樓…
和那幾個曾經差點就侵犯我的人。
他們走上前來,語氣嘶啞,就像是無孔不入的魔鬼。
「瞧,這不薑綰嗎?」
「怎麼?這次就沒人護著你了?你那個電競天才男朋友呢?」
「好像…是叫裴嘉述的,嘶…他三年前打人打的是真疼啊!」
我渾身顫抖,下意識就想離開,但身後的幾個人卻猛地衝過來,擋在我前麵。
今天下了雨,小路上並沒有人。
所以他們無所顧忌,也不用怕我叫喊,直接將我推進了旁邊更狹窄的巷道裏。
「跑啊,你跑啊…怎麼不跑了哈哈哈…」
「幾年沒見,長的更帶勁兒了啊…呦,咋還坐著輪椅啊!」
這些話無孔不入,讓我骨縫生冷。
他們下流的目光掃視著我,幾秒過後,又發出一陣獰笑聲。
他們讓我給裴嘉述打電話。
我隻能喃喃道:「他不會接的…」
他在陪喬沅,他怎麼可能會接我的電話。
但這些人不管,他們要將裴嘉述約出來,想要好好報三年前的仇。
我無法,他們又強硬地按著我的手,用我的指紋打開手機,然後調出裴嘉述的號碼。
一陣忙音過後,自動掛斷。
看著已經返回撥號界麵的手機屏幕,我愣了愣,不可避免的失望。
我垂眸,忽然就笑了出來。
他們見裴嘉述沒接,又不耐煩的打了回去。
直到片刻後,手機終於接通。
從裏麵傳來了一道男聲,沙啞又磁性:「怎麼了?我現在在忙,沒時間!」
他在忙什麼呢?
很快電話又被掛斷。
我神情恍惚,因為就在剛剛,在裴嘉述接通電話的那一瞬間,我聽到了喬沅的嬉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