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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坐春山行坐春山
且春

1

因為是個啞巴,出生豪門的我未滿一歲就被扔到了鄉下。

窮苦的養父母不稀罕我這個白得的女兒,隻有鄰居周行願意接納我。

他陪我讀書認字,教我人生道理,一點點看著我長大。

我本以為,我會和他這樣過一輩子。

直到他說:“你把心臟給你姐姐好不好,我真的很愛她。”

————————

我三個月時就被父母扔到了窮鄉僻壤的鄉下,今年是第十三年,養父母商量著要怎麼才能把我賣個好價錢。

“這畢竟是人家的女兒,不是我們的親骨肉,合適嗎?”

“有什麼不合適的,這麼多年都沒管過了,還是個啞巴……”

“可是……”

我坐在院子裏,一言不發。

今天早上來了要我的人,出2000塊。

養母嫌棄太少,“這好歹也是我們養了十幾年的,也太少了……”

那人將我從頭到腳掃了一圈,含著煙,“瘦成這樣的,不好生養。”

養父仍舊猶豫。

“再看看吧,再看看。”

2000元的確不夠他們為兒子娶兒媳婦,若放在幾年前,他們或許還抱著我親生父母會要回我,以此訛一筆錢財的可能。

但這麼多年,他們的小兒子到了該娶的年紀,等不得了。

第二日,他們下定了決心。

“就2000吧。”

我沒報什麼希望。

從小到大,我的命運也從未掌握在自己手裏。

出生時那個豪貴的家庭嫌棄我天生啞巴,丟棄了我。

在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家裏,也是一樣。

那人交了錢,看了我一眼。

“行了,跟我走。”

我剛買出步子———

“等等!”

抬起頭,周行氣喘籲籲的拿著一疊紅色鈔票,滿頭大汗的擋住我的路。

他來不及喘氣,弓著身子。

“我出3000!”

我睜大眼睛,愣了幾秒後,連忙用手語比劃:

你瘋了!

周行笑笑,“說好的陪你讀書,不會食言的。”

周行是三年前來我們村支教的大學生。

第一次見他時,他就一眼注意到了我這個不會說話的啞巴。

那是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有人用手語,溫和、耐心的和我溝通,對村子裏人人都避之不及的我報以善意。

我那時候年齡還小,會的幾個手語都是偷偷從電視上學來的。

他知道後,專門學了手語,然後一個不落的全部教給了我,因為我不能說話,所以對我格外照顧。

我始終不明白,他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他對於我不想老師,倒像是親人。

“你還不樂意?”

他敲了敲我的腦袋,“沒良心。”

3000塊幾乎是他全部的積蓄,買下了我,連下頓飯都沒有了著落。

我焦急的拽著他的手臂,比劃著手勢:

你讓我回去吧,讓我爸媽把錢給你。

他摸了摸我的頭。

“別傻了,你覺得他們還會把錢還給我嗎?”

我更急了。

“不行的———”

省城高中的錄取通知書下來了。”

周行盛了一碗粥給我。

“你要是還想讀書,就乖乖跟著我。”

走出這個小村子,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

現在夢想終於實現了。

報道那天,我鄭重其事的和他重複了好幾遍。

“等我考上大學,一定賺錢報答你。”

他還是一如既往,摸了摸我的頭,“那我就等著享福了。”

我的成績很好,始終在學校名列前茅。

但因為成績太好,又是啞巴,總會有些其他的聲音。

周行知道後,特地去找了一次老師,想讓她多關照我。

那也是我第一次在學校看見他。

年級主任跟在他身後,點頭哈腰。

而我的班主任更是一臉愧色。

我感覺有些奇怪,隻看了一眼就躲回教室。

那天,周行難得帶我出去,吃了一次漢堡。

我念叨過許多次,但心裏卻明白,周行一個月勉勉強強才500,除去自己花銷,還要支付我的生活費和學費,已經很困難了。

“困難什麼?”

他笑著把漢堡塞在我手裏,“你哥我錢多著呢。”

我瞥見他伸來手上的一道傷疤。

還有厚厚的老繭。

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掩了掩,而我知道,那是他替村子裏做莊農留下的印記。

因為周行的提醒,學校裏一些關於我的傳言好像真的沒了。

沒有人再嘲笑我是鄉下人,暗地裏諷刺我是啞巴,評判我的出生。

省城的學生大多有些心高氣傲,他們大多家庭優渥,骨子裏瞧不起我這種鄉下來的學生。

同桌於小雨和我一樣都是從鄉下考進來的,但那天課間,卻忽然哭哭啼啼的回來。

我被她嚇了一跳,寫了紙條推過去。

“怎麼了?”

她一直哭,卻不說話。

等到上課鈴聲響起,數學課上過一半之後,她才回複了我的紙條。

“王佳佳說我弄臟了她的書包,要我給她買新的,我沒錢,她就在廁所把我堵住了。”

我怔愣了下。

“多少錢?”

那天放學,我第一次主動伸手向周行要了錢。

他在屏幕那頭的“對方正在輸入”停頓許久,才回了我。

“怎麼了?”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躊躇許久正準備打字時,他又發了句———

“交男朋友了?”

我一慌,想解釋,又停住動作。

十六歲應該是春心萌動的年紀,但我始終對這些避而不談。

或許是內心早已有了更重要的目標,又或者是,早已有了不可代替的人。

我咬了咬嘴唇,決心打下幾個字。

“算是吧。”

周行沒有多問,沒過一會兒發來100元。

“夠嗎?”

我連忙打字,“夠了。”

再然後,就沒了更多的對話。

周行為了掙錢每天都很忙,除了教書之外,還要去工地幫忙,下地幹活。

他的每一分錢都來之不易。

王佳佳的書包正好100塊,我把錢給了於小雨,她哭著和我說謝謝。

第二天,她帶著王佳佳,在廁所堵住了我的去路。

王佳佳家中富裕,父母都是高知,不至於買不起一個書包讓我們這些窮苦人家的孩子還。

我知道她是故意的。

但……

於小雨神色怯懦,不敢和我對視。

“對……對不起肖月,我不是故意……”

我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了背叛的感覺,無法說話,無法辯解,隻能生生看著。

王佳佳把她的新書包砸在我臉上。

“怎麼,你不服氣?”

我被她的書包砸的臉偏向一邊,耳廓火辣辣的疼,一直帶著的助聽器也被打落。

耳鳴刺痛了我的聽覺,世界裏的音色在慢慢消失,我連忙跪在地上撿起助聽器。

可王佳佳卻一腳踩住我的手。

這助聽器是我被撿回來時繈褓之中帶的,十幾年沒再換過,我視它如命。

“你們這些窮鬼,以為學習好就了不起?我告訴你,再在我麵前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臉……”

王佳佳說些什麼,我已經聽不清了。

她踩著我手的腳緩緩用力摩擦,我忍不住想要喊,卻沒辦法發聲。

那一瞬間,委屈感瞬間湧上心頭。

不甘、憤怒一齊在我腦海中翻湧,不知道哪裏來的衝動,我忽然撕扯著掙紮起來,將王佳佳一把推倒在地。

豆大的淚珠砸在地上,下一秒,門被人推開。

我被學校罰了幾千字的檢討和回家反省。

走之前,助聽器也壞了。

周行摸了摸我的腦袋,打手語:沒事,我去修。

我背著書包,和他解釋:我真的沒有打架。

他笑笑:我知道。

周行越來越疲憊了。

從以前的一周一見變成一月一見,他日以繼夜的掙錢,就是為了養我這個又聾又啞學生讀書,但我從沒他省心過……

我眼眶有些紅,看著他疲態的麵容和布滿血絲的眼睛,沉默不語的被推著往前走。

走了許久,還是忍不住用手語解釋:我真的沒有打架。

……我也沒有早戀。

王佳佳不肯承認她欺負於小雨,更不肯承認書包是自己親手丟掉,便撒謊說我與她打架是因為我喜歡她的男朋友。

我不敢想周行聽到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忐忑了一路,鼓起勇氣解釋了,但周行好像並不在意。

“沒事,我相信我們月月。”

他隻是這樣說。

回家勒令反省的那幾天,我跟著周行回了那個小村子。

養父母為兒子攢了娶兒媳婦的錢,正到處張羅著訂婚,明明他們的兒子才和我差不多大。

見了我,養母開始陰陽怪氣。

“呦,攀上人家高材生了還知道回來?”

我聽不到她在說什麼,但也隱隱能猜出來她沒說什麼好話,轉身就走。

她一把拉住我,或許是心有不甘,指著我的鼻子開始罵。

“你有良心嗎你,我們家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還沒長大就跟著其他男人跑了,你丟不丟臉,人家有女朋友的大學生,你知道自己像個婊子……”

我被拉扯的不耐煩,想要掙脫開,相持不下時,忽然有人一把撈過我的腰,緊扣在懷裏。

緊接著,周行揚起巴掌扇在了養母的臉上。

“你再動她試試!”

我聽不見他在說什麼,但看口型卻看了個明白。

我被周行緊緊攬在懷裏,那短暫的幾秒,我卻想忍不住的多貪戀一些。

再多一些。

那是周行第一次那麼護著我。

他把我圈在懷裏,捂住我的耳朵,拉著我快步離開。

每一個動作,我都想再多停留那麼幾秒。

他把我帶進他那個簡陋的宿舍,小心翼翼將一個新的助聽器給我。

他比劃著手語:不用理那些人,快試試這個。

我愣了愣。

用手語回答他:這個很貴吧?

他笑了,拆開包裝給我帶上。

“不貴,一個助聽器我還是買得起的。”

他從不把心酸說給我聽,我抿著唇,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沉默著。

周行看我的反應,以為助聽器沒用,於是拍拍我,用更大的音量和我說話。

“月月,聽得見嗎?”

我看著他,豆大的眼淚毫無征兆的砸下來。

周行肉眼可見的慌了,“怎麼了,助聽器還是沒用嗎?我再看看……”

話音未落,我緊緊抱住了他。

不管怎麼樣,那些黑暗難捱的日子裏,周行的確不止一次的照亮了我的世界。

很多次我都在想,沒有了他,或許我早就死了。

死在了那個窮山僻壤,惡習遍布的村子裏。

周行拍拍我的肩膀,見我落淚才安心笑了。

“沒事,哭什麼。”

當夜我住在了他的宿舍裏,他安頓好我的床鋪準備離開,“我去隔壁睡。你早點休息。”

我拉住他,比劃著手語:我可以去隔壁睡。

他摸摸我的頭:“哪有讓女生睡倉庫的。”

我還是不肯。

僵持半晌,他無奈的關上了門,“那我打地鋪吧。”

這個折中的辦法總算讓我滿意,我安心脫了鞋子躺在床上,身旁都是關於他的味道。

即便避諱我是女生,他特地換了新的床單被套,可我還是聞得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

深夜裏,我輾轉難眠,靜靜的看著躺在地下安睡的周行。

我忍不住伸手,趴在床頭摸了摸他的臉。

或許是欲望作祟,即便極力克製著,可還是沒忍住。

我溜下床,蹲在他身邊,輕輕吻了吻他的臉頰。

然後心滿意足的跑回床上。

黑夜裏,呼吸沉穩的男人慢慢睜開眼。

眸中,晦澀難明。

送我回學校那天,周行特地前一天跑去城裏給我買了兩套新衣服。

我第一次見那樣新奇華麗的衣服,連忙搖頭擺著手語:我不要我不要……

周行笑笑,“我們月月這麼漂亮,以後談戀愛了也得有兩套漂亮衣服穿不是嗎?”

我腦子一熱,臉頰帶耳朵紅了一片,不知道為什麼急著解釋道:沒有我沒有喜歡……

別的人。

“我知道,隻不過現在還是學業為重,不能分心。”

他把衣服塞進我手裏。

“好好考京大,可別辜負我!”

我抿著嘴,低下頭。

京大是我和他共同的夢想,從上高中那頭起,周行就告訴我無論如何也要考上京大,也算圓了他曾經的夢想。

我重重點頭。

還有一年,我就能畢業了。

我帶著周行給的衣服去了學校,回宿舍剛把東西全部放好,又忽然記起來我的幾本教輔資料還落在他的宿舍裏,因為太重就沒拿過來。

我看了眼時間還來得及,就又匆匆跑到校門口。

周行還在那裏,隻不過,他身邊多了個女孩。

他們倆動作親密,女孩挽著他的胳膊笑意吟吟,而周行,像平常摸我的頭一樣,寵溺的笑著揉了揉她的頭頂。

我猶如晴天霹靂,怔在原地。

同班同學走過來,見我看著他們,有些疑惑。

“肖月,怎麼不進去?”

“那不是你哥和你嫂子嗎?”

“都這麼多次了,你哥也是有自己小家庭的人,怎麼還這麼舍不得?”

我緊蹙著眉頭,心頭仿佛被拳頭狠狠砸過,已然碎成了渣。

整整一周,我都心不在焉。

上課屢次出神被叫起來回答問題,毫無疑問全部都答不上來。

這種狀態持續一周後,班主任給周行打了電話。

第七次被叫去辦公室時我再次見到了他。

說不清楚是怎樣的感覺,第一反應是想逃。

但又無處可去。

班主任苦口婆心大說著,我低著頭卻一句也沒聽進去。

“這孩子是衝擊京大的好苗子,最後一年了,這種狀態確實很糟糕……”

周行耐心聽著,我知道他是在觀察我的反應。

“學校給了兩個保送的名額,年級都商量過了,尖子班裏選拔出了你也是我們學校畢業的,知道這幾次考試意味著什麼……”

周行點點頭,“是,老師。這些我都明白。”

班主任轉向我,“肖月,老師說的你都明白嗎?你和別的學生不一樣,好好讀書———”

“我知道。”

我抬起頭,“我想爭取保送京大的名額。”

從那之後,我像是脫胎換骨。

除了學習,仿佛生活中再也沒有什麼能夠能讓我值得注意的事。

於小雨那些與人勾心鬥角的破事,我也沒有再理會。

甚至有幾次欺負到忍無可忍,我也隻是淡淡揭過。

那些人覺得沒意思了,便也不再找我的麻煩。

高三第一學期結束,保送的名額終於公布。

我成功占取了其中一個。

因為國家資助和家庭情況,學費幾乎被全免,我幾乎省去了很大一部分壓力。

周行第一時間就給我打來了電話,但那時被老師叫去了宣講會,便錯過了。

因為保送提前錄取,離開學還剩將近半年,所以我擁有了大把屬於自己時間。

那段時間,我認識了許多新的朋友。

其中包括兩個保送名額裏的另一個———

黎渲城。

他的出身極好,聽說父母身價過百億,家中勢力盤根錯雜,是要當大少爺的人。

起初因為這個名聲我並未與他深交,後來慢慢發現,他和王佳佳猶如雲泥之別。

這個男生待人做事總是溫和平穩,會救助流浪貓狗,會參加義工活動,會做七八塊一小時的暑假工,也會喝那些女孩子喜歡喝的奶茶。

我說不了話,他少言寡語,我們在一起卻莫名投機。

後來便時常約著一起打工,他說家裏給的零用錢很少,又想去滑雪,隻好自己攢錢。

我笑笑,說我也一樣。

但那天,周行忽然的出現,打破了我們平和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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