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發現自己可以聽到別人內心說的話。
爹爹給娘親描眉的時候,心裏想的是,
「希望這次雙娘肚子裏是個兒子。」
娘親叫鐘薰,原來娘親的小名是雙娘嗎?
我開心地問娘親,我是不是很快就會有個弟弟,
娘親聽完卻抱著我淚如雨下。
為什麼?有弟弟不應該是好事嗎?
祖父祖母每天都嘮叨爹爹該有個兒子。
.......
我努力地踮起腳,想擦去娘親臉上的眼淚。
「娘親不哭不哭,是哪裏痛嗎?韻兒吹吹,痛痛飛飛。」
我學著娘親哄我的方法,哄著娘親,卻沒想到娘親哭得更狠了。
【韻兒剛滿六歲,若我和離,她該如何?】
「娘親,什麼是和離?我沒事的,我很快就可以長大了。」
我舉起手比劃著,我很快就可以長到這麼高了。
娘親愣了一下,認真叮囑我,千萬不能告訴任何人我可以聽到內心這件事,尤其是爹爹。
我懵懂地點點頭,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是娘親說的我都會聽。
因為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娘親。
永遠溫柔地抱著我,會輕輕拍我的背哄我睡覺,還會唱好聽的搖籃曲,祖父祖母不理我時她都會帶我出去玩兒。
都怪我還年幼,沒有辦法讓娘親不哭,如果可以找爹爹求助就好了。
爹爹對娘親可好了,每日起床都給娘親描眉,祖父祖母訓斥娘親的時候,他也會站在母親身前,我也聽到過姨姨們羨慕爹爹後院幹淨沒有妾室。
爹爹對我也很好,歸家時總給我帶好吃的好玩的,娘親不開心的時候,爹爹隻要哄一哄,娘親立馬就能笑出來。
今日母親出去玩兒了,她還帶著大大的帷帽,可她沒有帶我,不開心,我也想出去玩。
我趴在窗邊,等著娘親爹爹歸家陪我玩,不知不覺間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被激烈的吵架聲驚醒。
「鐘薰,你今日竟敢跟蹤我,你能不能不要再無理取鬧?你生韻兒身子落下病根,無法再生育,我都未請你下堂,你還不知足,爹娘也都想抱大孫子,你讓我如何是好!」
【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下人告訴鐘薰的,本來隻需等生下來,再以抱養的名義領回便可,我對鐘薰已如此體貼她卻不知足,真是不可理喻。】
爹爹娘親好像都未發現窗邊簾子後的我。
我看著平日和煦儒雅的父親,指著母親暴怒嗬斥,嚇得我縮在角落裏不敢出聲。
娘親總是笑彎的一雙杏眼,此時卻盛滿了淚水,她緊緊咬著嘴唇,難以置信地看著父親。
【唐兆竟是這樣的人,和離,我想和離,但是韻兒怎麼辦?她還小,難道我真的要把那個女人和她肚子裏的孩子抬進來嗎?】
不行,娘親在叫我,我不能害怕,我要保護娘親!
我衝了出去,擋在娘親身前,像一隻炸毛的貓。
「爹爹壞,欺負娘親,爹爹壞!」
我還未說完,就被娘親抱起捂在了懷裏。
「韻兒,娘的好韻兒,不要聽。」
我知道這是娘親不讓我聽別人的心裏話,娘說不要聽我就不聽,我將耳朵捂得死死的。
「嗬,鐘薰,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女兒,敢衝自己的父親大聲喊叫。」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陳雙的肚子也大了,你便好好準備準備將她抬進來,別誤了我兒子的出生吉時。」
「你已無法生育,和離的念頭你也不必想,除了我沒有人會要你,你如果乖乖的,我們還可以像從前一般恩愛。」
父親說罷抬手想摸摸娘親的臉,卻被娘親躲開,他看了看娘親懷中瞪著眼睛的我,氣得拂袖而去。
父親走後,娘親抱著我無力跌坐在床上。
我摟住娘親的脖子,親昵地蹭著娘親的臉,別哭了娘親。
「娘親,父親是不是做了錯事?」
娘親見瞞不過我,無言點了點頭。
「那我們走吧,他好凶啊,總是惹娘親哭,我不想要他了。」
其實我還是有點舍不得爹爹的,沒有爹爹,以後去花燈會,我就沒辦法坐在高高的肩頭了。
而且隔壁住著將軍府,隻剩姨姨們和幾個小哥哥,我也聽過別家的小孩子背地裏罵他們,說他們是沒有爹的孩子。
如果我沒有爹爹,我也會被罵嗎?不行,我晃了晃腦袋想把這個想法扔出去。
我不想自己被罵,那娘親就會被爹爹罵還會每天都哭。
娘親教過我,不能這麼自私,那孔什麼還是老什麼的,不是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嘛。
我堅定了想法。
「娘親,和離,和離。」
娘親看著我眼中滿是愧疚和不忍。
「韻兒,是娘親對不住你。」
「不是爹爹犯的錯嗎?娘親為什麼要道歉?」我不理解。
娘親破涕為笑,抱著我親了又親。
「不知不覺間,娘的韻兒已經長得這麼大了,都會安慰娘親了。」
娘親決定和父親提和離,他們關起門來又吵了一架,我被關在門外。
娘親命令丫鬟們將我抱遠點。
我死死扒著房間門口的柱子不願意走,聽得不太清楚,但是幸好我可以聽他們內心的想法。
【我還以為鐘薰多溫柔賢惠,沒想到現在歇斯底裏如潑婦般,真是讓人厭煩。】
【唐兆當初說好的一生一世雙人,我本以為可以和他白頭到老,卻沒想到最終還是被辜負的下場。】
【我當初許諾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但是誰讓她獨自不爭氣生不出兒子,我堂堂禮部侍郎,怎麼可以沒有兒子,她這是絲毫不顧我的臉麵,居然還敢提和離,我又不是不愛她了,我隻是想要一個兒子。】
「和離,不可能的事!你想去哪裏?你能去哪裏?想都別想!」
「居然還敢用唐韻做理由,她那麼小怎麼會願意父母和離,你現在真的是什麼謊都敢撒了!」
「你現在這麼著急和離,不會是早就有下家了吧?你這個不能下蛋的商戶女,你以為除了我誰會要你!」
房間裏突然爆發怒吼,伴隨著一聲響亮的巴掌聲,我嚇得一抖。
門突然被大力打開,父親怒氣衝衝走了出來,看到我瑟縮害怕的樣子時愣了一下,又拂袖走了。
【女兒就是沒用,這麼小個膽子也不知道能撐起來什麼,還是要個兒子】
門大敞著,娘親趴在地上哭著,我連忙跑去,卻見娘親臉上紅紅的,似乎是巴掌印。
父親,唐兆居然打了娘親!
那日後,娘親和我就被關在了偏遠的小院裏,寸步難行。
唐兆對祖父祖母隱瞞了娘親想要和離的事情,他們如果知道肯定會更主動地把我們趕出去。
娘親原來總是坐在窗下,邊繡花,邊笑著看我學寫字。
但是現在娘親的臉上再也沒有笑容了,隻是呆呆地靠坐在那裏,臉色白的嚇人。
我害怕娘親的沉默,就拿著字帖趴在她膝頭問她字,但是娘親更難過了,摸了摸我的臉默默哭著。
為什麼?娘親的內心也是沉默的,我聽不到她的任何想法,我很害怕。
今天似乎很熱鬧,久違地路過了幾個丫鬟。
「今個兒老爺納妾,不該叫夫人去喝敬酒茶嗎?」
「哎什麼夫人啊,就是一個靠臉攀了高枝的商戶女,大字都不識一個,還不如我們丫鬟呢。」
「居然還想和離?她離了這院子能去哪裏啊,她娘家遠在江南。再說了,納個妾而已,商戶女就是不識大體。」
門外遠遠地傳來笑聲,母親也聽到了,但是已經毫無反應了。
我聽著丫鬟們內心更難聽的罵聲,其實這段時間我聽得不少,我大概能猜出來是什麼意思了。
往日娘親待人和善,從不凶丫鬟,逢年過節還會用自己的嫁妝給丫鬟們買禮品。
她們都是一副真心的樣子笑著謝謝娘親,誇娘親是溫柔大方的好夫人。
怎麼現在就像變了人呢?
還是說她們一直都是這樣子想的?
隻是我不知道,娘親也沒發現。
我突然覺得有點冷抖了抖,娘親察覺到後將我抱進被窩裏。
「天冷了,被窩裏暖和。」
娘親和我一起躺了下來,我們依偎著取暖。
現在已經是深秋了,我們被關在偏遠的院子裏。
唐兆沒來看過我們,他說等娘親知道錯了,等那個孩子順利出生了,就把我們放出去。
也沒有下人給我們送厚衣服和厚被子,我們好像被遺忘在了這個四四方方的小籠子裏。
但是我覺得很暖和,隻要在娘親身邊,就很暖和。
越來越冷了,娘親把衣服都給了我,自己卻被擊垮了,她已經臥病在床數日了。
我看著娘親泛紅的臉頰,她捂著臉用力地咳嗽著,讓我不要靠近她,怕風寒傳染給我。
我急得拍著院子門。
可是院門太大太重,我太小太輕,根本拍不出動靜,門外一點動靜也沒有。
我吃力地舉起房內的凳子,敲向大門。
娘親咳嗽的聲音不停傳出,我的心跳越來越快。
門外根本沒有人路過。
我又圍著院子繞了一圈,院牆太高太大了,根本沒辦法出去。
我又不敢離娘親太遠,我跑回去房間。
卻看到娘親吐出一口鮮紅的血,我感覺心都快停了,我已經長大了,我知道人吐血就是要死了。
「韻兒,韻兒……」,娘親虛弱呼喚著我。
我連忙撲上去,捧住娘親的臉想要擦幹淨她唇邊的血跡。
「韻兒,是娘親對不起你。如果娘親能夠鬆口答應納妾或者不和離,我們就不會在這個地方吃苦了。」
「但是娘親有自己的自尊心,如果現在低頭了,那和跪在地上任他人踐踏,有何區別?」
「乖韻兒,聽娘親的話,你畢竟是他的女兒。以後好好長大,讀書寫字,多見世麵。不要被男人的花言巧語蒙騙,不要輕易將自己困於圍牆之內。」
「這是娘全部產業的契書,你拿好隨身帶著,不可以交給其他人,有需要就去找店鋪。」
娘親喘著氣虛弱地說著,虛弱到我感覺她下一刻就會睡過去。
不要,不要,我被害怕慌張淹沒,誰能來救救我們。
我又出去努力尋找出口,不能放棄,沒有人回來救我們,我必須救娘親。
「哎,你聽說了嗎?禮部侍郎家裏小妾產子的那天,所有下人都侯在產房外,夫人和小姐被燒死在了偏院都沒人知道,最後被燒得灰都不剩。」
「那位夫人我見過,美若天仙,前年雪災的時候在城門施粥,救了我家小丫頭呢。」
「那位小姐長得也是可愛靈動,可惜了可惜了。」
「唐老爺也是情深意重,那日竟不願抱新生的大胖兒子,愣是跪在偏院門口握著遺物哭。」
「你看你就是不懂事兒的,那要真情深意重,能關在偏院起火了都沒法兒跑嗎?那小妾抬進院子裏的時候,肚子都大的快生了,怕是早就暗通款曲了。」
……
我和娘親坐在馬車裏,聽著路邊百姓的議論八卦。
女扮男裝的娘親端坐著低頭品茶,內心想的全是如何謀劃生意,絲毫不為從前的事情動搖。
我則紮著小揪揪低頭大快朵頤,被關在院子之後好久都沒吃這麼好吃的零嘴了。
那天我情急之下開始到處踢院牆,沒想到竟發現了一處狗洞,足足可以容納我和娘親通過。府裏的下人都不知所蹤,我和娘親很順利地從後門逃走了。
隻是娘親走之前放了一把大火,把和唐兆的定情玉佩扔進了火裏,又拿下我手腕上的金鐲子扔了進去。
那個鐲子是我出生起就戴著的,唐兆親手給我打的。
我們逃出來後,娘親找到了自家嫁妝的鋪子,給娘家傳了信後,偽造兩份身份證明,命令所有鋪子準備關門轉讓,速速轉回江南。
娘親又連夜派人給我打了新的金鐲子,上麵刻著鐘蘊,我的新名字,我很喜歡。
娘親也改名了,以後以男扮女裝的男子身份示人,叫鐘離。
娘親是商戶出身,雖大字不識,但是經營天賦驚人,當時出嫁帶出來的鋪子,在京城經營的越來越紅火。
這個我還是從掌櫃們內心對我娘親的敬佩誇讚中聽到的。
唐家相當一部分開支都是娘親負擔的,也不知道現在我們走了,留給誰打理了,不過也不關我們的事了。
不久後,我和娘親走水路回到了江南,還沒下船,就看到有烏泱泱一群人在碼頭等著。
為首的中年夫妻均是熱淚盈眶,娘親眼角也紅了。
娘親女扮男裝,不能像女兒家一般撲到外祖母懷中敘舊哭泣。
「蘊兒,叫祖父祖母。」娘親帶著我叫人。
「祖父!祖母!」,兩位老人連聲道好好好,摸了摸我的腦袋。
隻是在如此溫馨的場麵裏,我聽到了充滿惡意的心裏話。
【都嫁出去了,男人都哄不好又跑回來,還帶了一個拖油瓶,也不知道會不會分掉我們的家產。】
是大舅媽。
【還女扮男裝,不會就是想分家產,所以才跑回來的吧。】
是小舅媽。
我不動聲色,獨處的時候偷偷告訴了娘親,娘親笑著捏了捏我的小揪揪。
「蘊兒真是娘親的小福星,娘知道怎麼處理,你歇一會兒娘親先帶你出去玩。」
江南的初冬和京城的大不同,京城冷得多,江南的樹還帶著紅黃漸變的葉子,層層疊疊。
我牽著娘親的手走在街頭,來來往往的行人,熱鬧不像樣子。
我聽著娘親內心講述她小時候的回憶,左瞧瞧右看看,好奇興奮地不像樣子。
直到我在人群裏看到了唐兆,不去抱他的大胖兒子他跑這裏來做什麼?
我急忙拉著娘親的手,往旁邊的小巷子裏躲去。
「蘊兒,別怕,我們現在已經回到江南了,他再也不能將我們抓回去關起來了。」
我從沒有在娘親麵前表露過害怕,大概是母女連心。
我撲在母親懷裏哭著,她心疼地抱著我不停地道歉。
不,她從來沒有錯,她不應該因為我退步委屈自己。
「蘊兒,走,娘親帶你去看我們的新家,隻有我們兩個人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