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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中雀籠中雀
十一

1

我是大梧的攝政太後,掌權十年,朝臣罵我是禍國妖後。

他們高高在上指責我牝雞司晨,惑亂朝綱,為天地所不容,要求我還政主君。

請求賜死我。

不過他們不知道,自己看好的主君,其實是個瘋子。

隻有我能壓住他。

————————

朝堂之上。

以左相陳延慶為首的朝臣跪一地,請求主君賜死我。

高坐於龍椅上的少年微眯起狹長的眼眸,唇角微微上揚,暗啞的嗓音徐徐響起。

“看來今日孤是非要賜死人不可,是嗎?”

“主君聖明!”

整齊高昂的聲音在大殿回蕩,久久不絕。

“好!”

高位上的少年站起來,目光徐徐緩緩掃視了下方人一圈,落在一個紫衣朝服的男子身上,唇口微動。

“來人呐,左相煽動鬧事,不尊國母,意圖逼位,將人拉出去午門斬首,即刻行刑!”

眾人駭然,“陛下!”

“再有求情者,與其同罪!”

少年聲音稚氣未脫,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話一出,原本熱鬧的大殿頃刻間鴉雀無聲。

陳延慶被斬首的消息傳到後宮,我一點也不意外,隻為他默哀了一瞬,繼續撥弄著我懷裏的狸奴。

先帝身死,血脈凋零,少子年幼,我臨危受命,扶持楚鈺登基,做攝政太後十年,陳延慶是處處跟我過不去,楚鈺才過十五,他就煽動人逼我退回後宮。

我如他所願,可人仍不滿,妄想要我性命,沒法子……

自作自受吧。

楚鈺一身玄黑織金龍袍踏步進門,匍匐在我腿邊,雀躍道:“母親,我將那討厭的老頭殺了,以後他再也不能跟你作對了,我做得好不好?”

他仰著頭,眼睛笑成小月牙,一副等誇的模樣。

“嗯。”我撫著他的頭,肯定他的行為,“做得很好,不過這條路不好走,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他到底才不過十五。

若是換個好時候,正是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少年郎,那長街打馬走過,都受著風和光的偏愛。

然可惜……他沒生在一個好時候。

遇到楚鈺那一年。

我剛進宮不久。

一個小小的縣令之女,是走了運才留下,不過並沒有獲得太多重視。

後宮佳麗三千人,個個傾城之色,我跟她們一比,是相形見絀。

楚鈺他爹封了我做個長使,然後丟進了王宮最偏僻的宮殿,一年到頭都沒怎麼招過我。

不過我也樂得自在。

偏安一隅,沒什麼不好的。

我篤定在那裏過完我這貧瘠的一生了。

然事事終未能如人願。

那些人在前朝後宮鬥個你死我活,最後讓我撿了個漏。

楚鈺他爹心煩躲清淨,跑到了我那兒。

一夜過後。

我升了寶林。

再後來……那些出身名門的妃子都因為太過有底線,不肯放任自流,硬是要證明自己的才華能力,於是一個個的,都相繼見了閻王,隻剩下些見不得台麵的。

我就升成了王妃。

楚鈺也由此成了小王子。

他是楚淮陽風流犯下的罪過,那小宮娥生下他不久就撒手人寰了。

人在太監堆裏長大。

那些沒了根兒的醃臢玩意兒,仗著楚鈺的身份不被重視,拿他當做自己的玩物,肆意欺辱。

也養成了他現在這陰鬱的性子,殺人不眨眼。

可前朝那群老家夥們不知道這一點。

他們從來沒關心過。

有四大家族撐腰,他們要的,隻是一個傀儡皇帝。

楚鈺沒母族支持,還年紀小,正好掌控。

可他們不知道,少年帝王雖小,卻並非他們能控製的。

今日他用自己手上的權力,很好的給那群老家夥上了一課。

不過這隻是一個開始。

接下來才是他們的噩夢。

“孩兒不怕。”

楚鈺清亮的眸子中透著無比的堅定。

“母親想做的事,孩兒一定會竭盡所能幫你辦到的!”

“真乖。”

我將他攙起坐下,遞了一塊桂花糕過去。

“嘗嘗,母親新做的。”

楚鈺接過,放到嘴中細細咂摸品味起來。

“母親的手藝,還是這麼好,一點也沒變。”

“你喜歡吃,以後我多做給你吃。”

“真的嗎?”

他眼裏掩不住的驚喜。

一點點吃的,就那麼容易叫他滿足,可這點願望,他卻很少實現。

至少執政這十年。

我已經很久沒有再給他做過這些了。

是我虧欠他的。

“真的。”我點頭。

“往後你下了朝就過來,母親親自給你做吃的。”

“好。”

他撲過來擁住我,毛絨絨的腦袋在我懷裏鑽著,清淺的呼吸微動,語氣歡快道:“母親對我真好。”

我任他抱著,抬頭看向屋外。

入秋了。

院子裏的老樹落了滿園秋葉。

瞧著可是讓人心煩。

該掃了。

陳延慶的死引起軒然大波。

果不其然。

他背後盤根錯節的世家勢力出手了。

先是隴南劉家以今歲收成不好為由,拒絕上供糧食。

淮東蘇家緊隨其後,斷了水路的貨運往來。

漠北徐家,暗中召集了兵馬,準備南下。

靖西秦家,一向以避世為由不參與政局,如今也蠢蠢欲動。

這是前兩任主君留下的爛攤子。

當初為了自己的政權鞏固,都擅弄權,扶持自己的勢力,日久天長,成了氣候,不再朝中,卻割據一方,把持朝政,就成了今日的局麵。

楚淮陽是個守陳的主君。

知道自己鬥不過,也樂於做這個傀儡皇帝,終日縱情享樂。

那些有點想法的朝臣和宮妃,都死在了那一年的政變裏。

隻有我活了下來。

我記得有個人跟我說過:“雲姚,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連自己想要什麼都忘了。”

“如果能為自己的堅持而死,那是一種榮耀。”

是不是榮耀我不知道。

不過我確定,那是個傻子。

人都死了。

要這些堅持有什麼用?

可那人對我影響太深了,好像跟人待一塊久了,我也變成這種傻子了。

十年了。

陰影還未散去。

而楚鈺,受到我的影響,也如是。

我們都希望能完成他們的遺願,叫這日月換新天,皇室能重鎮河山,肅清逆臣。

殺陳延慶,不過是個開始。

我和楚鈺新帝登基朝拜為名,讓四大家主進京麵聖。

這是一場鴻門宴。

不過他們盤踞一方多年,根本不把楚鈺放在眼裏,來了。

隻是身邊還多帶了一個人,是陳王楚欽。

他是楚淮陽兄弟的孩子。

當年四大世家操控一切,令皇室人爭來鬥去的,到最後都沒剩下多少人了。

我裝著傻,勉強讓他們放鬆警惕,這才放過了楚鈺和我。

如今新政不利於他們。

楚鈺又如此不受控。

他們帶著旁係的陳王回來,目的不言而喻。

“戰爭多死傷,於國於民無益,若有旁的法子,能不打,就不打吧。”

雖早有打算,可念及動起幹戈的後果,我還是有幾分不忍。

“母親放心,孩兒自有分寸。”

“嗯。”

我撫著狸奴,漫不經心的打量著這個孩子。

將他從那太監手下救出,我倆差點沒了命。

那小太監是司禮監掌印馮山的幹兒子,受寵著呢。

我和他,一個不受寵的宮妃,一個甚至不被承認的皇子。

在那局麵下,可討不得什麼好處去。

我孤注一擲。

將人刺死。

腥紅的血染遍發簪,一滴滴落到地上,暈出花兒來,鮮豔得刺眼。

我將他攏在懷裏,顫抖著身子安慰,說會保護他的。

這隨口一句話,不曾想就到了今日。

他長大了。

那是一雙都屬於少年的手,纖細蔥白,骨節分明,經絡卻是遍布叢生,蘊著無窮的力量。

他不再是那個縮在牆角裏任人欺負的小孩兒,也不是那個麵無表情殺掉每一個欺辱他的太監,扯著嘴角擰笑對我說:“死了好”的陰鷙幼童。

他看似事事順著我,向我討巧,實際還是不知不覺間,脫離了我,生出自己的想法來。

“鈺兒長大了。”我不禁感慨。

楚鈺沒聽我的。

在宴上動了手。

四大家主包括陳王,來了就沒有能再回去,皆被軟禁宮中。

這無疑是對他們權勢的挑釁。

書信放出去半個月,他們各方根據自身優勢,肅整兵馬攻京。

反了!

這正是我想要的。

他們怕出師無名。

我也怕。

現在正好。

我厲兵秣馬,謀劃多年,就為今日。

我按計劃將這事交給前大將軍之子周踓。

他十二歲隨父征戰四方,作戰經驗豐富,成功將他們攔截在了京都之外。

楚鈺則負責派人遊走,操控分化四大家族的結盟。

他們本來互相看不上,這次的結盟不過形勢所逼,看似糧草充足,兵馬強壯,什麼都有,堅不可摧,然實際不堪一擊。

因為他們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野心,互相不信任,一點風吹草動就讓他們破了功。

這一場戰打了足足三個月。

終於是以我們的勝利結束。

不過這一次。

楚鈺沒有再殺人。

隻收了四大家族的兵權,便放任人回去。

不過為了防止他們再有異心,留了最為受寵的幾個孩子在京都做伴讀。

不破不立。

恩威並施。

楚鈺膽子比我大,帝王的馭人之術也學得比我想象中的好。

借著這個機會,楚鈺還清算了他父親遺留下來,手握重權卻無所事事的老頑固,頒布新的利民政令,宣布還田於民,減免賦稅,休養生息十年。

把權力盡收於手中。

不過這些具體的……都需要時間和精力去做。

需要人才。

有德行而又忠心的人才。

廣納賢能,是他繼位後做的第三件事。

不過舊的勢力下去,新的勢力起來,交替之間,總有利益衝突。

有利益就會有矛盾。

幾年下來。

跟隨我的那些舊臣,都不免受到殃及,尤其是周踓

他不僅僅是大將軍之子,還是司禮監掌印。

太監,是楚鈺最恨的人。

可當時四大家族虎視眈眈,朝臣對我忌憚,多不能為我所用。

我要無聲無息的培養自己的勢力,隻能從這群沒根兒的人身上下手。

我提拔了周踓。

讓他做我的刀。

那曾經是風光無限的鎮北將軍家次子。

原本有著大好的前途。

一場政變讓他從天之驕子落到了淤泥裏。

我收了他,又放權給人。

這些年,他也回報了我許多。

讓我穩做十年高位。

養的暗人更是為我出了不少力,尤其是在三年前四大家聯合謀逆事件裏。

可狡兔死,走狗烹。

楚鈺有了自己的勢力,他們就顯得不那麼有用了。

沒用又引忌憚的東西,是要被清掃的。

周踓他自己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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