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富水小區發生過一起失蹤案。
這個案子當時轟動全市,一百來號警察展開地毯式搜查一個月,卻沒有半點線索。
三年後,社區誌願者顧小玲來失蹤案家例行慰問。
離開前,她不小心踩翻了主人家的一塊地磚......
1
審訊室裏。
曹春來坐在我對麵,額頭上滾動著乳豆子般大小的汗珠。
他很緊張。
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見他了。
我很清晰地記得,三年前一個黃昏,我跟師傅告別下班回家,在警局門口,恰好與曹春來擦肩而過。
那個時候,我因為他身上混合著汗珠的臭味而止不住反胃,沒敢停息地衝到了車裏。
第二天上班時,我才知道,曹春來是來報案的——
他的妻子失蹤了。
「知道為什麼叫你來嗎?」
我將水杯放到桌子上,抬起頭來與他對視。
曹春來擦了擦汗,磕磕巴巴地回我:「是,是我們家,劉,劉霞有線索了嗎?」
「很遺憾地告訴你,並沒有。」
一個女人,平白失蹤多年,且沒有在任何信息采集處留下痕跡,這代表了什麼,我並不想很直白地告訴家屬。
但劉霞還活著的可能性,早就低於百分之五了。
今天喊曹春來過來,是因為另一起失蹤案。
三天前,去他家做過回訪慰問的社區誌願者顧小玲失蹤了。
我第一時間調去了社區的監控,當天,顧小玲出發去曹春來家後,再也沒有回來。
而曹春來單元樓下的監控記錄也顯示隻有顧小玲進去的視頻,沒有出來的。
「是你殺了顧小玲。
「因為她年輕,所以你見色起意。
「因為她提起了你的妻子,這是你的傷心事,你沒控製住你自己。
「或許還因為,她意外碰觸到了你妻子的遺物,你生氣了。」
我一邊快速詢問,一邊觀察他的神情。
可他除了止不住的汗珠,依舊還是那副敦厚老實的樣子。
他說話語速不快,甚至有些結巴。
「我,我沒殺人。」
他慌亂地擺著手:「我不認識,不認識她,三天前,確實有,有個姑娘來過我家。
「她給我送了五斤米,我對社區很感激,還拿了我兒子的零食給她......」
「哦,對,對了,那天你們沒有看到這姑娘出,出去的視頻,可能是,是因為她是從我家院子裏走的。」
我給身邊的記錄員使了個眼色,便走出了審訊室。
2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年我隨師傅出警,也來曹春來家看過。
他們家住一樓,後麵確實帶了個小院子。
我立刻帶著人趕到曹春來家,是他兒子開的門。
曹靖宇的變化很大,三年前頂多一米六多點的樣子,而如今,看上去比我還高一點。
得一米八多了吧?
不過性格倒是沒怎麼變——
冷漠、沒禮貌。
他開了門之後就躲到了屋子裏,隨我出警的小安還偷偷向我抱怨了一句。
「這孩子性格真怪啊。」
能理解,我們身份特殊,他又失了母親,不愛說話是正常的。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越過他去打開了通往後院的門。
「小心腳底。」
我剛說出口,小安就差點被台階絆倒。
他站穩後看了一眼屋裏,嘟囔了一句:「哪有院子矮這麼多的。」
曹春來家的院子,比屋裏矮了將近半米。
我看了一眼其他鄰居家,好像院子的地平線是差不多的。
那就不是院子矮了,而是屋裏高了。
仔細想想,三年前曹春來家鋪的好像是地板,現在改成地磚了。
我沒在意,許是想裝修房子又嫌麻煩,沒有拆地板就鋪上了新地磚吧。
這是很平常的事。
我往院子裏走,在靠門的位置發現了幾枚腳印。
我叫小安掏出米尺量了一下,三十六腳半。
是女人或者孩子的腳印。
想起曹靖宇的個子,我又將孩子這一選項劃去了。
這應該就是曹春來說的,顧小玲留下的腳印。
顧小玲失蹤那天,恰好下過雨。
她路過後院的泥土地,能留下腳印倒是真的證實了曹春來沒有說謊。
可顧小玲到底去了哪裏呢?
3
我帶著小安收隊,走回客廳的時候衝屋裏喊了一聲。
「靖宇,叔叔們走了。」
眼前一閃而過幾朵白色的碎花,曹靖宇打開一條門縫,應了一聲又迅速關上了門。
我皺了皺眉,總覺得有什麼遺漏的地方。
但好像也並沒有值得懷疑的了。
曹春來沒什麼問題,當天就被放回家了。
「真可憐,孩子才十五,妻子失蹤三年沒有下落,如今又扯上另一起失蹤案。」
「你說劉霞是不是真像旁人說的那樣,跟人跑了又找地方躲起來了?」
幾個警察在曹春來走後湊到一起議論。
我走過去挨個敲了敲他們的腦袋:「人民警察!人民警察!凡事要講證據,什麼時候道聽途說來的也能判案了?」
他們一轟而散,我則細細回想著白天在曹春來家的一切,總覺得有什麼地方是被我忽視了的。
我反複看著顧小玲從社區出來後的監控視頻。
看了百十來遍,我突然瞪大了眼睛,拖著鼠標將畫麵放大,看向顧小玲手裏拿著的一把未打開的折傘。
上麵的碎花,跟我恍惚間看到的曹靖宇房間裏的很像。
不,簡直一模一樣。
4
我立刻組織幾個人重新來到了曹春來家。
為了不打草驚蛇,我沒有提前打電話告知。
晚上九點,曹春來看到是我們敲門,人都傻了。
「是,是,是又怎麼了嗎?」
我安撫他:「沒事,隻是有幾個問題想問一下靖宇,不知道能不能進他屋裏單獨聊一聊。」
「好,好的,不過他已經睡下了,我去叫他起來。」
曹春來敲了敲曹靖宇的房門,大概過了一分鐘,曹靖宇陰著臉來開門。
「要死啊。」
滿臉都是因為青春叛逆期加上起床氣帶來的狠戾感。
我進了曹春來的屋子。
一張床,一張學習桌,還有一台電腦。
出乎我意料的幹淨。
地上有一個箱子,裏麵放著一床剛換下來的床單,圖案跟顧曉玲雨傘上的很像,但並不是。
我有些遺憾。
「是想來問問靖宇,小玲阿姨當天來的時候,是不是還送給你一個玩偶?」
監控視頻上,顧小玲左手拿著一袋子米跟雨傘,右手拎了一個黑色的袋子,袋口的位置隱約露出半個腦袋。
那是前一陣子網上爆火的一隻玩偶,如果顧小玲買的是正版,裏麵會有一個隱秘的按鈕,有錄音的功能。
曹靖宇對這種玩偶不感興趣,顧小玲拿來的時候他都沒看一眼,隨手就扔到了角落裏。
「我能將這個東西拿回去嗎?」
曹靖宇臉上寫滿了無所謂,關上門進了屋子再也沒出來。
曹春來盯著玩偶看了一會兒。
「這玩意也能破案?」
我被他的問題吸引,若有所思地看向他,回答道:「沒事,例行公務罷了。」
往回走路上,小安好奇地戳著玩偶。
「哥,你又殺個回馬槍就是為了拿這麼個玩意?」
我開著車,路上的強光讓我有些恍惚。
「哦,不是,我本來......
「算了,跟你說了也沒意義。」
小安一臉無語地看著我:「所以你是去跟人小孩搶玩具的?」
恰好紅燈停下,我伸出手敲了敲他的腦袋。
「顧小玲是從大城市回來的姑娘,在社區實習時聽說了曹家的事情,對曹靖宇這個孩子很心疼。
「當天應該是顧小玲的另外一個同事去家訪,是顧小玲自己主動將這件事攬過去的。
「這樣一個姑娘,要是買玩具送人,肯定也是帶著百分之百的真誠,絕對不會拿個假貨去糊弄人。
「所以,這個玩偶一定是原版。」
小安恍然大悟:「你是想看一下這個玩偶會不會無意間打開了錄音功能?
「這得多大的運氣啊?」
是啊,這得是多大的運氣,但是細節決定成敗,試試又沒有成本。
小安搗鼓了一陣子,玩偶還真發出了聲音。
很微小的一聲。
「咣哢」
像是踩翻了什麼東西。
5
我將車子開到了輔路上,重新聽了一遍錄音。
小安雞皮疙瘩暴起:「哥,這什麼聲音啊......
「是什麼東西斷,斷了嗎?」
後座上還坐著個剛來的小警察,也抻著脖子聽。
「感覺像是我騎電動車壓到輔路不平整的地磚上的聲音......」
暫時捋不清頭緒,我將小安他們送回去準備回警局值班。
往外出的時候迎麵開來一輛黑色轎車。
巷子很窄,錯車的時候我手機響了。
「喂,哥。」
是小安。
他應該是一邊爬樓梯一邊跟我講話,有點粗重的喘氣聲。
車子順利地出了那條巷子,我開了免提。
「怎麼了,小安?」
「就是今天我們去曹春來家裏,我看到——
「我草,你誰啊,額......」
還沒等小安說完,我便聽到那邊傳來搏鬥的聲音,在之後就是重物倒地的,小安沒了動靜。
我喂了很多聲都沒聽到回音,趕緊掉頭回去。
我是在四樓半的地方找到的小安。
他躺在地上,身下有一攤血。
「小安,你沒事吧?」
我掏出手機打了120,又連續拍打小安的臉。
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睛:「沒事哥,我穿了,防彈衣......」
6
小安住的地方很偏僻,道路彎曲不好行車。
連我這種來過很多次的人都很容易走錯路,因此我懷疑對方是跟蹤行凶。
小安被送進了醫院,雖然他穿了防彈衣,但是凶手行刺手段雜亂無章,有兩刀捅在了他腿上,出血量不多,應該沒有傷到要害。
警局的兄弟連夜來了好幾個,等小安被轉到普通病房後,大家都開始「噓寒問暖」。
「可以啊小安,這次你怕是要立功了。」
我調取了車裏的監控,查到了在巷口碰見的黑色車車牌。
巧的是,這輛車的車主恰好就是曹春來。
曹春來捅傷了人跑了,我安排了人去追。
時間這麼短,應該很容易就追回來了。
「小安,你真牛啊還穿防彈衣,你是有多惜命。」
「還被人捅屁股上了呢,這下隻能側著,躺都躺不下!」
兄弟們打趣著小安,但實際上,大家都十分慶幸,若是沒有這件防彈衣,小安是死是活都不一定。
小安也捂著胸口直呼命好:「前兩天我媽找人給我算了命,非說我最近有血光之災。
「我媽害怕,這幾天出門的時候就逼著我穿這玩意。
「還好穿了。」
是啊,還好穿了。
但是——
「曹春來為什麼要殺你?」
小安隻能算我的下手,而且全程都沒有跟曹春來起過任何衝突。
就算是因為顧小玲失蹤一案曹春來心虛了,他的首要目標也應該是我。
「我剛要跟你說,今晚上你去曹春來家,是不是想找一把雨傘?」
小安問我。
我點點頭:「沒錯。」
但沒找到。
「咱們白天去曹春來家裏的時候,我進過曹靖宇的屋子。
「當時他屋裏有一把碎花雨傘,很小女生。
「我還打趣他是不是談女朋友了,他沒回我。
「今晚去他家我看到那床碎花床單就感覺不對勁兒。
「所以才想起來跟你聊聊這個點。」
結果剛撥通電話,曹春來就衝了上來。
7
我揉了揉太陽穴,打電話給警局的人。
「先將他曬在審訊室,銬在椅子上,將燈都打開。」
曹春來車都沒來得及隱藏就實施了行動,說明刺殺小安這個舉動是臨時起意的。
很有可能是曹春來回到家後,曹靖宇跟他說了小安看到雨傘的事情。
在之後曹春來第一時間去買了一床類似的碎花。
若是我們沒有反殺回去,他還可以僥幸地認為沒有人對這個點起疑。
但是我們回去了。
我沒提雨傘的事,他認為我沒有實質性看到那把傘,從而推斷出小安並有把傘的事情告知我。
但曹春來不敢再懷僥幸心理,隻能立刻跟蹤殺人。
可是他沒想到,這一舉動卻更加坐實了他的罪證。
更何況,我這裏還發現了一個更關鍵的證據。
我在病房沙發上將就了一晚,天蒙蒙亮就出發去了警局。
曹春來一晚上沒敢睡,強光一直照著他的雙眼,整個審訊室沒有第二個人在,他早就快要崩潰了。
「你把顧小玲藏哪裏了?」
不管我怎麼問曹春來,曹春來都不承認自己跟顧小玲失蹤案有關。
我看著眼前這個看上去老實巴交的男人,充滿了諷刺。
知人知麵不知心。
誰能想象到這樣的男人居然會是個殺人犯呢?
是的,我認為顧小玲已經死了。