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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青空青
老魏

第1章 1

初春乍到,我在深山撿到了一個男人

但當時,我隻動了惻隱之心,卻並未想過結局。

他將我從深淵拉起,又墜入另一個深淵。

1

從小,我就在山窩窩裏的一個村子裏長大。那裏隻有零散的幾戶人家,不常有人來。

土堆起的房子裏隻住著我一個人,偶爾陣雨急了,冰冷的雨就從瓦縫裏漏了下來,一直也沒有人修。

好不容易等到雨停了,我縮在被雨水打濕的被褥裏,風從破舊的窗子裏吹進來,冷得我渾身發顫。

但我知道,像我這樣的人,並沒有人會來找我。

正在我這樣沮喪地這樣想。

門忽地被敲響了。

來人極有分寸,敲了三聲還立在門口靜靜等候。

摸著黑,我穿好衣服,過去開了門。

背對瓢潑大雨立著的,是個男子。

他身形挺立,衣服穿的極為講究,一身鴉青色的長袍,上麵用銀線繡著繁複的花紋。

他掩著唇,清咳了聲。

“附近隻這一戶人家,沒成想還住著位姑娘,在下不好毀了姑娘清譽,就不打擾了,告辭。”

借著慘淡的月光,我細細地打量他。那錦袍映著光落在我眼裏,雖然暗,但我也將他看了個七七八八。

說實話,清譽什麼的,我倒不在意。在旁人眼裏,我從不是什麼好人。但最近村子裏不太平,他一個人,怕是會出事。

我思索了番,最後說道:“屋內簡陋,你若是不介意,可以借宿一晚。”

頭頂上方傳來一聲輕笑,他解了鬥篷的帶子,十分熟稔地扔進我懷裏。

我愣住,抱著鬥篷,僵了足足有一會兒。

這是把我當丫鬟使了?

“還不進來?”男子烏黑深邃的眸子望向我,裏麵盛著細碎的笑意。

“莫名其妙。”我輕聲罵了句,將鬥篷隨意丟在椅子上。

他像是被我這動作吸引了過去,一時間,竟直勾勾地盯著椅子上的那件鬥篷。

“你不穿?”他好奇地問出口。

這是給我穿的?怕我冷麼?

我躊躇地說不出話來,隻得挪到椅子前,拿起了那件鬥篷。我確實沒見過什麼世麵,可是那上麵針腳密集,毛料光滑如緞,定然是價值不菲的東西。

捏著衣角,我卻犯了難。不知道是穿好,還是不穿好。

就在我躊躇不定時,男子驀得走過來,拿起鬥篷就劈頭蓋臉地,直接罩在了我身上。

一瞬間,淡淡的沉香味道縈著鼻尖,籠罩著我的內襯溫暖幹燥。

我舒服地歎了口氣,好久沒有這麼暖和了。

畢竟這大雨連續下了幾日,家中的衣物沒有幾件是幹的。

緩過神來,我剛想去道謝,他卻撐著頭,直接就坐在桌邊睡著了,眼底下是化不開的烏青色。

第二天清晨,剛破曉我就睜開了眼,著急地四處打望,屋裏卻沒了他的身影。

心裏突然就萌生出了些許的不舍。

好可惜,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鬥篷還在我身上,我利落地脫了下來,拿著油紙包好,放進了衣箱。有一日,些許我還可以還給他。

鍋裏煮著米粥,漸漸有了些香味,我坐在灶台後麵盯著火焰的長勢。

這時候,隻聽見‘嘭’的一聲,門忽然被踹開了。

領居家的娘子叉著腰站在門口,她臉油汪汪的,厚重的褶子堆了一層又一層。

她伸手徑直掀開了鍋蓋,陰陽怪氣地罵道。

“大老遠就聞到香味了,你個野種,哪裏來的錢買米?我家的米最近少了不少,指不定就是你偷的!”

說到了興頭上,她上來就是一巴掌,掄在我臉上。

臉火辣辣的疼,我有些暈乎,野種兩個字卻聽得格外清晰。

我紅著眼睛,將心裏的怒意壓了一遍又一遍。若是罵回去,得了口舌之快,說不定還要被揍一頓。

隱忍之下,手心被攥得出了汗,我抬頭,不由自主地扯出了一個笑。

見我這般乖巧,鄰居娘子更是肆無忌憚,看樣子是想順手把我這粥給順走。

哪知她的手剛一碰到鍋沿,頓時誒呦一聲,臉上的肉皺成了一團。

一個石子從灶台上滾下來。

我猛地朝屋外看去,這才注意到倚在門口的鴉青色身影。

是之前雨夜不辭而別的男人,他竟然又回來找我了。

挑著眉,他滿臉戲謔的神色,眸子卻是透出一股陰鬱,語氣低沉地問我:“你就不會反抗?”

我垂著頭。

他像是有些生氣了,又是一個石子砸過去,正好重重落在鄰居娘子身上。

她被打得罵罵咧咧,急忙逃竄了出去。可臨走時,還不忘踹上一腳我搖搖欲墜的木板門。

見她逃走,那男子熟稔地進來了,仿佛是自家宅院。

他挽著衣袖,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盛了碗白粥遞給我。

緊接著,又自顧自的給自己盛了一碗。

可是才喝了一口,他的眉頭頓時蹙了起來,輕“嘖”了一聲:“你平時就吃這個。”

我小心翼翼地捧著碗,吹著熱氣,小口小口地喝著,低聲道,“平時喝不到,前幾日賺了些銀兩,才買了米。”

他眉頭蹙地更甚,眉宇之間的縫隙像是可以夾死蒼蠅,“那你平日裏吃的都是些什麼?”

“饃饃,燒餅。”

“你能活到今日還真是不容易。”他歎了口氣,一雙黝黑的眸子盯著我,“你記住了,我叫魏時準。以後有麻煩了就來找我,我替你出頭。”

心中疑問更甚,我用餘光瞥了眼他,錦服玉冠,怎麼瞧著和我都不是一路人,他能為我出什麼頭?

當機立斷,我下定結論,這人一定是個傻的。

我隻是敷衍地應了聲,從衣箱裏抽出油紙包著的鬥篷,交到他手上。

“你昨日借我的鬥篷。”

“給我幹嘛,送你了。”他隻輕飄飄地看了眼,就擱在了桌上。

我心裏罵了句。

哪裏來的世家公子,不懂世事艱辛,這麼值錢的玩意兒說送人就送人了。

這也正好,我盤算著改日拿去賣了,換的銀兩可以吃好多日的米粥。

2

魏時準挑嘴得很。

不吃饃饃也不吃米粥,我忍著痛,給他煮了頓白米飯。

他倒是實誠,去山上打了隻野雞回來。

提著野雞回來的時候,一身鴉青色的袍子硬生生的變成了灰色,頭上還落了幾片樹葉子。

我忍著笑,從他手裏接過野雞,給他遞了張打濕的手巾。

“臟死了。”他撇著嘴抱怨,“今晚我要吃紅燒雞腿。”

“好。”我應了一聲,燒了開水,準備給雞拔毛。

剛放進盆裏,魏時準就蹲在旁邊,一眨不眨地看著。

而我低著頭,專心拔毛。

他看得認真,纖長的睫毛驀然一抖,“噝”了一聲,滿臉驚訝:“居然是這樣做的。”

“等會兒還要去河裏洗呢。”我好聲好氣回應著他。

“哦。”他饒有興致地點頭,“那我正好去河裏沐浴,這兒都沒法子洗。”

我將手裏的活一放,抬頭惡狠狠地看著他,憤憤不平道:“我去洗東西,你居然去沐浴?這還能吃麼?”

聽我這話,他有些委屈的撓撓頭,正巧抓到了頭上的那片樹葉子,“不是有兩條河麼?我去個隱蔽點的地方。”

說到這,我這才妥協。

在河邊,我熟練地給雞開膛破肚,而魏時準依舊呆愣愣地蹲在一邊。

看他這副清閑模樣,我就扔了把腸子過去。

他立刻彈了起來,離了三尺遠,嫌棄地拍了拍衣角。

“你不去洗?”我問。

“哦。”他悶著聲應了句,悄無聲息地挪到了後麵的小林子裏。

林子裏很陰暗,我不放心,連忙叮囑他,“洗快點,有事叫我一聲。”

“嗯。”

心裏有些不詳的預感,我手裏的動作加快了些,帶了些準備。

以至於聽到林子裏那一聲慘叫時,我連手都沒有洗就衝過去了。

來的路上被樹枝絆了一跤,我忍著疼,一路顛簸地跑了過去。

“怎麼了這是?”我連忙焦急著問。

魏時準抱著胸沉進水裏,他竟然有些無辜,一雙眸子眼巴巴地將我望著,“衣服被人偷了。”

我瞪大了眼睛。

早知道這村子人手腳不幹淨,沒想到居然做出這種事情,光天化日之下偷別人洗澡的衣服。

“那我回去給你找件衣裳來?”我試探著問,“衣箱裏還有我爹留下的舊衣服,你如果不嫌棄…”

“不嫌棄。”

我看著他,眼眶忽然有些發熱,吸了吸鼻子,轉身忍著腳上的疼,給他回去拿衣服。

出了林子,陽光刺得我眯了眼。

或許是因為天黑的晚,進村的時候,我居然沒有看見往常的炊煙。

拿了衣服,臨近出門時,我隱約聽見幾聲吵鬧,像是有人在喊救命。

前幾日門被鄰居娘子踹了個大縫,透過門縫的那一道光,我看見了幾個黑衣男子,正拿刀抵在幾個人的脖子上。

攥緊了手裏的衣服,我一聲都不敢出。

看來這裏留不得了。

躡手躡腳地踩上床鋪,我顧不得腳上的傷,徑直爬上了窗。

實在是太急,我跳下來的時候直接摔在了地上。

好在是泥土的地麵,隻是破了些皮,弄出來的聲響也不大。

護著懷裏的衣裳,我急匆匆地就朝林子裏跑去。

“快…快點穿上,村子裏來了好些殺手,我們去別的地方避避。”我喘著粗氣,將衣服遞給他。

魏時準神色忽然變得有些凝重。

他的目光落向我染色血色的褲腳時,一時間眉頭鎖得越發緊了,語氣陰沉,“他們傷你了?”

“沒有。”我擺手,連忙解釋:“路上摔了一跤。”

他好似舒了口氣,這才接過衣服。

見我直愣愣地盯著他,他挑眉笑道,“你要看著我換?”

臉頰忽的有些發熱,我伸手捂住,迅速轉了身,罵了一句,“流氓。”

他又是輕笑一聲。

身後布料的細碎的摩擦聲聽得我耳根越發的熱,在心裏暗暗地罵自己沒出息。

想到村子裏那群人,我又忍不住催他,“動作快些。”

身後的動靜忽然小了。

我回頭,身後突然伸出一雙手,將我打橫抱起。

一聲尖叫硬生生地被我吞進肚子裏,我瞪了他一眼:“你這是做什麼?”

“怕你影響我逃跑的進度。”他在我的耳邊輕笑了起來。

3

魏時準從沒告訴我他會武功。

窩在他懷裏時,鼻尖還能縈繞著淡淡的沉香味,聞著有些心安的感覺。

我看著周圍有些陌生的環境,害怕地拽了拽他的袖角。

他低頭,正好碰到了我的發頂,輕柔地問我:“嗯?”

“你帶我去哪裏?”

“安全的地方。”他笑,下頜的弧度越發明顯,勾人得緊。

我別開視線,路邊有個鴉青色的身影,離得近了,越發眼熟起來。

繁複的紋飾,是魏時準的衣服。

“他拿了你的衣服,可是現在…”我有些疑問。

腦海裏卻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我不敢說出口。

那些殺手要取的,實則是魏時準的性命。

“他…”話未說完,眼前被覆上了一片粗布的袖角。

“他是咎由自取。”耳邊傳來魏時準的聲音,冷的嚇人。

下一瞬,箭矢破空的聲音從耳邊呼嘯而過。

我的心臟驟停了一瞬,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手抱得更緊了幾分,環住了我的腰際。

他不知從哪裏抽出了一把軟劍,將從遠處飛來的箭矢個個擊落。

同時,他腳下的動作也不停止,帶著我毫不費力地步步後退。

忽然,眼前閃過一抹寒光,不知從哪裏飛來了一根銀針。

極其的細小,來不及多想,我伸出手狠狠地一揮。

銀針被擊落在地,手背上被劃出一道紅痕,冒出了點點血珠。

我沒有太注意,眼睛還是死死盯著遠處。

幾個黑衣人終於忍不住現身,開始揮刀近戰。

魏時準將我放下,攬著腰,足尖輕點,帶我進了樹林。

黑衣人在後麵窮追不舍。

“他們看起來和我仇怨不小。”他打趣。

“什麼時候了,還開玩笑。”我蹙著眉,恨不得自己也會些武功,飛得越遠越好,也不至於現下隻能被他帶著。

我回頭,見那群人追得越發緊了,連忙拽了他的衣服,“跑快些,要追上來了。”

魏時準勾了唇角,一雙眸子不見絲毫慌亂,反而染了些笑意,“別怕,我護著你。”

護著我什麼啊,那群黑衣人的刀尖都要挨過來了。

我沉下心,在他胳膊上使勁兒一掐。

“跑快些。”

他悶哼一聲,倒是加快了動作,嗔怪地看著我。

我別開視線。

眼見著我們越來越遠,身後的人抬起了手臂。

衣袖裏隱隱約約藏著個東西,方方正正的,我瞧不真切。

隻聽咻一聲,從他袖中飛出了一隻袖箭。

“小心!”我把魏時準推開,那支箭從我們中間穿過。

他伸出手想要拉住我。

憑空又飛出來一支袖箭。

魏時準被逼的又退遠了些,眉頭蹙得越發緊,陰沉沉地看著他們。

黑衣人得了機會,直接將我們分開。

魏時準囑咐我,“跑。”

我朝他頷首,定了定心,徑直朝林子深處跑出。

耳邊的箭矢聲飛過,我喘著粗氣一刻不停地跑,直到聽不見他們的兵刃交接的聲音。

我回頭望了一眼,沒有注意腳下。

鬆動的石頭此刻發生了晃動,旁邊的泥土發出了刺耳地聲響。

我心裏暗道一聲不好,身體失去了平衡,這塊地轉瞬塌了下去。

我來不及多想,伸手護住腦袋。

意料之中的疼痛沒有來到。

耳邊穿來一聲極輕的悶哼,我落入了一個結實的懷抱。

魏時準將下頜搭在我的肩膀上,雙手是一個保護的姿態。

他氣笑了,黑眸望定我的眼,“你都不會看路的麼?”

我抱緊他勁瘦的腰身,把頭埋在他頸窩蹭了蹭,輕聲道,“我錯了。”

此時他拽著根藤條,堪堪穩住了身形。

在陡坡不上不下,我冷靜了一番,開始找尋容身的地方。

但是藤條似乎不能承受兩個人的重量。

此刻正發出細微的撕裂聲。

魏時準腳下一蹬,借著力,攬著我朝旁邊飛去,那裏恰好可以容納兩個人。

就在這時,一瞬間失重的感覺傳來。

我猛然閉上了眼。

身後魏時準撞在了石頭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咬著牙,麵色驟然變得鐵青。

我連忙伸手抱住了他,溫熱黏膩的液體沾了我一手。

我顫著聲音,心裏是從未有過的驚慌失措,“魏時準?”

好半晌,他的手撫上了我的發頂,輕輕地揉了揉,啞著聲安慰,“我沒事兒。”

我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淚,將他攙扶起來。

方才落下的石台,往深處走是一處山洞。

我將他扶著坐下,點燃了火折子。

天快暗了,得去找些樹枝來生火。

我借著微弱的火光打量他的神色,就好似初見時一樣。

“你在這裏休息,我去找樹枝生火。”我叮囑。

或許是在山洞裏的緣故,我莫名覺得很冷,明明衣服穿的不少,我還是冷得發顫。

外麵的石台落了很多枯枝,我挑了一些撿回來。

扛著樹枝回來時,我卻看到有個黑色的身影一閃而過,我連忙放下樹枝,朝魏時準跑去。

見他安然無恙我才鬆了一口氣,在他耳邊輕聲道,“我剛才在山洞看見黑衣人了。”

他的表情像是怔了一下,一瞬間又恢複如初,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可能是追過來了,不過既然沒有發現我們,現在應該在別處找尋,不用擔心。”

我還是有些不放心,“可是萬一找過來了......”

“不會。”魏時準肯定。

既然他這麼說,我懸著的一顆心放下了。

開始生起了火。

抱著膝坐在火堆旁時,我有些昏沉。

不自覺地攏了外袍,離火堆越來越近。

忽然腿彎被一隻手抱住。

魏時準將我打橫抱起,靠在了石壁上。

“再坐近一點火就要燒到你了。”他勾著唇,在我耳邊道。

我聽得不真切,隻覺得渾身像是冰塊一樣,冷得直發顫。

觸及到他溫熱的身體,不自覺地往上貼,一雙手也不老實的往他衣襟裏鑽。

魏時準察覺到我的動作,握住我的手,問,“怎麼了?”

我迷迷糊糊地窩在他懷裏,冷得上下牙都在打戰,顫著聲輕哼,“冷。”

魏時準又將我攬得緊了些,額頭貼著我的,試探著體溫。

語氣終於有些焦急。

剩下的話我再也聽不見了,意識慢慢喪失。

我伸出手,想安慰他,卻無力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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