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沒多久就帶著話本回來了。
那戲班子據說要明日才能登門。
以前我課業之餘最愛聽東市那家戲班的戲曲和看小話本。
每每書市一有新的話本子,我絕對是第一個買下之人。
然後鑽到屋子裏看得樂不思蜀廢寢忘食。
阿爹時常說我要是看詩書有這般認真,以後必將在大昭有一番成就。
口中雖這般說,可第二日管家就給我送來剛剛采買來的話本供我品讀。
可許知禾來了之後,阿爹便對我書房摞成小山的話本子意見很大:「總是看些無聊的話本,整天不學好嬌生慣養懈怠課業不堪大用。」
甚至唆令仆人將我的話本全部燒毀。
我生氣地跑去書房想問問阿爹,卻看到阿爹極其有耐心地在教許知禾寫字,對一旁的公文置之不理。
我捏著唯一一本被我悄悄藏起來的話本獨自黯然神傷。
那是哥哥送給我的及笄禮。
原本是一套。
焚燒那天,哥哥就站在旁邊,親眼看著它們化為灰燼。
臨走前哥哥對我說:「你一個外人,怎麼配用我贈予的物件。」
阿娘接過話本,帶有溫度的手指猶豫了一會才輕輕搭在我冰冷的手背上,還試圖把僵硬的語氣變得柔和:「青兒,最近書市上新了很多話本,我給你念念,你要是覺得好聽你就趕緊醒過來。」
話本講的是,一個正室所生的嫡女飽受繼室和其女兒壓迫刁難,最後服藥自盡的故事。
阿娘翻了幾頁,停下了動作問:「她真的喜歡看這種無聊的東西嗎?」
我很想告訴她,我喜歡。
而且這故事不是新的,老早之前就有,我還在一天晌午跑去母親的院子纏著她和我一起看。
哥哥突然開口:「她喜歡,一看到就巴不得鑽進書本裏的歡喜樣。」
阿娘開始讀:「瑤氏自小秀外慧中溫文爾雅,僅僅八齡便滿腹詩書,氣質高雅自成畫卷,然在生母麵前容濃嬉笑不失女子嬌氣......」
她念著念著停頓住,似乎在回憶什麼。
過了一會,她才緩慢艱難地開口:「這本恐不是新文,我記得跟青兒一起拜讀過,當時我還曾說這作者莫不是照著她的模樣寫的文。」
「我竟給忘了。」
可不嘛,自從許知禾回府,阿娘一心就撲在她身上,看我極其不順眼,將我看成一個害她親生女兒受苦多年的罪人,又怎會記得這些小事。
不隻是她,整個府邸的人都在圍著許知禾轉。
哥哥沒說話,估計也想起了什麼吧。
阿娘繼續開口往下念。
念到瑤氏想為病中的母親熬藥卻因年幼打翻藥壺燙傷了自己,病中的親母見此情景不禁落淚時候,她又停頓住。
我想,阿娘估摸想起我七歲那年她突發風寒的事了。
那年阿爹攜帝王令帶著哥哥前往治理水患,阿娘卻在一天深夜突發風寒高燒不退,尚年幼的我站出來當機立斷喚人請來郎中,將府中諸事料理妥當,還跑去廚房為阿娘熬藥。
當時阿娘從病夢中蘇醒看到如此情景,直言說有我一女足以。
阿娘足足愣神半晌,還是一旁的哥哥提醒,她才緩過神來繼續念。
隻是這聲音似乎沒了最開始的淡漠。
念到繼母在正室剛離世便帶著和瑤氏同齡的女孩進府,甚至下令整個府邸不得為其母守靈,大張旗鼓地直接侵占了其母的嫁妝和庭院。
我記得那個晌午和阿娘一起拜讀時,我曾問她為何繼室要如此對待瑤氏?就連為其母守靈送葬都不允許。
阿娘揉著我的腦袋將我抱在懷裏說,「左右我的青兒不會經曆此般,你永遠是阿娘的心頭寶,無論是誰都不能欺你辱你。」
可阿娘,後來欺我辱我厭我的,恰恰是您。
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止都止不住。
嚇得哥哥急忙抽走阿娘手中的話本,將手放在她背上順氣:「阿娘你要不回去吧,這屋長久不透氣,氣味著實是難聞。」
「您可得注意點身子,下月阿妹成婚您還有得忙呢。」
一提到許知禾阿娘才慢慢停了咳嗽,應了一聲:「那你好好在這給青兒念書,不可懈怠。」
哥哥有些敷衍隨意應和著:「知道了,您快走吧。」
我聽到阿娘漸行漸遠的腳步,臨了邁出屋裏時她還是不放心地回頭叮囑:「你可得用點耐心,不然萬一青兒真醒不過來怎麼辦。」
哥哥突然很是不屑:「怎麼可能醒不過來?她還指望著跟我拿錢救濟她那個便宜弟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