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節當天,我躺在了大貨車的車輪下,鮮血染紅了我給我爸求的平安符。
而我爸在給堂兄宋子傑操持訂婚宴。
我的醫藥費成為了他房子的首付,我拚命救回來的人成了他的大舅兄。
就連我爸,也當眾說他隻有宋子傑一個兒子。
在其樂融融中,我爸拒絕了我臨死前的求救電話。
但就在這時,警察推門而入,帶走了宋子傑。
一
父親節前一天,氣溫陡升到了三十九度。
怎麼都敲不開房門,我木著手給母親打了電話。
他們帶堂兄宋子傑出去吃飯,慶祝他的入職。
母親責怪我回家也不說一聲,我低聲說,在群裏說過了,那一邊父親的大嗓門傳來,“丟三落四的廢物,連門鑰匙都不帶,活該等著!”
我爸有一套好兒子標準,除了身高,我都不符合。
而宋子傑則樣樣符合。
我便成了他口中的窩囊廢、討債鬼,不該出生的廢物,考不好的渣滓,浪費空氣的敗類,現在又要多一條忘帶鑰匙的罪證。
他忘了,搬到新家後他們就沒有給過我鑰匙。
逼仄的樓道悶熱不堪,就像有塊石頭壓在胸前,我艱難地喘息著。
渾身上下都濕透了。
我爸媽和宋子傑出現在眼前。
我爸冷哼一聲,“沒眼力見的東西,還不下去搬東西,你也就這點用處!”
房門砰的一聲被我爸關上,像在我胸口重重打了一拳,震的我心口發麻。
我僵直著身體緩慢往樓下走去,不想聽見裏麵傳來的說笑聲。
兩袋大米,一袋麵,三桶油,幾箱牛奶。
我搬了三趟。
汗水迷了眼睛,看不清路。
突然,我身子一軟。
悶悶的巨響過後是米灑了一地的嘩啦聲。
我爸第一時間拉開房門。
一句話不說,上來就踹到了我肚子上。
“宋成才!你這個廢物!連搬東西你都幹不好你還能做點什麼!老子當初就不該生你!活著也是丟我的臉!你怎麼不去死!”
爸,這回能如你所願了,我是真的快死了。
我捂著胃蜷縮成一團,一時間分不清是胃更疼還是頭更疼,或者是還在跳的心更痛。
我在地上弓的像隻烤熟的蝦子,我爸把苕帚簸箕扔到我身上,冷笑道,“自己收拾幹淨,別妄想我們幫你!以前還有力氣大一個優點,現在就是一個徹底的廢物!”
他把自己的臉拍的啪啪作響,“有你這麼一個兒子,丟死我的臉了!”
我杵著苕帚站起身。
悶悶說道。
“我不是廢物,我隻是病了......”
爸,我病了,惡性腦垂體瘤晚期。
頭痛關節痛、全身乏力、視野障礙都是症狀。
可我爸沒讓我把話說完。
“我一個五十多歲的人都沒說病,就你金貴,一點不舒服就嚷的人盡皆知。放心,禍害活千年,你且死不了呢!哪天你能像子傑讓我驕傲一回,你就是死了我也高興!”
爸,你放心,我肯定不會窩囊地死在病床上的。
你再忍忍,等我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總會讓你驕傲一回。
不會到死也是個廢物。
剛才摔倒摔破了手,我胡亂在身上蹭了一把,悶頭掃著地,聽著我爸的訓斥。
我媽把我爸拉回屋,我掃完地在門口敲了許久,都沒人來開。我聽見裏麵宋子傑假惺惺地勸說,“叔,讓我弟進來吧。他回來也是為了給您過父親節。”
我爸冷笑,“父親節?有他這樣的兒子,我得折壽十年。”
我額頭上的青筋不斷跳動,天旋地轉要扶著牆才能站住,還是我媽開門把我拉進屋。
她塞給我一盒還溫熱的飯,“想著你沒吃飯,給你打包的”
我打開飯盒,看見裏麵半涼的炸雞腿,停下了筷子。
我媽疑惑地問,“你不是最喜歡吃炸雞腿了嗎?快吃啊。”
媽,我隻有七歲之前才喜歡吃。
後來,聞見炸雞的油味就惡心。
宋子傑在旁邊添油加醋,“我弟怕是嫌棄這飯是咱剩下的,不好。成才,你放心,我們都沒碰。”
我爸蹭的一下站起來,奪過我麵前的飯盒就摔到我臉上,炸雞的油濺了我一臉,“慣的他沒樣!不想吃就別吃!跟這甩臉子給誰看呢!沒人欠他!”
燥熱的夏日,油膩的炸雞味充斥著我的呼吸,讓我想起七歲那年的夏天。
我爸承諾我考到九十分就給我買肯德基的炸雞吃。
我千辛萬苦考了九十分,他說沒到九十分以上,不算。
那時候我奶奶還活著,我還會哭。
老太太殺了隻雞,點起油鍋給我做炸雞吃。
我爸回來的時候我興衝衝地捧著一個雞腿送到他麵前,我不舍得吃,想留給他吃。
他啪地打掉我手上的雞腿,黑臉去廚房端著還帶著熱氣的油鍋劈頭蓋臉地潑了我一身。
“你怎麼那麼饞啊!雞是你奶奶養來下蛋的,你能不能懂點事!你考了多少分你就配吃炸雞!一個九十分就狂的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人家次次能考第一,怎麼你考不了!”
後來,我再也沒吃過炸雞,這件事也成了我不懂事的罪證之一。
二
我跪在地上收拾一地的狼藉,宋子傑扶著我爸,居高臨下,“嬸特意給你帶回來的,你好歹吃一口。”
我撿起地上的雞腿,閉著眼咬了一口。
冷硬的雞肉帶著腥氣滑過食道,引起強烈的痙攣。
我緊咬住唇,嘗到自己嘴裏的血腥味,告訴自己不要吐。
我爸雙手抱胸猶嫌不夠,“分數比不過你哥,連懂事都不如,生了你算白瞎!”
他的話像一擊重拳打在我胃上,我哇的一下把剛吃進的雞肉吐出來,撕心裂肺地咳嗽,“他成績高是因為他花錢上了補習班。”
這句話脫口而出後我就後悔了。
宋子傑說是我堂兄,但和我隻差幾個月,我倆同一年上學。
我的成績比他好。
直到小學五年級,我們換了班主任,知識點放在課後的補習班上教,一個人一學期三百塊。
當時掙錢不容易,我爸一個月工資才幾百塊。
我沒敢和家裏說,自己拚了命的學習。
我還記得,成績出來,我考了八十多分。
老師在教室裏不陰不陽地說。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就是小老鼠,怎麼學也沒用。”
全班同學就起哄叫我小老鼠。
而宋子傑破天荒地考了九十分。
我才知道我爸給他交了錢。
我受不了,回去求我爸能不能也讓我參加補習班。我爸卻給了我一巴掌,說他給宋子傑交錢就夠累的了,讓我能不能懂點事。
我記得他眉毛倒豎,罵道,“你哥沒爸,你也沒爸嗎?什麼都要和你哥攀比!這學能上就上,不能上就出來打工!”
後來,我爸反而怪我成績不如宋子傑好,沒他有出息,不配當他的兒子。
這些事我現在想起來心裏都沒有感覺了,我爸卻氣的發瘋。
他抄起一旁的椅子就往我頭上摔,嘴上說當年他也沒上補習班,怎麼也學得好!
他忘了,我的成績其實比他強。
我要是說出來,他又要說是老子給你提供的好條件。
從小到大因為這事挨了無數次打,以前我還會爭辯,現在我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隻是抬手擋了一下椅子,我爸就氣的臉都白了,破口大罵,“小兔崽子你是翅膀硬了不是,敢和老子動手了!當初生下來我怎麼沒把你摔死呢!留著你來氣我。”
宋子傑扶著我爸,也跟著氣憤不已,“宋成才!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明天就是父親節了,不求你多感謝他,你能讓他省點心也好啊!你這樣還不如不回來!”
我歎了口氣,我也不想的。
我想趁著我沒死,最後一次祝我爸父親節快樂。
這樣我雖然處處不合他的標準,但孝順這一條還算達標。
現在看來,是我弄砸了。
我媽勸我,說養我這麼大費了多少心力,我爸也是為了我好。
這麼多年,我每次鼓起逃離的勇氣,就會我媽這段話困住。
現在,我隻想當一回我爸的好兒子。
於是我開口道歉。
我爸沒罵痛快,繼續罵我連高考都能錯過,還能幹什麼!
是啊!我是一個多麼廢物的人啊!
廢物到高考當天都能出車禍,沒進了考場,還要勞動陪堂哥高考的父母到醫院看我。
車禍後,我睜開眼睛,看見守在床邊的父母還來不及露出笑容,就迎上了我爸粗厚的手掌。
他把我扯到地上揍了一頓。
“高考都能錯過,你活著都是丟我的臉,怎麼還不去死!”
我也納悶我為什麼沒死。
死了還能少幾條罪狀。
不這麼十惡不赦。
爸,有我這樣的兒子,真是讓你丟臉了。
想到這,我突然輕笑了一聲,卻讓我爸更加暴怒。
“爸,你知道我當時為什麼會出車禍嗎?”
宋子傑的臉突然白了。
“有人給我下了安眠藥,我起晚了。為趕時間不得不橫穿馬路。”
病情嚴重後,我成宿成宿睡不著覺,第一次吃安眠藥後的感覺我覺得很熟悉,後來才想起來,高考前晚宋子傑遞給我的那杯水。
三
我爸沒信。
他破口大罵,說我撒謊成性。
但宋子傑還是把他勸回了屋。
我默默收拾著一地狼藉。
最後渾身乏力地癱坐在冰涼的地麵上。
手機在兜內一遍遍震動。
耳邊好像又傳來我爸的怒喝。
“震震震!有完沒完!”
我幾乎是慌忙接起的電話。
電話是醫院打來的。
“宋成才,你真的不接受治療嗎?隻要你接受治療,我有八成的把握你能活下來。”
“謝謝您,我不想治。”
我直接拒絕了。
我的病又叫巨人症。
前期能讓我的身高快速生長,後期不治療會危及生命。
但這個病成就了我的身高。
這是我身上唯一符合我爸好兒子標準的地方,我不想治。
我爸有一個筆記本,正麵記錄了他心目中的好兒子標準。
相貌、身高、成績、德行......反麵則是我的種種惡劣行徑,有我吃炸雞的事、要錢上補習班的事情、錯過高考的事、偷東西的事等等。
我爸曾經指著正麵說宋子傑是多麼符合他的標準,所以在大伯母死後,他幹脆把宋子傑領回家,當兒子養。
電話那邊還要勸說,我幹脆說我沒錢,那邊啞然。
我低聲道謝,隨後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