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
我被殺妻證道了。
那個告訴我他修的是蒼生道的夫君,大婚當天用了個極其樸素的方法給了我一刀。
兩刀、三刀、四刀...
還剩一口氣的時候,我看的出來,江長生應該想過一刀斃命,但沒接收到飛升信號,便一次又一次地用我廢棄的生鏽藥鐮進進出出,胸口一片血肉模糊也未曾停止。
所以此時我已經死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以什麼形態看見這一切的,但是偏偏就是能看見,甚至是隻能看見這裏,我不禁咂舌,倘若初見時他就是這副癲狂的模樣...我是完全不會相信他說自己是修蒼生道的說辭的。
似乎是終於反應過來,天道對於江長生殺了個不愛的新婚妻子並沒有什麼反應,他這才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樣,提著刀就衝著被嚇得腿軟沒跑成的白得月身邊,他一副繾綣情深的模樣,蹲在嚇壞了的人身邊,滿手的鮮血就往人白淨的小臉上撫摸。
“月月...不疼的,不疼的。”
話音未落,他就一刀鑿了進去,沾了我的血的鈍器又沾了白得月的血。
白得月死了,死相比我還淒慘,因為她攤上了江長生最瘋癲的狀態。
江長生不明白,白得月也不明白,我更不明白。
我和白得月麵麵相覷,死後的我倆還算幹淨,至少不是一副隨時會嚇死人的屍體模樣。
活著的時候沒有好臉色,死了之後倒是能心平氣和的蹲在一塊了。
搖搖頭,我看著陷入呆滯的江長生,他似乎開始不相信自己了,畢竟他剛殺了新婚妻子,又殺了心頭摯愛,為什麼還沒有飛升。
“謊話說多了,連他自己都信了。”
我呢喃著,白得月看了我一眼,也是難得的沒有反駁。
不知道死了為什麼還會心痛,也許是因為他那第一刀就直直捅進了我的心窩。
很疼,但卻更疼。
我第一次見他是在采藥的山崖邊上,順著藤蔓往下滑,往日落腳的地方踩到了一個軟乎乎濕噠噠的大件貨,沒忍住輕輕踹了兩腳。
哦豁,是個人。
醫者仁心的本能讓我把他硬生生給拖了上來--其實還有一部分私心,是作為隱世的下一個神醫,我已經好久沒見過人了。
可是拖到一半就後悔了,這人渾身是血,得惹了多大的仇家?我看了看自己現下唯一算得上是凶器的一把藥鐮,又看了看他,神色複雜的來回看了好一會兒。
確保他還能有氣被我帶回去後,我生搬硬拖地把他給弄進了藥廬客房。
“你的仇家最好已經消失了。”
我冷笑,可手上還是安分的替他收拾傷口。
因為這人身上主要的傷口隻有胸口那道差點貫穿了心臟的傷,但細碎的磕碰卻不少...看樣子是剛剛路上半拖半扛才被弄出的新傷,我眼神遊移了一瞬,出於莫名的愧疚之心,順手給他沒有受傷的地方也一並擦洗幹淨。
擦拭時看見他脖子上掛了一個金色的墜子藏在裏麵,造型奇怪但是眼熟,我沒仔細看,隻覺得像個花生,那詭異的熟悉感我也歸咎為好久沒吃花生了。
這人昏迷中還緊皺著眉頭,隻能看出他的五官很優越,但躺在那裏病人讓我沒有一點欣賞的欲望,撇撇嘴,硬灌了三天藥湯,才見這人慢悠悠轉醒。
“你...”
正常人的動靜!
我的心裏就像見了葷腥的餓狼一樣興奮,本來還昏昏欲睡,聽到動靜的一刹那就徹底清醒了。
“在的!我叫梁玉京!有什麼需求盡管吩咐,記得付錢就行了!”
一股腦說了一大串,我說完才想起來還沒進去看看他,掀開門簾大步走了進去,卻在看見他的一瞬間愣住了。
他昏迷的時候一直皺著眉,還沒這種感覺,可現在他臉頰泛起一陣薄紅模樣...
也太漂亮...不是,他長得像什麼?就像個仙人一樣。
“在下江長生,隻是...如今囊中羞澀。”
我看著他有些語無倫次:“不是,錢,不是,那個,哎呀,你在我這裏替我幫工個一年半載就好了!”
而後就撒丫子跑了,一路竄到小溪邊,被那股子涼風吹拂才回了些神,我直愣愣的看著清澈的溪水。
我想,我從沒見過那麼好看的人。
我猛地搖頭,不,我見過的,作為神醫唯一的徒弟,無論再怎麼生活的避世,從前每年都會有一些人巴巴的上來求藥的,隻是這些年師傅下山後便杳無音訊,尋上山的人也變少了就是。
可那些人都沒有這種感覺,熟悉的,甚至有種久別重逢的感覺,他周身的炁很熟悉,像...師傅嗎?
我不懂到底是什麼感覺,但狠狠往臉上潑了兩把水後。我篤定,這大概就是書上寫的一見鐘情了。
那時候我已經忘記師傅臨行前說了什麼。
【笨家夥,以後你可不要亂撿人來救嘍...算了。】
那從不露臉的女人臨走時也還不忘帶著鬥笠,這讓我隱約想起來,好像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她是沒有帶鬥笠的。
有好幾次我都感慨,如果當時努力清醒過來,說不定就能看見我這位神秘的師傅長什麼樣了。
我失笑,搖搖頭,我之前哪救過什麼人,這女人慣愛開玩笑,以至於她最後的話我隻認為是臨別前的調侃,沒幾天就忘在腦後了。
我的生活裏從此多了一個人,他在我平淡的日常裏填了幾分人氣,我們在院子裏的竹椅上看著夕陽;我們在灶台旁邊看著煙火氣;我們在午夜的房頂上看著月亮高懸在天穹之上,零星的星星就足夠讓人數也數不完。
他說,我其實是個修士。
他說,我其實舍不得你。
他說,我修煉的蒼生道。
也許是夜色太惑人了,江長生一個又輕又淡的吻落在了我的嘴角。
“咚。”
我隻聽見了我的心跳聲一聲聲加快。
可還沒等回憶繼續往下,我就被天上的一道金光惹得回神,那道光照在一身紅衣,還拎著藥鐮的江長生身上。
看起來還挺聖潔的--前提是忽略他一身紅衣也掩蓋不住的暗色血汙,以及腳邊兩具血肉模糊的屍身。
我和白得月驚悚的對視一眼,倒吸一口涼氣。
“他這是...?”
“天道還真認下他這個無情道了?”
我摸摸我虛無的下巴,斟酌著開口:“他還真配得上無情這兩個字就是了。”
白得月一時好像啞巴了,就是表情看起來像是吃了什麼臟東西一樣,指著她自己的屍體:“不是,他殺你飛升我接受,為什麼殺我啊!我又沒跟他成親!”
我聳聳肩,像看傻子一樣看她。
“他不以為自己愛你嗎?殺我這個新婚妻子沒用,自然要殺你這愛人了。”
“我之前還以為他獨獨請你來是因為太愛你了,卻也沒想過是這種盤算。”
“往好處想,咱們現在什麼也不是,黑白無常都懶得拘了咱們。”
聞言,白得月就差翻個白眼了。
自打死了她就直接不裝了,我記得她臨死前是最後裝的一會兒,可能是認為江長生見她多少能心軟一點,結果沒想到那瘋子越捅越狠。
倆人坐在房簷下,眼睜睜看著江長生被接往上界。
平素眼不見心不煩的兩個人現在成了彼此最後的依靠,我抱著膝蓋,畢竟這種畫麵從前的自己可不敢設想。
“長生哥!”
那時候我剛和江長生在月下暗戳戳確定了關係還沒多久,一個水靈靈的小姑娘就不知怎麼的追來了,身上都有些臟,但那眼神濕漉漉的,看起來顯得幹淨的要命,而且身上有若有若無的光。
江長生聞聲就出來了,我從沒見過他這種表情,好像是意外之喜,又好像是久別重逢。總之他眼底的親近和喜悅都快溢出來了。
心裏一陣陣酸楚襲來,我沒吭聲,低頭麻木的搗藥。
其實一開始還好,江長生記得自己才是和他確定了關係的人,時不時還來關心一下她。
但日子一長,弊端也出來了。
江長生對我冷臉的時候越來越多,甚至在麵對我的時候白得月也畏畏縮縮的。
我漸漸地又變回了一個人,采藥,搗藥,製藥。
隻是回家的時候會看到兩個鳩占鵲巢的人甜蜜的模樣。
“長生哥!我們要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嗯。”
我很生氣,但是我又怕說了什麼會導致江長生真的離開。
畢竟“一見鐘情”的威懾力太強了。
直到那天,一盆滾燙的熱湯灑到了白得月身上,其實沒撒到多少,因為是她的自導自演。就是可憐那一鍋我做了大半個時辰的湯。
我當時還很疑惑,向來不會去灶台附近的客人,為什麼心血來潮去了,還把湯弄撒了。
但她卻在吃飯的時候頂著通紅的眼眶,又在我給她遞飯的時候看起來很害怕。
我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江長生是修士,吃不吃無所謂,所以做飯也就是自己和白得月吃。
整的不明不白,隻見她像是忍不住了一般,一下子撲進了江長生的懷裏嗚嗚的哭了起來,抽噎著說自己錯了,求玉京姐姐不要這樣了。
“玉京,你做的太過分了。”
江長生的語氣很冷,甚至還帶了失望,他摟著哭泣的白得月離開了。
沒有人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我隻能在隱隱約約傳來的白得月的泣音中得知真相。
原來我做了那麼多壞事。
我給白得月吃了錯的藥,害得她病病歪歪拖了大半個月才好。
我逼白得月去端那盆湯,沉甸甸的熱湯就是故意想讓她受傷。
我求白得月離開江長安,強求不成還針對她試圖硬逼她離開。
......
我默默地躺在自己的床榻上。
吃我的住我的喝我的,還栽贓我的?
我想,都滾蛋吧。
次日,我什麼都沒做,隻是一早就躺在院子的竹椅上,閉目養神,直到聽見了江長安的腳步聲。
“半年早就到了,帶著你的白小姐滾...走吧。”
哪怕到了這種程度我也沒舍得對他說什麼重話,暗自唾棄了自己之後,我沒再說話,江長生也半晌沒開口。
良久,我聽見他歎了口氣,然後走近我。
“玉京,我們成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