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歲那年,女朋友為了哄她的新歡,停掉我的信用卡。
她身邊的朋友打趣我隻會吃軟飯,我以為她會替我反駁,可在我的注視下,她抿唇,默認。
曾經,她擅作主張替我辭去工作,說要養我一輩子。
如今,都不作數了。
也罷,天涯何處無芳草。
蘇淮意,我們分手吧。
我不愛你了。
1.
酒店包廂。
女友同學聚會,她們在飯桌上談笑風生,我默默坐在她身邊,像透明人一樣被忽略。
直到一杯酒遞到我麵前,一個膀大腰圓的男人,滿臉堆著笑。
我往回推了推,同時看向女友。
我有胃病,她是知道的。
果然,她伸手接過酒,一飲而盡。
我剛想長歎一口氣,不過對方顯然沒有打算輕易放過我。
「淮意啊,你說你多麼優秀的一個人,挑人的眼光還是差了點,男人吃軟飯,不就相當於賣嗎?」
他音量沒有刻意收斂,包廂裏麵的人放下酒杯,一臉看熱鬧的表情。
而處於漩渦中心的女友,反而是一臉雲淡風輕。
她今天換了個口紅色號,平時唇角便似噙著冰霜,此刻抿著,她不發話,就相當於默認了。
我和她在一起四年,就如男人所說,我是個吃軟飯的。
我沒有工作,女友每月都會往我卡裏打錢,我每天要做的,便是接送她上下班,準備一日三餐。
堂堂一個七尺男兒,活成了一個家庭主夫,說出去也確實應該被人笑話。
隻是讓我心痛萬分的,是女友的態度。
一開始,是她說要養我一輩子。
2.
我並不覺得,男人靠女人養,有什麼羞恥的。
就像男人希望女人情濃時可以小鳥依人,結婚後可以賢妻良母,對於女友的強勢,我始終願意縱容。
我的女友蘇淮意,是一家珠寶公司的CEO,她明媚耀人,比許多男人還要優秀。
她如今的產業,是她白手起家,一步一步掙來的。
在這個對女性充滿偏見的社會,她是萬裏挑一,與眾不同的。
和她的相遇算是巧合,那時我在甜品店幫工,店裏的甜品師因為失戀鬱鬱寡歡,我跟他千叮嚀萬囑咐4號桌的客人黃桃過敏。
他還是沒記住,客人剛吃一口就覺得不對勁,想要吐出來也已經晚了。
眼睜睜看著她瑩白的脖頸泛紅,長出密密麻麻的顆粒,我連工作服也沒脫,打橫抱起她,衝到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
到醫院,我看著她進了急診室,去辦理住院時才想起我現在身上沒錢。
給妹妹治病花光了家裏全部的積蓄,好不容易找到甜品店的工作,離發薪水的日子還有大半個月。
也不知道當時怎麼腦子一抽,把身上唯一值錢的手機賣了。
在那之後半個月,我揣著母親那部二手老人機,沒想到,我和她,緣分未盡。
想來她是痊愈出院了,開始頻繁出現在我工作的甜品店,她點最貴的,點名要我送。
任誰看來,都是她在追求我。
都說女追男隔層紗,同事打趣我豔福不淺,女總裁肯倒貼,我還是嫁了吧。
我隻當他們開玩笑,我和她之間,說到底隻是舉手之勞,換做任何人我也會這麼做,談不上感情。
事情的轉機,在我妹妹病情突然惡化。
3.
四年半前,我妹妹因為暈倒檢查出白血病。
為了給她治病,我賣掉了爺爺留下的房子,搬進隻有二十平的出租屋,好在初步治療頗有成效。
可化療不是長久之計,我找了三份工,晝夜顛倒,身體沒熬住,接連出錯,無論我怎麼苦苦哀求,老板也不肯再留我。
當時真的太需要錢,輾轉數日找不到新工作後,我甚至想過去賣。
尊嚴再重要也比不過妹妹的命重要。
我雖然長得不是驚為天人,但五官周正,總有富婆能看上我這一款。
好在萬分絕望之時,甜品店的老板肯聘用我。
這一次病情惡化來勢洶洶,醫生說不盡快手術她可能支撐不到今年冬天。
天價的費用單,再一次把我拖下深淵,身體沉重得像灌了鉛,下樓梯一腳踩空,被她及時拽住。
她當時和現在不同,眼睛裏都是認真。
以前寫作文,描述人時,總會用「眼裏有光」。
那時覺得離譜,激光眼嗎,還眼裏有光?
可曾經我真的,在她的眼睛裏,看到了希望。
她背對著太陽,拽住了陷進泥潭的我。
4.
「你停了我的卡?」
今天突然來了興致想做蛋糕,臨到付款時卻被收銀員告知卡已凍結,無奈隻能把購物車裏的東西放回原位。
卡是蘇淮意給我的,也隻有她能凍結。
「公司新簽了個代言人,開銷大,你那些卡我就先停了,你如果要買東西,可以去找陳姨拿錢。」
她聲音淡淡的,電話這時候撥進來,屏幕上赫然是「寶貝」二字。
她臉上的情緒明顯上漲,唇角拉出一抹笑意,伸手推開我,拉上了陽台的門。
陽台外的她,像是收斂了身上所有的鋒芒,語調溫柔,說出的話卻像針一樣刺向我。
「江恩,別慪氣了,我不是聽你的,停掉了他的卡嘛,乖,明天還有拍攝,早點睡。」
許是見慣了她對誰都冷淡的一麵,乍然這麼溫柔,我竟然忍不住眼眶酸澀,滿心滿眼裏有訴不盡的委屈。
她跟別的男人調情,已經明目張膽了,絲毫不避著我。
我保持被她推開的動作,成了一座沉默的雕像。
不知過了多久,她掛了電話,進來瞥了我一眼,眼底的厭煩是怎麼也藏不住。
「顧珩,你還能不能有點男人的樣子了,你現在真應該拿鏡子看看你那窩囊勁。」
真有那麼難堪嗎?
我沒有心思去求證,鋪天蓋地的疲憊壓向我。
我張了張口,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5.
第二日,我開車送她去公司。
臨到公司樓下,她接了一個電話,說出一個新地址。
福盛影樓。
稍加猜測,便知道她是要去陪那個人。
他一個電話,你連公司也不顧了,還真是羨慕。
停好車,在影樓內部沒有見到人,一打聽才知道今天拍的是外景。
上次見她的情人宋江恩,還是在一檔不知名綜藝穿插的廣告裏。
因為外貌出眾,所以印象深刻。
所以當她公司需要一位品牌代言人時,我脫口而出他的名字。
沒想到,到頭來,卻是我自己引狼入室。
屏幕外的他,一米八五的身高,五官深邃,有點混血的感覺,他笑起來自信張揚,前一刻還像太陽,璀璨。
下一秒看到蘇淮意,眼底的溫柔又像是要溢出來。
蘇淮意蹬一雙恨天高,氣勢不輸宋江恩。
兩人站在一起,是人人都感歎的郎才女貌。
太陽高高掛在天上,蘇淮意的鬢角已被汗水打濕大半,我認命般從車裏翻出遮陽傘,站在她身後半米遠。
她一直很怕熱,平時這種豔陽高照的天氣都是居家辦公。
沒想到她這次一反常態推開我,指了指宋江恩的方向。
「我不熱,你去給江恩撐傘。」
見我一動不動,她加重了語氣。
「顧珩,你不要這麼不懂事,江恩後麵還有兩場拍攝,你聽話點。」
我知道,她一向很擅長哄人,隻是她放低姿態來哄我,竟也是為了別人。
宋江恩對我的到來挑了挑眉,跟指導老師對動作時,還不忘對蘇淮意拋了個飛吻。
他這個人,對誰都是一張笑臉,唯獨對我,滿滿的惡意。
「傘撐高點,擋住視線了。」
「往邊上站點,你影響我發揮了。」
「話說多了有點渴,你去給我倒杯水。」
我剛要忍氣吞聲,女友遞過來一杯水,她臉上的汗滴打在我手背上,再回頭看宋江恩勾起嘴角,一臉得意的樣子。
我抄起水,潑向他,拉過女友的手就往外走。
說到底,男人的力氣還是大點,蘇淮意又踢又打掙不開,拚命扭過身子向宋江恩道歉。
水是我潑的,你道什麼歉!
話到嘴邊,卻像被黏住一樣,說不出口。
我又有什麼立場呢。
6.
回去之後,蘇淮意和我大吵了一架。
她把我趕出主臥,陳姨匆忙收拾出一間客臥。
「先生,小姐就是脾氣太強了,有什麼事從來不肯好好說,你別生小姐的氣。」
我其實沒氣,隻是心疼她。
平時那麼驕傲的人,在宋江恩麵前做牛做馬。
不過說到底,還不是我賤?
她都當著我的麵和別人調情了,我還把她捧在手心裏當寶,甘之如飴。
在這段似有似無的曖昧關係中,誰先動真情,誰就輸了。
即使鬧別扭,我還是會先顧及她。
「陳姨,你去給她送點解暑的藥吧,別說是我交代的。」
「好。」陳姨輕聲歎息。
7.
蘇淮意的生日每年都會大辦,邀請業內相熟的好友。
以前這件事都是我忙前忙後安排。
自從上次吵架後,她沒有再同我說過一句話。
所以等我接到助理小宋的電話,詢問聲混著嘈雜的背景音,心臟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攪動,鬆開又攥緊。
「珩哥,蘇總的生日會要開始了,您現在在哪,是路上堵車了嗎,需不需要我去通知蘇總推遲宴會。」
喉嚨裏像是含了一把沙子,粗糲的聲音讓我自己都覺得陌生。
詢問地址,掛斷電話。
原來她連生日都不想讓我參與了。
等我換完衣服,打車匆忙趕到,宴會正在進行時。
蘇淮意一襲紅色抹胸禮裙,被眾人簇擁在大廳中央。
她的身邊,站著紅色西服的宋江恩。
這一刻,紅色,還真是刺眼。
小宋最先發覺我的到來,她艱難擠過人群,把我拉向一邊。
嘴裏還在向我解釋。
「珩哥你不要誤會,宋先生是我們公司的代言人,是大家起哄蘇總才和他一起切蛋糕的,既然你來了,我們就快點過去吧。」
秘書這一行,八麵玲瓏。
小宋是蘇淮意的貼身秘書,別人不知道他倆的關係,她卻是心知肚明。
雖然我現在還不願意放手,但是也沒必要上趕著讓自己難堪。
我讓她不用管我,如過往數次一樣。
她站在人群中閃閃發光,我站在角落默默注視著她。
宋江恩走到我麵前時,我正在一塊一塊檢查這些甜品裏有沒有加黃桃。
這麼多年了,我每次都會不厭其煩地檢查,小心翼翼的,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了。
宋江恩無疑是這場生日會的焦點之一,他在我麵前放了七個杯子,六杯檸檬水,一杯酒。
所以人都停下手中的動作,齊齊望向我們。
他說,連一杯酒都不能替她喝,你拿什麼來愛她。
曾經這種時候,蘇淮意會遞過一杯溫水,接過我手中的酒杯。
這一次,她就靜靜地站在那裏,任由我窘迫。
我隨手拿起一杯,仰頭幹了。
辛辣的液體澆過喉嚨,胃部傳來一陣火燒般的灼痛。
放在腿側的手痛苦蜷縮,我幹了一杯又一杯,努力壓抑麵部的表情,不讓痛苦顯於臉上。
當我拿起最後一杯,蘇淮意平靜的麵龐上總算起了一絲波瀾,她向前邁了半步又頓住,我扯出一個笑容,一飲而盡。
還是辛辣的液體。
宋江恩抱臂倚在一旁柱子上,狡黠地露出一口利齒。
我狠狠閉了下眼,捂著胃狼狽地告辭了。
液體模糊了視線,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
搖搖晃晃走到路邊,刺眼的閃光燈讓我一陣天旋地轉,很快就沒了意識。
8.
意料之中的後果。
胃出血,再晚送來一會就沒命了。
母親在耳邊絮叨,妹妹趴在床邊。
人生中最重要的人都在身邊,好像也沒什麼不能釋懷的了。
蘇淮意是在一周後來醫院看我,那時我快要出院,麵色比剛來那會紅潤不少。
我以為她會關心我幾句,沒想到她放下果籃就開始指責我。
「你自己的身體怎麼樣,心裏沒點數嗎,江恩也沒想讓你難堪,最後一杯酒你其實沒必要喝的,真不知道你在較勁什麼,自己把自己作踐來醫院,顧珩,你可真行啊。」
原來,她不知道啊。
我慘淡一笑。
「別露出這種表情,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不會像現在這樣裝慘來博同情了,顧珩,你太讓我失望了。」
說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她一個冷淡性子的人能為我情緒波動這麼大。
可是一個人維持這份感情太累了。
再刀槍不入的一顆心,也會碎吧。
「蘇淮意,我們分手吧。」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還要再說,我按了呼叫鈴,護士把她請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