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江南勾欄裏最卑賤的歌女。
任人賞玩,隨意欺淩。
一次表演。
竟意外得了驪朝唯一的異姓親王的青睞。
他權傾朝野,鐵血手腕。
卻對我嬌寵無度,眼裏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
所有人都在感歎趙祁煜用情至深。
可我知道。
他這樣的溫柔,從來不是給我的。
我隻是為他的白月光,當今太後江淑榮擋各種明槍暗箭的靶子。
是一個廉價好用的替身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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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祁煜來的時候,我剛沐浴完。
侍從們識趣地退下,空蕩蕩的屋內唯餘我們二人。
他把我摟進懷裏,貼在我的脖頸上細細地嗅著:“意濃,你可真是個勾人的小玩意。”
兩年前,在江南最奢靡的勾欄,他也是這麼抱著我。
那時,我還在台上賣唱。
挑事的地痞衝上來,竟要把我強搶回去做他的小妾。
我人微言輕,是勾欄裏最卑賤的存在。
就算我在台上被強了,也沒有人會為我伸冤,甚至還會感到一絲晦氣。
我本想咬舌自盡,但跟心上人冷戰的趙祁煜救了我一命。
“慢著。”
他一身黑色錦袍,眉頭輕挑,一雙如幽潭般的眸子微微眯起,目光森冷異常,猶寒冰刺骨。
明明是一雙動情桃花眼,從中透出的凜冽卻幾乎要凝成實體。
他用白骨扇挑起我的下巴。
目光相對,我看到他眼神倏然一柔,琥珀色的瞳孔中似冰雪消融。
趙祁煜把我打橫抱起,疾步離開了壓抑逼仄的勾欄。
彼時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救我是因為我這張與太後江淑榮七分相似的麵容。
但靠在他寬闊的懷裏,感受到他隔著薄裳遞來的熱度,我早已化為死灰的心好像複燃了。
那一夜,我第一次躺在柔軟溫暖的被褥上,盡我所能去討好他。
他捂著我的眼睛,在我耳邊一聲又一聲,動情地喚著濃濃。
趙祁煜俯身在我的耳垂邊啜吻,情不自禁地勾著我的碎發挑逗。
他將我壓在梨花木上,吻逐漸偏移,帶著一股涼意,印在我的嘴上。
今日他與太後因麵首問題大鬧一場,連身在後院的我都有所聽聞。
“濃濃,給吾生個孩子吧,像羲兒那樣可愛的孩兒就很好。”趙祁煜扯開我的衣領,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著急。
他撕下一小條床帳,遮住我的雙眼,讓我叫他阿煜。
翌日,宮人沒有送來那碗苦澀的、粘稠的避子藥。
我的貼身侍女小栗為我清理身體,她小心翼翼地擦著數不清的青紫,心疼地直落淚。
我笑著用指尖輕輕拂去她的淚珠,告訴她我習慣了,根本感覺不到痛。
一勺一勺的清水澆在破皮的傷口上,又癢又刺。
我是真的習慣了。
趙祁煜與我在床榻上廝混,從來不會憐香惜玉,他每次與我同房,總帶著一股孩子般的較勁味道。
我知道他是為了氣江淑榮。她是他的青梅,也是他落魄時唯一的那束光。
江淑榮生子,江淑榮招麵首,江淑榮與大臣共進晚宴。
他舍不得與她置氣,便把滿腔怒火與醋意轉為欲望,發泄在我身上。
在世人眼裏,我是他十裏紅妝、八抬大轎迎娶的王府正妃。
他會放下事務陪我遊曆山川,會降尊紆貴排長隊為我買桂花藕粉。
府外之人羨慕我的好命,以平民的身份得到攝政王殿下的偏愛。
言官甚至為此多次上折斥責我狐媚惑主。
但這王府中人人知道。
我還是那個卑賤的歌女。
那個沾了太後光的廉價的替身。
我做了一場回憶的夢。
初到京時,趙祁煜明目張膽地帶著我翻身上馬,在城內疾行。
長街上飛塵洋洋灑灑,一陣風穿過,隻見地上馬蹄印子三三兩兩。
我們很快到了宮門前。
趙祁煜利落下馬後,把我打橫抱著。
膩歪了許久,才將我放下。
路過的宮人下意識地埋頭,快速地離開。
那日他紮了個高高的馬尾,著一件玄色繡雲紋的窄身錦衣,外罩深紫色貂皮大氅,眉眼修長疏朗,琥珀色的眸子如同一塊上好的潤玉,恰似勾欄戲文中常有的少年郎。
從江南到京城,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如此打扮。
以往他總是用精致的花紋金冠束起長發,麵目緊繃,拒人於千裏之外。
現在卻目似繁星,舒眉淺笑著,如陡然消融的冰雪。
他牽著我的手向禦書房緩緩走去,力道很柔,但也帶著不容拒絕的壓迫感。
我側目看他。
趙祁煜眼裏的期待與欣喜滿得快要溢出來。
我以為他是要跟皇帝求娶我而激動。
這是他在江南時答應我的,他說我會是他這輩子唯一的妻子。
掌事公公守在禦書房前,遠遠地就瞧見人影,急忙小跑了過來行禮。
“攝政王殿下,您可終於回來了!奴家天天聽陛下和太後娘娘念您....咦,這位...姑娘是?”掌事公公諂媚的嘴臉在看見我時竟然猛地一顫,結結巴巴。
趙祁煜解下大氅為我披上,擋住他審視我的目光,似乎帶了幾分怒氣:“勞煩高公公通傳皇帝一聲,吾有要事相商。”
還沒等高公公反應過來,禦書房的門就自己開了。
小皇帝像個炮仗般撞到趙祁煜懷中。
而趙祁煜自然地把小皇帝抱起,輕聲問候著他的近況。
小皇帝剛滿五歲,圓溜溜的眼睛東張西望,在趙祁煜懷裏不安分地鬧騰著,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我,奶聲奶氣地:“母後,您怎麼又換了一身衣服呀?兒臣記得您今日穿的是攝政王送的白色雲絲裙呀!”
我不明所以,指著自己搖了搖頭。
趙祁煜和高公公的臉色馬上變了。
但高公公是害怕,趙祁煜的目光則變得冷厲,眼底掠過一抹陰鷙。
“羲兒,還不快下來!高公公也是的,攝政王殿下回來了怎麼不通傳一聲呢!”
我這才見到了小皇帝的母親,白色雲絲長裙的主人,當今太後娘娘江淑榮。
早在江南,我就常聽勾欄中說太後娘娘已過雙十年華,卻保養得極好。她眉梢唇角微揚,精致小巧的臉蛋上櫻唇瓊鼻。
難怪小皇帝會把我錯認。
我的五官,竟然跟她有七八分相似。
要說不同的點,那就是眼睛。她的杏眼水汪汪的,像江南的一潭秋水。而我的眼尾上挑,是標準的狐狸眼,眼神也不如她的純粹,帶著數不盡的畏縮和討好。
她與趙祁煜寒暄一番後注意到了我,驚奇地開口:“阿煜,你從哪找來的跟我如此相像的女子!要不是我清楚爹爹的品行,還以為她是我爹留在外麵的私生女呢!”
趙祁煜笑了笑,沒解釋。
我卻感到深深的不安與不對勁。
他把我拉下,與他一起蹲著與小皇帝平視,“陛下,這是吾的心上人,虞意濃。此生,吾非她不娶,懇請陛下賜婚於吾與虞姑娘。”
小皇帝的表情僵住了,趙祁煜的請求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他並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場麵一度陷入凝滯。
是江淑榮打破了詭異的安靜。
她把我拉起來,認真地端詳著我的眉眼:“阿煜確實該成親了,跟虞姑娘很是相配。來人,傳哀家懿指,賜攝政王殿下趙祁煜與虞意濃姑娘成婚。”
趙祁煜再次拉著我跪下,我聽見他沉聲道謝:“謝太後娘娘,吾會好好待濃濃的...”
最後幾個字,尤其是“濃濃”,他幾乎是咬著牙逼出。
趙祁煜低著頭,背脊略彎,麵上的情緒平淡,但與我相握的那隻手卻不斷收力,把我的手擠壓地生疼。
我又做了一場夢,夢見自己還醉倒在趙祁煜的溫柔鄉裏。
剛成婚時,世家貴女嫌棄我先前是歌女,但又礙著我攝政王妃的名分,不得不在各種宴會上邀請我。
收到侯府小姐遣人送來的請帖,我以為她們接受了我,當即和王府分配給我的第一個侍女小桃出去采買新衣新首飾。
那日,我早早起床收拾自己。
銅鏡中的女子烏發雪膚,櫻唇粉腮,一雙狐狸眼欲拒還迎。
我特意穿了一身天水碧襦裙,搭上銀紅淺紗披帛。小桃還給我梳了飛仙髻,往上麵插了幾根珠翠步搖,走起來時有鈴鐺脆響。
在我們要上馬車時,多日在宮中處理奏折的趙祁煜竟剛好回來。
他端坐馬背,一身精致白袍,在微風拂動下衣角飛揚,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們。
從前在江南,他見到我這副打扮最是動情,常常直接把我拉上床榻,低聲叫著“濃濃”。
想到這,我感覺一股熱流直衝臉頰。不用照鏡子我也知道,我的耳尖肯定發紅了。
但趙祁煜沒開口,琥珀色的眸子注視著我,沉靜、清冷,讓我愈發捉摸不透他的情緒。
我和小桃尷尬地站著,一時不知道是否該進馬車。
再不出發,宴會可就開始了。
趙祁煜翻身下馬,扛起我進了府中,把我扔在了硬硬的矮榻上。
我吃痛,眼淚不受控製地滑落。
他雙手撐在我上方,目光冰涼無情,像隱在暗處的毒蛇,透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
“誰允許你這樣打扮去參加宴會?”他粗暴地撕咬著我的唇瓣,把我的手反剪。
我不明白自己哪裏惹惱了他,拚命掙紮,想要逃離他的桎梏。
“濃濃...你不許折辱她...你不許穿這身衣服!”
......
她是誰?
我這身打扮怎麼了?
這兩個問題,直到我失去了第一個孩子,撞得頭破血流,才明白。
趙祁煜的生母是明妃宮裏的女官,待滿二十五歲即可恢複自由身。
可她陰差陽錯地和禦前侍衛“私通”,珠胎暗結。
是明妃,江淑容的姨母,護住了他們母子,給予了他們暫避風雨的庇佑。
盡管如此,因為他見不得光的出身和生母的離世,趙祁煜在宮中還是備受欺淩。
孩子們年紀小,但惡意卻不小,一口一個“野種”喚他。
他們會撿起地上的石子砸他,會折斷老樹的枝條抽他,還會往他的飯菜中加入糞便與蟲蠅。
這種局麵一直持續到趙祁煜十歲那年,年幼的江淑榮隨母親進宮看望姨母。
她是嬌滴滴的小女娃,發現趙祁煜被欺負後竟與那些孩子扭打在一塊,一定要為趙祁煜出口氣。
滿院的叫罵聲驚動了天子。
被眾人拉開後,等天子和明妃問清了事情的原委,那群孩子被嚴肅地懲罰。
而頂著滿臉青紫的江淑榮對著縮在一旁的趙祁煜揚了揚下巴,豪氣地說道:“你以後就是本小姐的人了!本小姐罩著你!”
趙祁煜呆呆地用目光描繪著江淑榮的眉眼。
天氣還是很冷,但暖流卻跟隨他的血液流遍了全身。
風吹動了層層疊疊的衣裙,吹散了密密麻麻的烏雲,也吹動了少年人的心。
此後,江淑榮常以探望為由來宮中照拂趙祁煜。
趙祁煜也一改曾經的頹廢模樣,在朝堂中闖出一番名堂。
可人生不像話本子,青梅竹馬也得不到善終。
弘曆十一年,明妃在去寺廟祈福的路上染上了風寒。
這病來勢洶洶,加上明妃年輕時小產沒養好身子,幾乎要了她半條命。
天子並不多情,後宮中的女人隻有皇後、明妃和寶貴人。
而後宮中的女人地位,除了倚仗天子的寵愛,更代表著背後家族的勢力。
明妃代表著江家。她病了,江家在朝堂上就失去了一個籌碼。
為了穩住世家之首的地位,江丞相選擇將剛及笄的嫡女江淑榮送入皇宮,嫁給大她二十歲的姨父。
自此,江淑榮進宮成為容妃。
而趙祁煜遠赴西北,駐守邊疆,為心上人在爾虞我詐的深宮中保駕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