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我的母親是個可憐人。

她嫁給我爸二十年，隻生了我一個女孩。

我爸家暴，她不懂反抗。

拿著家裏的錢，填補著小舅的家。

我討厭她這種無能自私又懦弱的母親。

直到那天，我憑空消失，時間回到了過去。

1

小時候我愛看書。

最喜歡看一些神話，神是萬能又慈悲的。

直到現在我仍然想著世界上真的有神就好了。

我希望神可以帶走我的媽媽，我真的不需要她這樣的母親。

媽媽十七歲就嫁給了我的爸爸。當時雖然領不了證，但是酒席辦了，她就是老趙家的媳婦了。

我的爸爸是個礦工，在趙家村村民的眼裏，他是個勤勞又樸實的漢子。

而我知道，他並不是。

我爹愛喝酒，他真的太喜歡喝酒了。

下井回來，他總是會喝一頓的。喝完酒的他，和平時判若兩人。

他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邊說著工作上的瑣事，痛罵他的工長；一邊看我媽不順眼，上去就是兩拳。

起初我媽會反抗，但是越反抗我爹下手越狠。那一次他甚至給我媽嘴角扇出了血，全身到處都是淤青。

從那以後，我媽看他喝酒，能躲則躲，躲不過就挨兩下，再也沒反抗過。而我，隻能在我媽挨打完，幫她處理她的大大小小的傷口。

雖然我爹不會主動打我，但是他動手打我媽的原因，隻有一個，他嫌棄我媽生不出男孩。

我知道我爹嫌棄我是個女孩，所以我努力讀書。從小就穩穩地拿著全班第一，獎狀更是拿到手軟。我爹待我比小時候更好了，至少我能作為他的談資，他能把我拿出去炫耀了。

而我的媽媽，每次看到我的成績，沒什麼反應。甚至有一次她看著我幾近滿分的物理試卷，說出了一句，你要是個男娃就好了。

當時我不懂她的意思，眼淚止不住地流著。

那個時候我心裏萌生出一種恨。

恨她不爭，更恨她還不如我爹懂我的努力。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媽媽的痛。

2

媽媽那輩家裏有四個孩子。三朵金花，她是老二。

說實話我是瞧不上我的小舅的。

不學無術，無所事事。

偏偏我媽對我的小舅特別特別好。

好到隻要我小舅來借錢，不管家裏有多少都會借。

好到借走了我初二的學雜費，被我爹打個半死。

我爹問我媽為什麼要把學雜費借給我那個遊手好閑的小舅的時候，我媽一直沉默。

我爹動了氣，發了狠。拽著我媽的頭發往牆上撞，給我媽撞得眼冒金星。

我媽隻好解釋。她說她隻有我舅一個弟弟，不幫他，家裏人都要戳她脊梁骨的。再說了，姐姐怎麼可以不幫弟弟呢？

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沒由來地心生怨氣。

我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骨肉，竟比不過我小舅這種吸父母姐妹血的“吸血鬼”。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我恨她腦子不清醒，恨她從來不懂得爭一爭。恨她迂腐陳舊，恨她為虎作倀。

隻是她從沒有虐待過我，我依舊享受著媽媽提供的便利。她幹活麻利又勤勞，她做的飯很香。她每天都給我帶很多的飯菜，隻是我們村初中早就有了免費食堂，我舍不得丟掉，隻好分給朋友一起吃。

轉眼我初三畢業，中考結束了。我的努力沒有白費，我拿到了全鎮最高分，市裏的高中都可以任我挑選。

可是我的媽媽，那天唯唯諾諾地開口，“盼兒，咱們能不能去二丫那個學校啊…”

3

二丫是大姨家的第二個女兒，學習不好，隻能去中專。

我登時就怒了。

我頭一次對著我媽大喊大叫。

“媽媽！我是咱們鎮第一名啊！為什麼要去中專啊？？媽媽！我恨你！”

媽媽眼含歉意，卻又摸了摸她的肚子。

我的眼裏隻剩了恐懼。

她懷孕了。

我看著媽媽現在的樣子。頭發枯黃，皮膚粗糙，身上的衣服還是五年前買的，已經洗得掉了色。才不過35歲，眼角就有了密密麻麻的細紋。

我也知道，實際上我的父親，早就不喜歡她了。

她仍舊願意生個孩子來拴住我的父親。

而我的怨恨，越發濃烈了。都是她的孩子，我的前程，還不如一團未出世的血肉。

她到底還有沒有心。

“盼兒，女孩子讀那麼多書沒意義的。媽想著，等弟弟出生了，也能幫我照顧一下弟弟。”媽媽說完見我沉默，她歎了口氣，自顧自地走出了我的小屋。

作為一個母親，她怎麼能？醜陋，自私，懦弱，無能。她不合格！

晚上，父親下井回來了，破天荒，這次沒喝酒。

我知道是因為什麼。

甚至我爹還給我媽夾了幾筷子菜。

我看著媽媽一臉幸福，心裏隻覺得諷刺。

不過是男人的借花獻佛，這一桌菜哪一道不是我媽自己做的？

我在飯桌上，說了市裏有個私立高中，願意出3萬塊的獎學金，隻要我去那裏念書。

我媽眼睛都亮了。她喃喃道，“盼兒真出息，你小舅買豬崽子剛好缺1萬塊錢，這下好了…”

4

沒等我說話，我爸一個耳光就打了過去。

“陳招娣！你弟到底啥時候還錢？”

“這麼多年，年年借，還過嗎？”

我媽委屈地哭了，這一次我再沒有幫她處理傷口。

這麼多年，挨了多少次打？還沒醒嗎？

看著牆上貼的送子娘娘，我心裏無端又想起小時候的願望。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那就帶走我的媽媽吧。我不需要這種懦弱自私又愚蠢的媽媽。

許完願望，我突然發現，我的右手變成了透明的，身體也在慢慢變得透明，我抬頭看向我的父親。

他的位置上一個人都沒有。

我忙伸出我的左手，想要抓住我的媽媽。

媽媽卻好像沒看到我一樣，我就這樣憑空消失了，消失在了一個漩渦裏。

在我消失前，我耳邊響起一個溫柔的聲音。

“沒有你們，她就不是媽媽了。”

等我再有了意識。

我發現我依舊是透明的狀態，我不知道我的父親去了哪裏，但是我發現我的媽媽正沉沉地睡著。

這裏不是我的家，這裏是我姥姥的家。

而我的媽媽，現在看起來還不到15歲。

媽媽年輕的時候，像個精致的娃娃，雖然穿著大姨的舊衣服，還是白到發光。頭發烏黑濃密，小巧的嘴巴秀氣的鼻子，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大姨早早醒了，我好奇，跟了上去。

她熟練地把豬食拌好，洗了洗手，又去劈柴了。

大姨她明明還穿著校服，她隻是個初中生啊！

這種體力活，她怎麼做的如此熟練，就好像幹了十來年農活的我媽一樣…

等我再一抬頭，我媽也起了床。

她拎著豬食，喂了豬，和大姨一起生了火。

兩個初中生，居然給一大家人做飯。

我姥爺沒醒，我姥姥挺著肚子，從屋裏走了出來。

看我三姨還沒起來，二話沒說，給了她們三姐妹一人一巴掌。

我直接看愣了。

“女娃兒這麼懶，以後哪個婆家敢要你們？都給我打起精神來，把豬窩刷了！”姥姥掐著腰，樣子就像村口的潑婦。

5

我媽嘀嘀咕咕，看了一眼家裏的表，揣了倆饃饃拽著我大姨就跑了。

我大姨還愣著神。

“來娣姐！快遲到了！你別聽咱媽嚇唬咱們，快走！”我媽跑起來像森林裏的小鹿。聲音也清脆，要不是我知道她是我的媽媽，我甚至懷疑這是我們初中的校花。

“招娣，別跑那麼快！就你鬼點子多，這才幾點怎麼會遲到啊！”大姨笑起來也洋溢著青春，她們走在村裏的小路上，惹得好多人側目。

“姐，這回考試我物理化學都是滿分！”媽媽臉上的驕傲，我從來沒見過。

甚至我都不知道，她曾經這麼優秀過。

“是嗎，我家招娣就是有出息！以後我們老陳家要出科學家咯！”大姨摸著我媽媽的頭，那一瞬間的溫暖是我短短的一生都沒感覺過的。

我跟在媽媽的身後，看她上課記的筆記。聽她無聊時候哼的流行歌曲。

從來沒想過，她曾經是如此鮮活的小姑娘。

中午大姨和媽媽沒有飯吃，早飯隻有倆饃饃，兩個小姑娘餓得饑腸轆轆。

我看著好心疼。

原來媽媽每天給我帶很多的飯，是怕我像她一樣餓得肚子疼聽不進去課。

我抹了抹眼淚。原來，她還是對我有期盼的…她不是不愛我的。

晚上到家，大姨媽媽和三姨她們幾乎沒空寫作業，把家裏收拾一下以後，又要編竹簍。

三姨才8歲，手嫩得不行，編不好姥姥就拿小竹條揍她，我跑過去，想護著她，可是我的手碰到她的身體那一瞬間就好像火燒一樣的疼。

打完三姨，姥姥仍不解氣，我媽獻寶一樣拿出來她的滿分試卷。姥姥看都沒看，撕碎了扔進爐子裏。

“學那麼多有什麼用，招不來弟弟要你們這種女娃，就是浪費糧食！一群懶骨頭！”姥姥罵完順了順氣，坐在那邊磕著瓜子。

我氣得牙根癢癢！

一想到平時對我愛答不理的姥姥竟是如此拎不清的女人，不怪我小舅會不思進取遊手好閑。

我看著媽媽落寞的眼神，心裏更難受了。原來她經曆過的，是比我慘痛百倍的日子。

“來娣，你爹給你安排了個對象。明個下午到家裏相看，你明天別去上學了。”姥姥說完，挺著肚子就回了她的屋裏。

她沒有理會大姨錯愕的表情，也沒有理會我媽捏緊的拳頭，更沒有理會我三姨的疑惑。

“姐！不行！你不能這樣就輟學！”我媽抓住我大姨的手，眼神堅定。

“我會想辦法的，姐。”我媽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我卻陷入了沉思。

而印象中，大姨也早早嫁了人。隻是遇人不淑，男方並沒有在約定的時間和她去民政局補結婚證，而是考了大學進了城，再也沒回來。

二嫁的大姨，被‘賣’到了一個老光棍那裏，換了5萬塊錢。

我想了想，決定用我的方式，幫我媽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