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梧的攝政太後,掌權十年,朝臣罵我是禍國妖後。
他們高高在上指責我牝雞司晨,惑亂朝綱,為天地所不容,要求我還政主君。
請求賜死我。
不過他們不知道,自己看好的主君,其實是個瘋子。
隻有我能壓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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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
以左相陳延慶為首的朝臣跪一地,請求主君賜死我。
高坐於龍椅上的少年微眯起狹長的眼眸,唇角微微上揚,暗啞的嗓音徐徐響起。
“看來今日孤是非要賜死人不可,是嗎?”
“主君聖明!”
整齊高昂的聲音在大殿回蕩,久久不絕。
“好!”
高位上的少年站起來,目光徐徐緩緩掃視了下方人一圈,落在一個紫衣朝服的男子身上,唇口微動。
“來人呐,左相煽動鬧事,不尊國母,意圖逼位,將人拉出去午門斬首,即刻行刑!”
眾人駭然,“陛下!”
“再有求情者,與其同罪!”
少年聲音稚氣未脫,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話一出,原本熱鬧的大殿頃刻間鴉雀無聲。
陳延慶被斬首的消息傳到後宮,我一點也不意外,隻為他默哀了一瞬,繼續撥弄著我懷裏的狸奴。
先帝身死,血脈凋零,少子年幼,我臨危受命,扶持楚鈺登基,做攝政太後十年,陳延慶是處處跟我過不去,楚鈺才過十五,他就煽動人逼我退回後宮。
我如他所願,可人仍不滿,妄想要我性命,沒法子……
自作自受吧。
楚鈺一身玄黑織金龍袍踏步進門,匍匐在我腿邊,雀躍道:“母親,我將那討厭的老頭殺了,以後他再也不能跟你作對了,我做得好不好?”
他仰著頭,眼睛笑成小月牙,一副等誇的模樣。
“嗯。”我撫著他的頭,肯定他的行為,“做得很好,不過這條路不好走,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他到底才不過十五。
若是換個好時候,正是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少年郎,那長街打馬走過,都受著風和光的偏愛。
然可惜……他沒生在一個好時候。
遇到楚鈺那一年。
我剛進宮不久。
一個小小的縣令之女,是走了運才留下,不過並沒有獲得太多重視。
後宮佳麗三千人,個個傾城之色,我跟她們一比,是相形見絀。
楚鈺他爹封了我做個長使,然後丟進了王宮最偏僻的宮殿,一年到頭都沒怎麼招過我。
不過我也樂得自在。
偏安一隅,沒什麼不好的。
我篤定在那裏過完我這貧瘠的一生了。
然事事終未能如人願。
那些人在前朝後宮鬥個你死我活,最後讓我撿了個漏。
楚鈺他爹心煩躲清淨,跑到了我那兒。
一夜過後。
我升了寶林。
再後來……那些出身名門的妃子都因為太過有底線,不肯放任自流,硬是要證明自己的才華能力,於是一個個的,都相繼見了閻王,隻剩下些見不得台麵的。
我就升成了王妃。
楚鈺也由此成了小王子。
他是楚淮陽風流犯下的罪過,那小宮娥生下他不久就撒手人寰了。
人在太監堆裏長大。
那些沒了根兒的醃臢玩意兒,仗著楚鈺的身份不被重視,拿他當做自己的玩物,肆意欺辱。
也養成了他現在這陰鬱的性子,殺人不眨眼。
可前朝那群老家夥們不知道這一點。
他們從來沒關心過。
有四大家族撐腰,他們要的,隻是一個傀儡皇帝。
楚鈺沒母族支持,還年紀小,正好掌控。
可他們不知道,少年帝王雖小,卻並非他們能控製的。
今日他用自己手上的權力,很好的給那群老家夥上了一課。
不過這隻是一個開始。
接下來才是他們的噩夢。
“孩兒不怕。”
楚鈺清亮的眸子中透著無比的堅定。
“母親想做的事,孩兒一定會竭盡所能幫你辦到的!”
“真乖。”
我將他攙起坐下,遞了一塊桂花糕過去。
“嘗嘗,母親新做的。”
楚鈺接過,放到嘴中細細咂摸品味起來。
“母親的手藝,還是這麼好,一點也沒變。”
“你喜歡吃,以後我多做給你吃。”
“真的嗎?”
他眼裏掩不住的驚喜。
一點點吃的,就那麼容易叫他滿足,可這點願望,他卻很少實現。
至少執政這十年。
我已經很久沒有再給他做過這些了。
是我虧欠他的。
“真的。”我點頭。
“往後你下了朝就過來,母親親自給你做吃的。”
“好。”
他撲過來擁住我,毛絨絨的腦袋在我懷裏鑽著,清淺的呼吸微動,語氣歡快道:“母親對我真好。”
我任他抱著,抬頭看向屋外。
入秋了。
院子裏的老樹落了滿園秋葉。
瞧著可是讓人心煩。
該掃了。
陳延慶的死引起軒然大波。
果不其然。
他背後盤根錯節的世家勢力出手了。
先是隴南劉家以今歲收成不好為由,拒絕上供糧食。
淮東蘇家緊隨其後,斷了水路的貨運往來。
漠北徐家,暗中召集了兵馬,準備南下。
靖西秦家,一向以避世為由不參與政局,如今也蠢蠢欲動。
這是前兩任主君留下的爛攤子。
當初為了自己的政權鞏固,都擅弄權,扶持自己的勢力,日久天長,成了氣候,不再朝中,卻割據一方,把持朝政,就成了今日的局麵。
楚淮陽是個守陳的主君。
知道自己鬥不過,也樂於做這個傀儡皇帝,終日縱情享樂。
那些有點想法的朝臣和宮妃,都死在了那一年的政變裏。
隻有我活了下來。
我記得有個人跟我說過:“雲姚,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連自己想要什麼都忘了。”
“如果能為自己的堅持而死,那是一種榮耀。”
是不是榮耀我不知道。
不過我確定,那是個傻子。
人都死了。
要這些堅持有什麼用?
可那人對我影響太深了,好像跟人待一塊久了,我也變成這種傻子了。
十年了。
陰影還未散去。
而楚鈺,受到我的影響,也如是。
我們都希望能完成他們的遺願,叫這日月換新天,皇室能重鎮河山,肅清逆臣。
殺陳延慶,不過是個開始。
我和楚鈺新帝登基朝拜為名,讓四大家主進京麵聖。
這是一場鴻門宴。
不過他們盤踞一方多年,根本不把楚鈺放在眼裏,來了。
隻是身邊還多帶了一個人,是陳王楚欽。
他是楚淮陽兄弟的孩子。
當年四大世家操控一切,令皇室人爭來鬥去的,到最後都沒剩下多少人了。
我裝著傻,勉強讓他們放鬆警惕,這才放過了楚鈺和我。
如今新政不利於他們。
楚鈺又如此不受控。
他們帶著旁係的陳王回來,目的不言而喻。
“戰爭多死傷,於國於民無益,若有旁的法子,能不打,就不打吧。”
雖早有打算,可念及動起幹戈的後果,我還是有幾分不忍。
“母親放心,孩兒自有分寸。”
“嗯。”
我撫著狸奴,漫不經心的打量著這個孩子。
將他從那太監手下救出,我倆差點沒了命。
那小太監是司禮監掌印馮山的幹兒子,受寵著呢。
我和他,一個不受寵的宮妃,一個甚至不被承認的皇子。
在那局麵下,可討不得什麼好處去。
我孤注一擲。
將人刺死。
腥紅的血染遍發簪,一滴滴落到地上,暈出花兒來,鮮豔得刺眼。
我將他攏在懷裏,顫抖著身子安慰,說會保護他的。
這隨口一句話,不曾想就到了今日。
他長大了。
那是一雙都屬於少年的手,纖細蔥白,骨節分明,經絡卻是遍布叢生,蘊著無窮的力量。
他不再是那個縮在牆角裏任人欺負的小孩兒,也不是那個麵無表情殺掉每一個欺辱他的太監,扯著嘴角擰笑對我說:“死了好”的陰鷙幼童。
他看似事事順著我,向我討巧,實際還是不知不覺間,脫離了我,生出自己的想法來。
“鈺兒長大了。”我不禁感慨。
楚鈺沒聽我的。
在宴上動了手。
四大家主包括陳王,來了就沒有能再回去,皆被軟禁宮中。
這無疑是對他們權勢的挑釁。
書信放出去半個月,他們各方根據自身優勢,肅整兵馬攻京。
反了!
這正是我想要的。
他們怕出師無名。
我也怕。
現在正好。
我厲兵秣馬,謀劃多年,就為今日。
我按計劃將這事交給前大將軍之子周踓。
他十二歲隨父征戰四方,作戰經驗豐富,成功將他們攔截在了京都之外。
楚鈺則負責派人遊走,操控分化四大家族的結盟。
他們本來互相看不上,這次的結盟不過形勢所逼,看似糧草充足,兵馬強壯,什麼都有,堅不可摧,然實際不堪一擊。
因為他們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野心,互相不信任,一點風吹草動就讓他們破了功。
這一場戰打了足足三個月。
終於是以我們的勝利結束。
不過這一次。
楚鈺沒有再殺人。
隻收了四大家族的兵權,便放任人回去。
不過為了防止他們再有異心,留了最為受寵的幾個孩子在京都做伴讀。
不破不立。
恩威並施。
楚鈺膽子比我大,帝王的馭人之術也學得比我想象中的好。
借著這個機會,楚鈺還清算了他父親遺留下來,手握重權卻無所事事的老頑固,頒布新的利民政令,宣布還田於民,減免賦稅,休養生息十年。
把權力盡收於手中。
不過這些具體的……都需要時間和精力去做。
需要人才。
有德行而又忠心的人才。
廣納賢能,是他繼位後做的第三件事。
不過舊的勢力下去,新的勢力起來,交替之間,總有利益衝突。
有利益就會有矛盾。
幾年下來。
跟隨我的那些舊臣,都不免受到殃及,尤其是周踓
他不僅僅是大將軍之子,還是司禮監掌印。
太監,是楚鈺最恨的人。
可當時四大家族虎視眈眈,朝臣對我忌憚,多不能為我所用。
我要無聲無息的培養自己的勢力,隻能從這群沒根兒的人身上下手。
我提拔了周踓。
讓他做我的刀。
那曾經是風光無限的鎮北將軍家次子。
原本有著大好的前途。
一場政變讓他從天之驕子落到了淤泥裏。
我收了他,又放權給人。
這些年,他也回報了我許多。
讓我穩做十年高位。
養的暗人更是為我出了不少力,尤其是在三年前四大家聯合謀逆事件裏。
可狡兔死,走狗烹。
楚鈺有了自己的勢力,他們就顯得不那麼有用了。
沒用又引忌憚的東西,是要被清掃的。
周踓他自己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