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何說他隻會娶這天下最尊貴的女子,
可是我隻是個賣包子的,不懂琴棋書畫,隻會擀麵剁餡。
去年冬日,我救下在雪夜中凍僵的他,甘願隨他私奔至京城。
卻在大婚前聽到房中嗤笑:「她那樣的姿色,暖床小妾已是仁至義盡。」
後來,我再次穿上那件染血的嫁衣,
他卻踏雪尋來,在我麵前彎下身軀,啞了嗓子:「雲苓,我後悔了...」
而我隻是溫潤地笑著。
「殿下已經失了一條腿,此番過來,是連命也不想要了嗎?」
........
第一次在雪夜見到昏迷的蕭景何,我才知道,原來這世上的男子,並不都如玉嬸所說,是魁梧健碩的。
眼前人的皮膚,甚至比我還要白皙。
我放下手裏的扁擔,忍不住湊上去捏捏他的臉。
誰知對方背靠樹樁的身體輕微動了一下,眼神懵懂中帶著膽怯,不住地輕咳。
「煩請姑娘讓開,在下在等人...」
他理了理身上的衣衫,腰間的玉墜被擦得有些發亮。
就這麼又過了半個時辰,眼瞧那身板都有些僵硬,我實在看不下去,想要扶他起來。
他卻像是突然被驚醒,嘴唇烏青,有些顫抖地一把攥住我的手。
「永寧...永寧郡主來了嗎?」
我愣了一瞬:「傍晚是有一隊人馬路過附近,難道你就因為這個在這躺了這麼久...」
聞言,攥住衣角的手猛地一鬆,隻見他眼神有些發散,嘴唇微微張開,不住地呢喃。
「你不懂,隻有娶了她我才能贏...
「錯過了,又錯過了...」
然後腳一歪摔在雪地上,徹底沒了意識。
我花了整整一吊錢,才說服我的東家錢伯給了我一碗藥湯。
正在磨豆腐的玉嬸悄悄探出頭來:「雲苓啊,又去哪兒瞧男人去了?」
我一下子紅了臉,手中的藥湯撒了幾分。
身後,玉嬸的聲音越來越小:「要我說,你就嫁給我那秀才弟弟,等他從江南回來,我讓他娶你!」
等到四周恢複寂靜,我來到柴房,僅有的被褥蓋在了蕭景何身上,我望著湯碗有些出神。
十六歲那年,鎮上曾來過一個算命師傅,路過包子鋪的時候,拉住我的手反複查看,長歎一口氣。
「切記在二十歲之前成親,不然恐有大禍,山神也庇護不住你!」
玉家村人,最信山神,但是一個路過的算命師傅,怎麼看怎麼可疑。
彼時我一點都沒有放在心上,隻聽到他繼續嘟囔說,玉家村一月內會有水災。
暴雨傾斜而下衝垮柴房的那個夜晚,我像是早有預感般猛地驚醒,拉出了錢伯和玉嬸,順勢救出了更多人。
窗外傳來啾啾的鳥鳴,我將思緒收回,摩梭著剛才從男子身上掉落的玉佩,上麵刻了他的名字。
蕭景何。
他雖然看起來愚蠢,但實在是貌美。
可惜的是,蕭景何醒來後不但沒有感恩,還一把抓住我的手,問我為什麼帶走他。
言語間,我才明白此行他真正的目的。
他在等永寧郡主的垂憐,所以打扮成最好看的模樣暈倒在她的必經之路上。
隻可惜,來晚了半個時辰。
手腕被掐的有些酸麻,僵持的時候,窗外突然傳來錢伯的聲音。
「雲苓啊,今晚關好門,前麵幾裏地的驛站好像出事了!」
聞言,蕭景何的手一鬆,我餘光掃到他身上的包袱,腦中靈光一閃:「你是從驛站來的?這群人不會是來殺你的吧?」
蕭景何臉色一變,聞言也有些無措起來,我麻利地拿起他的包袱:「你這可是個大麻煩!」
指尖觸到他的皮膚,才發覺有些微燙,此時的蕭景何像是一隻失去氣焰的老虎,秀氣的眉毛不自覺擰起來。
「在下可不可以在這叨擾一晚...」
我抱拳站在一旁,心中竊喜,看樣子,他是真被我唬住了。
我挑了挑眉:「可以啊,但是有個條件。」
「姑娘請講。」
「娶我。」
蕭景何聽完暈了過去,像是一口氣沒上來,被嚇暈的。
直到再次上前扶住他的時候,才發現他的額頭滾燙,顧不上男女有別,我開開心心地挑開他上身的衣衫,幫他用冷帕子降溫。
錢伯的包子鋪馬上要支起小攤,我麻溜地跑出去幫忙,等再回到柴房時,蕭景何已經醒了,正盯著我特意給他留的包子,麵色糾結。
我直接拿起一個就往他嘴裏塞:「都發燒了還這麼挑呢,快吃吧,吃完才能好!」
隻見他被我的動作弄得劇烈咳嗽起來,完了才幽怨開口:「我...牛肉過敏。」
我有些尷尬地縮回手,換了個話頭:「你陪我去旁邊的藏玉山好不好?」
或許是我常年擀麵,力氣的確大,蕭景何就這麼被我拖著去了山腳。
我虔誠地對著藏玉山祈禱:「山神啊山神,旁邊的就是我的夫君,這樣就算我成親了哦...」
誰知一旁突然傳來聲音:「你這樣不算成親,在京城,貴族的親事都是要好好操辦的。」
我撇撇嘴:「玉家村也有京城回來的人呀,好像是在宮裏做侍衛,回來之後也是這樣的。」
蕭景何依舊抿著嘴:「我跟他們不一樣,我成親必須...咳咳...」
喲,還挺嬌氣。
我趁機拉住蕭景何的手,扯著他一起跪下來:「既然你不信這個,那不如陪我一起跪山神,藏玉山神會保佑每一個...」
話還沒有說完,蕭景何突然渾身猛地一抖,還沒來得及反應,一條黑蛇快速滑過,而他的腳上,多了一個傷口,正汩汩往外冒著血。
不是這麼倒黴吧,我這跪山神的話還沒有說完啊!
眼看著蕭景何顫顫巍巍就要倒下,我衝上去大聲喊道:「喂,你那個玉佩能不能當掉啊!
「醒醒,我沒錢救你啊!」
在數十次從坡上滾下來後,我終於挖夠了草藥。
隻是胳膊上也多了數十道紅痕,頭還重重地磕到了石板上。
蛇的毒性不強,上午我央求錢伯幫忙瞧了眼,大抵過幾個時辰就能醒,但十天半個月都不能走路。
在我第三次嚼碎了草藥,敷在蕭景何的小腿上時,他醒了。
抬眼看見我手上的傷口,他的睫毛顫了顫,病態之中夾雜著幾分嬌氣。
「謝謝。」
唯一的被褥一直都蓋在蕭景何身上,此刻我整個人也有些乏力,像是染了風寒。
半夜覺得有些冷,一個勁地往溫暖的地方鑽,感受到一股力量一直把我推出去,我燒的迷糊,嘟囔著開口。
「再動就別蓋被子。」
身旁的人愣了一瞬,終於消停了。
蕭景何就這樣在我的柴房裏住了下來。
而錢伯秉承著一份工錢不給兩碗飯吃的原則,多次嚷道讓他也出去幹活。
但是在摔碎了第十個盤子後,錢伯忍無可忍地辭退了他。
無奈,我隻好更加賣力地剁餡,晚上回到柴房後,隻看見蕭景何腳上纏著布條,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一樣等著我。
看出他不開心,我拿出好不容易從玉嬸那搜刮來的絲線:「你之前說京城那邊的親事,女子都要身穿紅嫁衣。
「那我繡一件,你就能娶我了嗎?」
蕭景何臉色一瞬間怔愣了下,卻沒有開口說話。
隻是他開始改變了,偶爾在我靠著牆角打盹的時候,會把我拉過來,然後被子分我一半。
他的腳早已好了,我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離開,隻能內心還存著幾分希望,或許,他真的願意娶我。
這可能是我平淡的人生中,最有顏色的一段時光。
我和他一起看過柴房外的月亮,他吟詩,我擀麵。
一起聽過玉嬸大清早吆喝豆腐的聲音,他皺眉被吵醒,我爬起來剁餡。
年尾已至,玉家村有人辦了篝火晚會,錢伯和玉嬸都被表演吸引,而我趁他抬頭看窗外的時候,望著他的側顏,沒忍住偷親了一下。
順著他驚詫的目光,漫天雪花落下,包子鋪又恢複喧囂,玉嬸在一旁調侃。
「這撿來的夫君看樣子是成了,雲苓啊,玉嬸可要討一杯酒喝!」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開春時,蕭景何陪我過了十九歲的生辰。
他祝我長命百歲,我說:「你娶我,我就可以長命百歲。」
然而這次,我沒有等到他的回答,卻等來了他手下侍衛的通傳。
「殿下,貴妃讓我告訴您,所有麻煩都已經解決,您可以回宮了。」
彼時我正站在案板間,剁著好不容易勸說錢伯嘗試的豬肉餡,看著麵前的灶台覆上陰影。
那個陪了我三個月的嗓音說:「雲苓,我要回去了。」
我跟著蕭景何跑了。
沒骨氣地給錢伯留了一封書信,讓他別忘了把剩下的豬肉餡一起剁完。
坐在奢華的轎子裏,我強行安慰著自己。
好不容易遇上這麼一個可能成親的人,我一定要抓住。
後來轎子穩當地停了下來,拉開簾子,入眼是蕭景何在宮外的府邸。
之前我猜到蕭景何跟皇宮會有點關係,隻是沒想到他是如今的二皇子。
就算我從小長在偏遠的玉家村,也或多或少聽說過二皇子的事跡。
冷宮廢妃所出,自小被嬤嬤撫養長大,不曾習武,身體孱弱。
難怪他會拚了命去蹲守永寧郡主,永寧郡主背靠丞相府,誰能娶到她,誰就有可能獲得皇位。
心裏的火焰一下子有點滅了,如果蕭景何存的是這樣的心思,他不可能娶我。
誰料府中突然走出一人,滿頭珠翠,笑意盈盈。
「景兒,這就是你書信中提到的心儀之人?」
這句話,讓本來想溜的我,立刻親切的挽住蕭景何的手,點頭如搗蒜:「大概就是我了!」
我以為我已經夠大膽了,誰知眼前的貴妃娘娘更加大膽,她一揮袖,帶出幾分風情。
「那,這月十五完婚如何?」
我大驚失色,這也太快了,若我真的成婚,那肯定是要請錢伯和玉嬸喝一杯酒的!
還沒來得及說話,立刻有三個宮女走上來圍著我,將我迎進了府裏。
我被簇擁著去沐浴更衣,梳洗裝扮,等到所有妝扮都完成後,發現蕭景何在殿前等著我。
我在他麵前站定,蕭景何的眸光像亮了一瞬,卻又很快暗下去。
「雲苓,你這樣很好看。」
我壓下心間的淡淡不安,上前一步:「為何這麼快成親?」
他像是飲了酒,話語間帶著幾分醉人的氣息,他俯身逼近,氣息縈繞耳邊。
「難道不是你,一直想嫁給我?」
不對勁,很不對勁。
見過蕭景何很多次落魄的樣子,我也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窺見他眼裏的無助。
我在侍女的指引下住進了那間為我準備的廂房,貴妃早早的把蕭景何即將成親的消息散布了出去,這幾日接連有名門貴女入府來拜訪。
但我不知道跟他們說什麼,我從很小的時候就被錢伯收養,跟著他做了十多年的牛肉包子,對琴棋書畫,水粉胭脂一概不知。
那些相府小姐的嘲笑赤裸裸地掛在臉上,我絞著衣衫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真不知道蕭景何看上她什麼了,這模樣可比永寧郡主差遠了!」
「我聽說啊她是個賣包子的,沒準是往裏頭下了迷魂藥呢!」
我突然有些懷念起錢伯的大嗓門來,雖然他經常衝進柴房揪著我的耳朵讓我起來揉麵,但是他從來不會同她們這樣,臉上是笑意,言語裏卻是刀子。
我想找蕭景何說說話,但是他也逐漸忙起來了。
府裏的人都說,貴妃重獲恩寵,二皇子,怕是要起來了。
一切都像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直到那天深夜,我看到貴妃隨手將我努力學來的點心扔到地上,蕭景何在旁邊一言不發。
我躲在暗處,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見到下一秒貴妃厲聲斥責。
「若不是你討不了永寧的歡心,我何苦還要委身丞相,替你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